余情:“…”
    凌安之牙尖嘴利地哈哈哈:“所以你刚才说的,还是你的意愿,要我说随心所欲,想摘就摘嘛。”
    正在打打闹闹,余情突然看着远处扬了扬下巴:“说花折花折就到了,你看。”
    小西北和花折用过了晚饭,小牧羊犬远远的跟着他们,顺着安国公府和翼王府的后门已经散步到了花园了。
    小西北最喜欢玩,进了花园看到一只蓝紫色妖艳的蝴蝶飞舞,一刻钟也闲不下来,进来之后和爹娘打了个招呼:“大帅,娘,我回来啦。”
    之后多了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在小厮手中拿过一个网兜,扑蝶去了。
    花折看小西北上蹿下跳,灵活的像个小猴儿;胖乎乎的牧羊犬对小主人配合默契,一直在相反方向陪着凌空跳跃围追堵截;蝴蝶还是个会飞的,可一会就被追赶得有些飞不动了,忍不住在身后笑着喊他:“小西北,你已经动了一整天了,别跑太快!”
    凌安之本来也扶着余情的肩膀看小西北扑蝶,听花折这么一说心下一动,捏了捏宽宽的腰封看着花折:“你中午不是告诉我要教孩子些琴棋书画,可又陪着他玩了一下午?”
    花折可不是好惹的,冲大帅微微一笑:“教育孩子不急于一时,孩子已经学了很多了。”
    凌安之:“孩子会弹琴吗?”
    花折看了孩子一眼,眼波一转:“会弹两首曲子,弹得还不错呢。”
    凌安之摸了摸下巴,觉得小西北极度贪玩,不像是能坐稳当了学点什么的,一针见血地问道:“花花公子,我问的是小西北会不会,不是问凌霄会不会。”
    谁都知道,凌霄多专多能。
    花折表情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自豪之情:“当然就是小西北会弹了,说那位会弹不是作弊嘛。”
    第304章 大恩难报
    凌安之越看越觉得可疑:“是吗?我一会问问孩子。”
    正好小西北已经将翩翩飞舞的蝴蝶纳入到了网兜里, 他闻着空气中水珠和青草的馨香,领着狗蹦蹦跶跶的已经回来了:“大帅,娘, 干爹, 看,我把它抓住了!”
    余情蹲了下来,掏出手帕擦孩子额头上的汗珠:“看你跑的,满头是汗,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只彩蝶呢?”
    小西北小手一背,两只琥珀色的大眼睛闪着晶晶亮的光芒:“老样子, 我放到花房里玩一夜,明天看情况是做成标本还是把他放走。”
    花折接过扑蝶网, 笑道:“小西北, 大帅想看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学了什么,想考考你的功课。”
    小西北眼珠一转,看了干爹一眼, 又看了大帅一眼,好像有点累了, 打了一个哈欠:“大帅, 干爹教我的东西挺杂的, 也没学太好, 你想考我什么?”
    凌安之也蹲下来:“你学了什么?”
    小西北又连续打了两个哈欠:“下棋,唱歌,弹琴, 干爹还教我怎么撒谎骗人呢。”
    余情瞪了花折一眼:“撒谎以后不用教自然就会了,现在教不是往邪路上领吗?”
    花折手摇着扇子不以为意:“他天性仁义,怎么可能教得坏?”
    看到儿子打哈欠, 凌安之觉得确实现在的状态是小凌岳,当即笑了,吩咐下去把琴抱来,让孩子弹奏一曲。
    小西北给爹娘鞠了个躬,焚香在花厅中正坐,一张小脸严肃了下来,试了试琴音,紧接着一首《秋江夜泊》在指下倾泻了出来,虽然好似稍微有些稚嫩,可细品起来,静谧宁静之情直达肺腑,好像江面上繁星点点、落月摇情,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真好似过尽千帆之后的一夜小舟,在太平的夜月泊下之后,音符逐着月华,泼洒在旅人身上。
    ——别说,弹的还真可以。
    花折眼角眉梢一丝得意之色,那嘚瑟的样子,就是在说,也不看看是谁教的。
    小西北表演结束,家长们以为全合格,花折冲余情打个颜色,招呼干儿子:“小西北,陪你娘在花园走走。”
    余情知道男人们可能有话要说,娇哼了一声走开了。
    花折两手抱胸:“凌兄前两个月巡视四境,才回来也没多少日子,大楚四境如何?”
    凌安之咬着片花叶子懒洋洋的:“天下太平,属于养兵千日的时候。”
    花折:“朝堂上有些言论说乱世才尚武,盛世修文。”
    凌安之知道是冲着他手中的兵符来的,淡定道:“是啊,我是朝堂上的武将,在旁人眼中是打过天下的功臣,万一居功自傲可怎么办?”
    花折冷哼:“你是四境统帅,平时慎独律己,帮着康轶控制朝堂和功臣,知道自己大权在握,上朝时连发表意见的时候都少,还有些大臣试探揣度圣意,整日里密奏,想把你当靶子。”
    凌安之意料之中:“你在御书房看到的?私下告诉我,不符合规矩吧?”
    花折耸肩:“规矩就不是花折了。”
    树欲静,但是夏风不止,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小西北欢笑叫狗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小奔儿,来,钻这个洞,对,那个洞!”
    ******
    大臣们整日揣测皇帝,密奏了一段时间,看许康轶把折子全留中不发,觉得摸到了许康轶的脉,几天后的早朝,一堆明枪暗箭直接糊了凌安之一脸。
    套路极其熟练:先是几个言官上奏折试探,洋洋洒洒的先是为和熙皇帝歌功颂德,无外乎是克己自律、不近女色、宵衣旰食、气度宽阔;之后开始密奏称而今天下太平,应当改革制度,重视文臣才是国家兴亡的根本;最后再称陛下英明神武,文治武功俱为上乘,应当重新制定全国的调兵令,执掌于陛下之手。
    ——意图再明显不过,这是冲着安国公四境统帅凌安之的百万兵符来的。
    许康轶直接将奏折扣了下来,不置一言。前朝文臣可能认为是摸准了许康轶的心思,毕竟武将是打天下的,而今天下太平了好几年了,一旦武将作乱,王朝覆灭只在一瞬间。
    许康轶自己能够登基,便是凌安之效命御前,为他打下了社稷,也属于武将谋反,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四境兵符在凌安之之手,和熙皇帝能不能睡着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是肯定睡不着。
    再说和熙皇帝为了社稷计,岂有不忌惮功高震主的武将功臣的道理?奏折和雪片一样飞到了御前,而今天正奉大朝会,刚刚议了一轮事,偷偷若有所思的瞄了四境统帅凌安之一眼,便开始发难。
    先是出来个文官试探:“陛下,先帝景阳帝在时,便已经制造过击鼓军令和飞虎兵符,太平时由圣上保管,战时由陛下签发,请求陛下沿袭祖宗旧制。”
    许康轶稳坐朝堂,只看了文官和凌安之一眼,扶了扶水晶镜,一言不发。
    众人看着许康轶的脸色,开始七嘴八舌——
    一会道:“盛世修文,乱世尚武,而今天下太平,陛下当改革制度。”
    一会道:“兵符在外人之手多年,是当时为匡扶社稷的权宜之计,而今战时已过多年,确实当收回兵符。”
    一会又开始意淫:“当年匡扶过圣上的武将,功劳太过,现在俱为封疆大吏,一旦和朝堂有染,千里江山可能在一念之间便会易主。”
    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满朝功臣旧部,其他世家子弟、新贵文官如何升迁?”
    这句话倒是有道理,旧臣躺在功劳簿上,即便只守住眼前的这一摊,不再建功立业,也够其他人追赶一辈子了。
    连大学士李勉思亦躬身出列:“陛下,改革吏治乃是天下大势所趋,而今百废待兴,军治吏治俱应改革,往陛下早做打算。”
    许康轶缓缓抬头,注视着凌安之道:“凌帅,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有时候想象归想象,和亲自在场的感触差别太大,凌安之终于体会到了为何当年景阳帝一朝时,他谨小慎微、千秋不世之功却那么容易就遭了杀身之祸了,这每一句对于朝堂上那位来说,还真全是诛心的。
    他从来不会在同一件事上摔倒两次,不过此事估计许康轶会妥善解决,他给许康轶找一个台阶下就行了:“众位大人刚才说的全是内心所想,此事全凭陛下裁决。”
    许康轶清了一下嗓子,朝堂安静下来,开始说话,他一向言简意赅,极少长篇大论,而今却是要讲一个故事:“听众位爱卿之言,我倒想起一个故事,众位可否有兴趣听听吗?”
    这不废话吗?皇上别说是在朝堂上讲故事,就算是当众表演睡觉,他们也得把观众当好。
    许康轶点点头,声音无平无仄:“前朝有一位官人,心思也善,叫做唐仁,是专门为府衙看粮仓的,有一年雪灾,路上全是将死之人,他实在不忍心看百姓饿死,冒着杀头之罪的风险,自作主张开仓放粮,仅他治下,便救了无数的路道,说起来全是救命之恩。”
    “他放粮了之后,直接去请罪,自请砍头,可前朝的陛下大度,称他冒死救人,不仅无罪,而且有功,破格提拔了他。”
    “有一次,唐仁修沐独自出去游玩,在一个镇上碰到了曾经救起过的壮汉,壮汉而今锦衣华服,已经娶妻成家,酒楼客栈生意做的很红火,人前人后一直叫唐仁为恩公,说定会结草衔环的报答恩公。而今偶遇唐仁,当即和妻子真心实意的全力招待,美酒珍馐,收拾房间,要留恩公多住几天。”
    “晚上休息后,壮汉就和妻子商量怎样报答恩公才合适。妻子问他,二百两银子,报答恩公,如何?壮汉摇头说,怎么够。妻子又问,那五百两够吗?壮汉依旧摇头,还是太薄了。妻子缄默良久,狠心说道:大恩难报,不如杀之!”
    朝堂上听到语锋不对,俱低头不再敢说话。
    许康轶轻问:“众位爱卿,这个大恩难报,不如杀之的典故如何?”
    众位皆知道许康轶看似平静,但当年协助泽亲王夺嫡的时候,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后来起兵造反,前无古人的成了在外地起兵又造反成功的皇子;为人果毅,城府极深,而今当堂讲完了故事,估计一会是要翻脸。
    果然,许康轶拍了拍手,吩咐身旁宦官道:“拿上来。”
    宦官下去,不大功夫捧上十八副画卷,按照许康轶的吩咐打开,让朝臣排队观看,朝臣皆睁大了眼睛观看,连凌安之都有些震惊——
    十八幅画全是长三米宽二米,按照时间编上了顺序,画的是惟妙惟肖,一看便知道准备了多日:
    第一幅是他初出茅庐,除夕夜镇守黄门关对阵回纥,已经和凌霄做了城破身亡的打算之时;
    第二幅是他和凌霄第一次去北疆,在突厥窝里救出了被当做奴隶将要被杀的许康轶之时;
    第三幅是他在宁夏招兵之时;
    第四幅是他在安西练兵,一身黑泥之时;
    第五幅是他镇守丝路,打开城门,星夜亲自验看商队之时;第六幅是他平定西域,餐风卧雪之时;
    第七幅是他奉旨援助北疆,和凌霄率两千亲兵破番俄四万军阵之时,画面上亦有泽亲王;
    第八幅是他协助余情和泽亲王,把番俄的书城搬入北疆军中之时;
    第九幅是他设下计谋、翼王配合擒杀丹尼斯琴之时;
    第十幅是北疆大胜番俄之时;
    第十一幅是他和凌霄援助京城,在城下率两千亲兵,到了城下便扎入金军阵中连夜解京城之围之时;
    第十二幅是在锦州独自带着亲兵接受敌军受降,被炸重伤之时;
    第十三幅是在京城救下杜秋心,怀里抱着小太子之时;
    第十四幅是在黄门关下,跪倒接下帅印北疆和安西将士起兵之时;
    第十五幅是和裴星元里应外合,舍命西出潼关之时;
    第十六幅是牵着武慈的鼻子,将朝廷和武慈的军事战线引至西部,出奇兵攻克山东之时;
    第十七幅是决战河北,流血漂橹,终于三面围攻京城之时;
    第十八幅是攻打京城的最后时刻,他当了先锋,冒着火炮箭雨,一人攀上城楼,砸碎守城的统帅武慈的头颅,砍倒军旗之时。
    朝臣排成一个长队,按顺序仔细观看,朝堂上除了衣履摩擦的声音,掉一根针都能听到,足足看了有半个多时辰。
    凌安之倒没怎么看到过自己的画像,也没清点过自己这辈子都有哪些功业,这些画确实描绘的栩栩如生,他看着画中的凌霄有些走神。
    许康轶坐的稳稳当当,终于说话了:“众位爱卿,安国公平生功劳如何?”
    大殿上再没明白圣意就是傻子,也不敢装糊涂,当即跪倒:“安国公数次挽社稷于危难,有千秋不世之功。”
    许康轶再问:“各位看起来,算不算大恩难报?”
    “…”大殿上鸦雀无声。
    许康轶继续平心静气的说话:“这个故事,我还没有讲到结局,壮汉听了妻子这么说,当场就表示无毒不丈夫,幸亏有扫地的下人听到了,觉得唐仁太冤,悄悄告诉了唐仁逃走;唐仁吓得不轻,慌慌张张的逃跑了,知道自己有一个朋友住在附近镇子,就跑到朋友家。”
    “朋友看他多年不见却半夜前来,非常奇怪的问,此处夜间狼虫虎豹极多,你怎么敢夤夜前来?唐仁惊魂甫定,告知原委,朋友听了,气得牙关紧咬,一句话没说就换衣服走开了,等朋友赶到了壮汉家中,见壮汉正提着刀四处找唐仁,而且屋后埋人的坑已经挖好了,一看就是真要杀人。”
    “唐仁一夜未眠,直等到了东方见亮,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男一女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搭眼一看,正是那对好夫妻。”
    “…”金銮殿上肃然寂静,任谁也听得出被杀的那对夫妻影射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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