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姚侯千金封为公主, 并遣她去西凉和亲的消息,很快便如插了翅膀一样,传遍宫中每个角落。身处东宫的太子妃楚堇, 也在太子回来之前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只是另一个消息,却是李玄枡回来后才告诉她的。
    她不免惊诧:“殿下是说, 母后出面说服的父皇?”
    李玄枡点头。
    其实今日得知这消息时, 他也有些意外。在他看来, 小钟后是个锋芒不显的性子,故而即便宫中皆知她厌恶贤妃, 却也挑不出个苛待的实例来。此次能公然向圣上进言左右贤妃母家小辈的婚事,实属罕见。
    楚堇就不同了,她早知皇后一心为了太子,捎带着也向着她这个太子妃。定是皇后在皇帝身边有眼线,第一时间得知太子所求,这才能迅速出手。
    楚堇心下感恩,于是央求着李玄枡明早下朝后陪她去给母后请安。她知道这定是小钟后最想看见的。
    起先李玄枡不答应, 后来实在缠她不过, 不禁后悔起早前夸下的海口:但凡她想要的,他都必做到。于是只得咬着牙应下。
    翌日,太子与太子妃来凤栖宫请安。
    二人虽只跓留了一刻, 且太子还全板着个脸, 可送走他们时,小钟后依然是幸福得快要掉下泪来。
    桂嬷嬷也激动得眼眶湿润,平日里太子可是一年到头也不会来给皇后请安一回!她便喜道:“娘娘放心, 太子长大了,越来越懂您的心了。”
    小钟后乜她一眼,笑着戳穿:“他哪是懂本宫的心?分明是宠着太子妃, 看本宫帮太子妃,便也念上了本宫的好。”
    桂嬷嬷略尴尬的点点头,又道:“不管怎样,皇后娘娘通过太子妃这条线来缓和与太子的关系,总是走对了!”
    小钟后一脸欣慰的望着二人远去的背景,语意深长:“害过太子妃的三人中,如今已除去两人。若本宫能助她将大仇尽报,枡儿定会更感激本宫……”
    一个月后,涅乌加帕尔王子的伤势已差不多养好。除了那只不能复明的右眼外,其余伤口皆结痂愈合。也到了他要启程回西凉的时候。
    自然,已被圣上下旨遣嫁西凉的安平公主——姚嘉玥,两日后也将跟着涅乌加帕尔王子回西凉。
    这一个月来,她做了无数努力,却无法改变这可悲的命运。
    贤妃不肯见她,连表哥也不知出于何原故突然冷了心,竟命人将她曾送与他的定情信物退了回来!父亲眼见大局已定,便也让母亲来劝她:虽远嫁西凉,但总归是去做尊贵的王子妃,日子只会比现在过得更舒心。再说据闻王子正值而立之年,又得西凉王宠爱,王位极大可能会落到他手里,到时她便成了整个西凉一人之下的王后!这要比那些嫁给六七十糟老头子的和亲公主幸运多了。
    姚嘉玥彻底死心,苦笑着点头答应。
    是啊,原本她都已认命了,可昨天突然传来个令她彻底崩溃的事情!——涅乌加帕尔王子,是个瞎了一只眼的半废人!
    这回姚嘉玥真的无法再说服自己委曲求全了,这样一个废人怎么可能得到王位?要她日日对着这样一个瞎子,她还不如去死!
    所以她连夜写好封遗书,托人悄悄送去大皇子手里。虽是遗书,也包含了她最后一丝对生的渴求,她书中求大皇子在她启程前来见她一面。
    然而在约定的这日,她孤单影只的立在河畔的柳树下,等了整整一晚,也未等来大皇子的人。
    戌牌时分,算着宫门已下钥一个多时辰了,姚嘉玥心知大皇子是不会来了。
    于是她腮边挂着泪,转身跃入了夏日夜晚温凉的湖水里……
    和亲的公主临启程前投湖自戕,这是令两国大失颜面的惊天丑闻!然而消息次日传回宫里后,小钟后却力劝皇上封锁消息,按下此事。并立即找来一名与姚嘉玥年纪相仿的宫女,顶替了她的名字,继续以安平公主的名义在一日后启程,随西凉的使臣队伍一并回西凉。
    可怜安都侯夫妇承受着丧女之痛,却也不得发丧,还得在假的安平公主启程这日着红挂绿,笑着送亲。
    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楚堇突觉悲悯。
    她从来不是个狠心肠的人,若非旁人要置她于死地,她绝不会率先出手。可尽管她是得理的一方,如今目睹着这些,她也快乐不起来。
    突然她的右肩一热,瞥眼看,是李玄枡的温热干燥的手搭着她。他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她转头冲他笑笑,“臣妾无事。”
    尽管她逞能,他还是宽慰了句:“害人者,必自害。你不必内疚怜惜。”
    楚堇勉强笑笑,点头认同。
    姚嘉玥自戕之事,瞒得了西凉人,却瞒不住宫里这么多人,很快宫中便传开了。大家虽不敢公开直言,却人人都知此次贤妃母家出事,有皇后的手笔。
    就在所有人都猜测着贤妃会如何反击之时,贤妃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改往日的懒散不恭,开始日日晨昏定省,与其它嫔妃一样依时到凤栖宫点卯,听皇后训话。
    若非情不得已,她也不想卑微至此。可奈何姚嘉玥自戕之事彻底触怒了龙颜,皇上已两个月没到玉鸢宫去了。相反,却是时常宿在皇后宫里。头几日贤妃在御花园迎面撞见了皇上,正欲上前请安,谁知皇上一调头摆架离开了!
    只这些还不算,皇上甚至特意下了口谕,不许玉鸢宫的人靠近东宫。
    贤妃不禁觉得,八成是趁着皇上生她气,皇后又重提了当初太子爱鸟的边果中被投毒,以及赐给太子妃的毒羹均出自她手。皇后虽拿不出实证来治她的罪,但显然皇上心里已动摇,将几桩事一并发作了。
    皇后的手段,通过姚嘉玥的事,贤妃已看明白了,知她并不像平日伪装的那样佛性禅心。是以,贤妃心里没底,生怕皇后会继续对付她。于是不得不伏低做小,日日来讨好皇后,以图让皇后消气,不再视她为威胁,放她一马。
    起先皇后的确是待她冷淡,可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贤妃连续请安半个月后,皇后终于愿意理她了。甚至会在打发走众妃嫔后,单独留她叙两句。
    这日又是众嫔妃散去,只她被留下伺候皇后服药。皇后素有咽疾,每逢换季便会发作一阵,咳嗽不断。
    贤妃接过桂嬷嬷递过来的药碗,亲自服侍皇后把药喝下,之后又放落帐帷,让皇后午憩。
    就在她打算辞出之时,突然帐帷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伴着干呕!
    不待贤妃做出反应,桂嬷嬷已抢在她前头冲至凤榻前,将帐帷掀开,露出正呕出一口鲜血的皇后!
    众人皆惊,传太医的传太医,禀皇上的禀皇上,先前还略嫌清静的凤栖宫,瞬时便陷入一片手忙脚乱的忙乱之中。
    不多时,顺帝便急急赶过来,竟还赶在了太医的前头!顺帝坐到床畔上,紧紧握着皇后的手,一脸担忧的望了她一会,询问数句见她无力答,才又转头开始诘问宫人:“皇后这是怎么了?明明早上朕离开之时人还好好的!”
    “回皇上,老奴也不知……皇后自起寝到现在都还未进东西,只服了一碗药。不过皇后的咳疾是老毛病了,年年都是太医开的这个老方子,向来无事,谁知今日服下后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桂嬷嬷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陈述。
    第63章 (结局)
    “只服了一碗药?”顺帝抓住这个要点, 快速环顾了圈儿,在西边的梨木高案上看见那个还未撤下的药碗。便道:“今日都有谁碰过皇后的药?”
    “煎药这等事老奴向来谨慎,从来都是亲眼盯着, 不假手于人。老奴以这条老命担保,绝不会在煎药时出岔子……”桂嬷嬷哏了下, 抬头看向贴墙立成木桩的贤妃, “除了老奴, 就只有贤妃娘娘端过药碗,且是亲手给皇后喂下的。”
    贤妃立时打了个寒颤!
    顺帝随着桂嬷嬷目光看去, 这才发现贤妃居然也在,不由气急。
    可毕竟太医还没验过,他也不能仅凭表像就此断言皇后是遭人下毒,于是未立即发作,转而大声喝问:“太医呢?爬着来的也应到了!”
    这话还未落地,张太医就急火火的小跑着进殿,跪在地上告罪:“陛下恕罪, 微臣来迟……”
    “快给皇后看看!”顺帝亲自起身抓过太医来。
    搭过脉后, 太医脸色大变,哆哆嗦嗦的道:“陛下,皇后这是中毒了……”
    顺帝一怔, 立马又指向那只药碗:“你快给朕看看药可有问题?”
    太医验过后, 脸色煞白:“回陛下,正是这药里遭人投了毒!”
    而此时的皇后,也强撑着一丝精神撑起一点身子, 握着顺帝的手,颤颤的说:“皇上,必不会是桂嬷嬷……桂嬷嬷跟了臣妾数十年, 犹如亲人!”
    皇帝自然相信不是桂嬷嬷做的,那么便只有一人有嫌疑了。他转头怒瞪着贤妃,一而再的害人之事皆指向她,信任早已崩盘,如今连审他都懒得审了。
    当即命道:“来人!把贤妃身上宫装簪饰褪去,打入冷宫!”
    贤妃一惊,正想开口喊冤,就被几人拿下,粗蛮的脱去她的发簪与华服,然后像押死囚一样将她往外押去!
    “皇上,臣妾冤枉啊——”她大喊着。
    就在将要被拖着转出宫殿时,突听身后的皇上开了口:“你最好诚心祈愿皇后无碍,否则冷宫的馊饭只怕你也没命吃了。”
    皇上这话说罢,宫人已拖着她转出了殿外。
    皇后中毒的事传至东宫,楚堇立即过来探望,并留在床前尽孝,直至入夜还未离去。倒并非她执意要留下来照顾皇后,而是昏迷中的皇后始终握紧她的手,使她抽身不得。
    桂嬷嬷便从旁敲边鼓,说皇后常道宫中所有小辈里,就与太子妃最投缘,如今病着,也最想她在跟前伺候。
    楚堇自是应是,心里却已看明白这小把戏。皇后这会儿八成是没昏迷的,赖上她,无非是想以她为饵,诱太子前来探望。
    楚堇心中暗笑,想不到尊贵如皇后,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不过她倒是甘愿为皇后做这个饵,起码皇后待太子,是真的不能更真。
    果然直至亥时太子妃未归,李玄枡便坐不住了,亲自来凤栖宫接人。说来也巧,昏迷了一日的皇后,在太子过来时突然就醒过来了。
    如此,原本只想来接太子妃的李玄枡,便不能立即告退了,硬是被皇后拉着在床前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其实皇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太子的手,笑望着他。而太子见皇后面色苍白的吓人,也不能拒绝,只得硬熬。
    楚堇在一旁看着,不时转头与桂嬷嬷换个眼神儿,或是偷笑。其实不知不觉间,小钟后与太子的关系,已逐渐破冰。她相信假以时日,二人定能回到先皇后出事之前的融洽关系。
    有了太子与太子妃的日日探望尽孝,皇后的身子日渐转好。只是此时身处冷宫的那位,却是日渐憔悴。
    平日享惯了锦衣玉食,如今她身着素服,餐餐送来的也是馊了的饭菜。她吃不下,便饿着。
    与她同被关在此处的还有几个疯妃,这里终日见不到新人来,大家便都拿她当个新鲜玩意儿,日日捉弄……好端端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想不病也难。
    昔日的贤妃,如今的罪妃,她病了。没有太医,没有药,连口能下咽的吃食都没有。
    就这样撑了十几天,终于在一个夏日热长的夜里,她去了。
    而死后,她连一个像样的丧事都没有。既不能入妃陵,也不能由母家带回安葬,就这样拿草席裹了,找了片荒地草草埋了。
    无碑无纸钱,孤零零的。
    在埋她的几人散去后不久,一个身影从树荫遮挡处慢慢步了出来。
    站在这座称不上是坟茔的小土丘前,楚堇抬手掖了掖眼角。不知怎的,看着害过她的那些昔日不可一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她并没有畅快,却有些无端伤怀。
    她看着投在那小土丘上自己细细的身影,被另一个长而宽阔的身影渐渐覆盖,她转过身,果然看到李玄枡。
    “殿下为何来此?”
    李玄枡抬手在她脸上轻拭了下,然后轻轻抓起她的两只手缠到他的腰身上。他的腰身窄劲有肌,每每被他这样扯着手环上,楚堇心里都会莫名升起一种安全感。
    他眼波流动,温柔的直视着她的双眼,“这种时候,想陪着你。”
    楚堇无奈的笑笑,“这是什么时候?”
    “大仇得报的时候。”
    楚堇微怔,随后不知怎的就低下了头去,不再说话。
    默了片刻,李玄枡道:“堇儿,孤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楚堇抬起头来略显惊诧的看着他,倒不是好奇他的问题,而是意外他对自己的称唤。
    至于他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是以也未等他问,便直接摇了摇头,“仇虽报完了,但臣妾并不会因此而快乐。”
    默了片刻,李玄枡突然嗤笑出声,“孤何时说要问这些无聊的事了。”
    楚堇微怔,接着便见李玄枡的脸朝她凑了过来,将嘴附在她耳边哈痒似的说了句什么……
    他撤回身子时,见她脸已骤然通红!似深秋的浆果一般轻轻一掐便能滴出鲜红的汁液来。他不禁大笑,都老夫老妻了却还这样经不起逗。
    楚堇属实是又羞又恼!先前那话莫说是一国太子,便是市井的亡赖少年也轻易说不出!
    而李玄枡见她气鼓鼓的不肯回去,干脆用力一扯,将人扯进怀里,然后身体近乎整个包裹着她,带着她一点一点往东宫的方向挪步。
    还在她耳边无赖的粉饰先前诨话:“自古以来有人死就会有人生,生死罔替本就是世间常事,为何要羞涩避忌?孤说那种话也远称不上下流,不过是想劝你早些回宫安置,好早些为孤生个儿子~”
    被他一通诞言狡辩下来,楚堇已不像先前那般生气,但还是迅速抓到了另一个要点:“原来殿下只想要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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