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以丰腴为美的大唐本土人民的抱怨,甄榛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知道自己的体重正是在健康范畴内,怕也是要被阿潼洗脑成功了。
    “既然瘦了,那还不快来帮我打下手,等做好了多吃些补补,好做大理寺里最美的女郎。”甄榛也不扫兴,只语重心长地哄着阿潼。
    今日甄榛准备做道猪肚鸡。
    这个年代完整的猪肚难买,还是是甄榛提前和肉铺的老板打过招呼才留下这么一副,刚刚好能塞进去一只土鸡。
    猪肚脏东西多,清洗起来也有技巧——先不加水,只用盐巴细细地搓洗猪肚两面,等撮去大部分油脂和脏物,再用流水冲洗干净。
    阿潼原先从未见过这样的吃法,连柏娘子这样见多识广的高门厨娘都生了好奇心。不过大唐的厨子们还是遵循拜师学艺的传统路子,就是柏娘子教阿潼,也不过是几道家常菜。因此见这是新鲜菜样,以为是甄榛的家传秘方,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看着柏娘子手足无措的模样,甄榛笑呵呵地说:“我们公厨内不讲究这些的,你若是想看就站在旁边便是,不过若想知道具体的用料,还得随阿潼一样,认我做个女先生。”
    知道甄榛是打趣自己,柏娘子小声地道了谢,移到阿潼身后继续安静地观摩。
    只见甄榛利落的将土鸡收拾出来,去掉头和鸡爪,放到冷水里就这葱姜和清酒焯水。将血沫撇去,焯好的土鸡囫囵塞到猪肚里,再填上葱姜和参片。
    若是加上胡椒粉,才算是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汤底的鲜味,只可惜现在的胡椒与金同价,莫说甄榛了,就是整个长安城里能换得起的人也不多。
    抛去对胡椒等一众西域香料的向往,甄榛将包着鸡的猪肚放到砂锅里,中火慢煲着。
    广式汤就是这般急不得,盘算着也过了小半个时辰,陆深那边约摸也该被训完了,甄榛倒了杯茶水,又端了柏娘子做的糕点,准备去“刺探军情”。
    一进门便看到陆老夫人优雅的坐在胡凳上,手里拿着甄榛方才写的大字端详着,而陆深却没了从容模样。
    甄榛暗笑,果然不拘是什么大人物,见到自家耶娘还是像老鼠见了猫一般,乖乖地被教训。
    听到脚步声渐进,陆老夫人放下手中的大字,挥手招呼甄榛进来。
    甄榛放下手中托盘,乖巧的说:“都是儿的不是,帮少卿大人瞒着老夫人。老夫人且消消气,吃着茶点先垫垫肚子,等过会汤炖好了再食正餐。”
    不愧是陆深的阿娘,变脸的功夫比他还胜上几分,刚刚脸色还如火山喷发般怒火上涌,和现在拉着甄榛的手夸她心灵手巧的和善太太简直不是一个人。
    “哪能堆到小娘子身上,方才寺卿也来过,老婆子可都听他说了,若不是小娘子找到了药材,我怕是连教训深儿的机会都没了,小娘子才是我家的大恩人。”说罢就要起身行礼。
    甄榛吓得站起来连连摆手,说:“老夫人言重了。少卿大人平日里那样照顾儿,他遇到这等险境儿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今日来得急,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这对臂环小娘子定要收下,权当是老婆子的一点心意。”说着将手上的一对镶金嵌珠玉臂环褪了下来,拉过甄榛的手,硬是给她带了上去。
    甄榛虽不怎么带首饰,却也知道这是极贵重的东西,自是不敢收下。只是陆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手上气力可不小,甄榛怎么都挣不开,只好用眼神求助床上的陆深。
    见她着急,一直作壁上观的陆深终于发声了,可内容却不是甄榛想听的:“母亲既然给了你,你收下便是,我好歹也是朝廷四品官员,一对玉臂环还是值得的。”说完还向甄榛挤了挤眉眼。
    甄榛见实在推辞不过,只好先将它留下,准备等私下里再还给陆深,让他退还给陆老夫人。
    “这才是好孩子,快别站着了,坐下来吃糕点……嗯?今日的糕点不是小娘子的手艺吧。”陆老夫人捻了一块糕点,只尝了一口便问向甄榛。
    甄榛也觉得好奇,明明老夫人也只尝过一次自己的手艺,怎么这样容易就分辨出来了,“老夫人不愧是老饕,这是公厨里新来的厨娘做的,可还和胃口?”
    陆老夫人微微一笑,说:“滋味倒也不错,尝着不是寻常厨娘的手艺,倒有点高门深院的意思,只是不如小娘子做的香甜。”
    见甄榛面上带着不解,又笑着解释道:“我口味偏甜些,寻常点心都觉得有些淡口,可上次尝的藕粉桃花糖糕却是正和我胃口,大抵深儿和你说过我的偏好。至于现下这份糕点,同我原先在宴会上尝过的有些相像,才有这么个猜测。”
    甄榛这才恍然大悟,继续同陆老夫人谈起了饮食之道。
    一旁的陆深才发觉自己竟又被当成了空气,只能听这一老一少侃侃而谈,却是连话都插不上。于是便假装伤口发痛,轻咳了几声,看见甄榛担心的眼神,说:“我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痛,且有些想吃你做的饭食了。”
    “对了!我的汤!”甄榛想起炉子灶上的猪肚鸡,忙向老夫人赔了个不是,向后厨小跑去。
    陆老夫人却不上当,轻瞥了他一眼,说:“臭小子,就仗着甄娘子心中有你,胡乱指使人家,你再这样我可不饶你。”
    “母亲这就不懂了吧,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嘶。”陆深笑眯眯地回话,却真的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猛地抽了口气。
    甄榛却是不知道这母子俩的机锋,一路小跑回厨房,发现猪肚鸡刚好炖好。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后的成品。
    甄榛取出猪肚鸡,将猪肚切成细条,土鸡剁块,再重新放回锅中,撒些枸杞复炖一刻钟后,才端到陆深房中。
    怕陆老夫人接受不了猪肚,甄榛先向她介绍了这例汤的独特之处,而后才掀起砂锅锅盖。开盖的一瞬间,香气四溢,令在场的三人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大理寺的这些小子们都是好福气,竟能每日都尝到小娘子的手艺,我还真有些羡慕。”
    陆老夫人丝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倒是让甄榛有些不好意思。“老夫人快别打趣儿了,差些让您夸上天去,若真觉得喜欢便多用着,左右都是补气养身的好东西。”
    “小娘子的弟妹们呢,快些叫他们一齐来用饭,人多了才算热闹。”陆老夫人怕因着她来,委屈了阿潼他们,忙叫甄榛唤他们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1唐代没有手镯这种叫法,都是叫做臂环~
    2陆深:婆媳矛盾?不存在的!我才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人!!感谢在20200813 16:21:18~20200814 16: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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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长安秋·话七夕
    送走了陆老夫人, 甄榛本想直接回公厨,走到一半突然摸到了手上的臂环,忙折返回陆深屋中。
    “这臂环太贵重了, 快些收回去,等哪日你回府, 记得还给老夫人。”甄榛说着将臂环褪下, 用帕子包了递给陆深。
    陆深却不肯伸手接过, 反而含笑问甄榛:“你可知母亲为何要将这对臂环给你?”
    甄榛也没多想,随口答道, “不就是为了谢我救你一命,还能为了什么?”说完还催着陆深快些接过臂环。
    谁知陆深笑容更深,悠悠地说:“我陆家的镶金嵌珠玉臂环,向来都是传给家中长媳的,小娘子可知母亲的意思?”
    甄榛本漫不经心地站着,听了这话还反应了一会子, 脸上突然冒出了红霞, 有些羞恼的将臂环塞到陆深手中, 说:“我看你们陆家没一个正经人!”说完转身向公厨跑去。
    等回了公厨,正好撞见在院中消食的阿潼和柏娘子。阿潼看到甄榛匆忙的样子,好奇的问:“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
    柏娘子毕竟是过来人, 心里明镜似的, 怕甄榛不好意思,赶紧拉拉阿潼的手, 又对甄榛说:“好容易得了闲,小娘子快来坐着同我们一起吹吹晚风!”
    将心头的悸动压了压,甄榛顺着柏娘子坐到躺椅上, 同她们一起扇着蒲扇,谈着女儿家的悄悄话。
    阿潼虽然已经十五,但在公厨里处处自在,也没人拘着她,因此还是个小孩性子,躺了一会便觉得无聊,拉着甄榛的手向天上指去。
    “小娘子小娘子,那便是牛郎织女星吧,看来快到七夕,连王母娘娘都心软将他们放出来了!”
    柏娘子也起了兴致,抬头望去,“一年就这么一次,若再阻拦他们见面,那王母娘娘也太过铁石心肠、不近人情。”
    甄榛这个现代妖虽知道世上并无什么牛郎织女,见她俩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戳穿,只好奇地问了现下过七夕都有什么讲究。
    此时的七夕算是女郎间的大日子。若是年纪轻些的少女,便要聚在一起对月“乞巧”——在七夕当夜,就着如水的月光穿针引线,谁先引得谁就能讨到织女的好手艺;若是成了家的妇人,则会设香案,摆着瓜果贡品,祈求家庭和睦、夫妻恩爱。
    原先甄榛本想着在七夕做着用做贡品的糕点,卖予有所求的女郎们,定然是不愁销路。可惜因着陆深受伤,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旁的事情,“真是个男祸水!”甄榛揪着自己的衣角,悄悄地吐槽。
    偏柏娘子是个耳尖的,偏过头笑道:“小娘子今年可得好好拜月,祈求织女好好保佑,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就能喝上娘子的喜酒了!”
    甄榛羞得直推她:“我看你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也不知道刚来时的那股子小心都抛到哪里了!”
    笑闹间柏娘子突然灵光一现,对阿潼和甄榛说:“也不知人间是怎样,原先我在妖界时,这个时候都要染蔻丹的,左右也是闲着,便给小娘子和阿潼一齐染了如何?”
    还未等甄榛答话,阿潼先一蹦三尺高,摇着甄榛的衣角恳求她答应。瞧着阿潼渴望的眼神,甄榛心里有些抱歉,整日里光觉得阿潼懂事,却忘了她也是个青春年华的女郎,正是爱美的年纪。
    “我又没说不答应,你看你急得,脸上的汗都沁出来了。”本想摸出帕子给她擦擦鼻尖的汗水,突然想起先前用它包了臂环,只得抬袖用衣角将汗珠蹭掉。
    古人用染蔻丹的来源已久,《燕京岁时记》曾有记载:“闺阁儿女取而捣之,以染指甲,鲜红透骨,经年乃消”。而甄榛印象最深的,还是原先跟着饭馆主人偷看的《红楼梦》时,晴雯替宝玉连夜缝补雀金裘无意间漏出的寸长甲片。
    甄榛还在回忆之中,柏娘子已经手脚麻利地去院子外的角落里摘了几朵凤仙花,准备碾成花泥。回过神来,想到染蔻丹需要用明矾,平常虽没有妨碍,可她们都是要在厨间忙碌的,若是带到饭食里可是大罪过,连忙开口询问。
    柏娘子虽然胆子小了些,但是个心中有数的,“小娘子放心,我用食盐替了明矾,一样能固色,若还觉得颜色不够,多染几次便是。”
    将甄榛和阿潼按到躺椅上坐好,花泥仔细地敷到甲片上。而后就地取材,用叶子包严指甲,缠上细线,略等上半个时辰,便可取下叶片。而后再重复几次,若是想要颜色深些,便包着指甲过夜,染出的凤仙花甲便能维持月余不褪。
    折腾了一个晚上,连街上更夫都已经打过两更,三人这才齐躺在床上,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对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双手笑个不停。
    不过眨眼间便是七夕,万民同乐的日子,饶是大理寺附近民居不多,也能隔着院墙依稀听到街上传来的嬉笑声。
    甄榛见几个小的翘首以盼的样子,想着反正暮食已过,索性挥挥手让他们一起去街上凑个热闹。阿潼拉着她的手,闹着要一起去大慈恩寺前的“神树”上挂红绸带,甄榛笑着推辞道:“我不放心陆深,等过两日中元节到了,我们再一同去赏河灯。”
    阿潼也贴心,觉得陆郎君一人就在寺中确实有些可怜,这才依依不舍地撒开甄榛的手。
    把阿潼他们送出坊门,甄榛这才提起裙角去看陆深。
    “小娘子怎么不去乞巧?”见甄榛推门进来,陆深有些惊讶。
    甄榛看了他一眼,故意说道:“是啊,我真该去陪阿潼去挂红绸,说不定就能遇到心仪的郎君呢。”
    陆深也不说话,轻笑着撑起身来。看到他勉强的样子,甄榛忙上前两步扶住他,“怎的突然起身?”
    这几日陆深已经能略微下地,借着甄榛的力站起来,说:“自是要同小娘子一起去挂红绸了”
    甄榛轻嗔道:“我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句,哪能用的着你专门起身。”
    端着一副高深的脸,陆深示意甄榛松开自己,去取床头小柜里的东西。
    甄榛松开陆深,快步走过去拉开抽屉,发现竟是一条挂着许愿笺的红绸。
    惊喜地望向陆深,却只听他温声道:“走吧,去你的榛子树下将它挂上。”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塞满七夕的狗粮!感谢在20200814 16:53:09~20200816 17:1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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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长安秋·七月半蒸花馍
    还未到七月半, 长安城里已经有了过节的氛围。有那机灵的商贩,已经摆出摊面来吆喝,或是卖冥器, 或是卖时令瓜果,还有卖祭祀用的乳饼丰糕的, 叫卖声不绝于耳。
    作为道教“三元”之一的中元节, 在佛教中地位也颇高, 称作盂兰盆节。到唐代时,更是成为要连庆三日的大节, 不仅道观要举行道场,佛教高僧也要举办盂兰盆法会,超度逝去的亡灵。
    原本甄榛还有些游移。听阿潼说无论是道观还是佛庙,都是极热闹的,不知去哪个好些。还是陆深提醒她,饭馆所在的崇化坊两教并存, 左右寺中都要休沐, 若是觉得一日不尽兴, 便在崇化坊住上一晚,弥补七夕的遗憾。
    既然要去看道场法会,不带着贡品怎么都说不过去。又想着陆老夫人也要祭祀逝去的陆深父亲,甄榛决定做着耐放的花馍做贡点, 看着样式好看, 也不容易像瓜果糕点一般容易腐败。
    离陆深受伤也已过去小半个月,虽然还不能做什么大动作, 下床稍微走动还是可以的。甄榛戳了戳陆深胳膊,问道:“还未曾问过你,陆老爷子是做什么的?”话说出口又觉冒犯, 连忙补充道:“我只是好奇,你若觉得不方便也不用说。”
    陆深轻笑,“没什么不能说的,父亲原是千牛卫将军,因替圣人挡了刺客而英年早逝。父亲还在世时与寺卿大人交好,因此寺卿大人对我才颇为照顾。”
    发觉陆深虽然嘴角带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充斥感伤怀念,甄榛一时有些心疼,也没多想,上前两步抱住了他,“伯父若还在世,看到你年纪轻轻便得了大理寺少卿这样重要的官职,定然是欣慰至极。陆深,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
    伤感间突然娇娘入怀,陆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甄榛说完才轻抚她的发梢,说:“父亲离去时我还小,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是母亲每年这个时节都会触景伤情。”
    陆深略微叹息,“母亲还在宫中做女官时,便与父亲结识,后到了年纪,一出宫便与父亲成了亲。可天不假年,父亲出事后母亲那样坚强爽朗的人都沉寂了一段时日,若不是为了照顾我,怕是当时便随父亲一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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