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妃哼了一声,睨着她问:“你真这么认为?”
    江晚儿不说话了。
    她若是真这么认为,又怎么会和连戚在一起呢?
    可这又是事实。
    “好了好了!今日你生辰,高兴点儿!等我给你戴上面纱,别人认不出来的,你就安心去见心上人就好了!”
    心上人,这三个字让江晚儿觉得高兴,不自觉的就弯了眉眼。
    莫护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守在明间的门前通禀:“那位戚爷来了!”
    江晚儿豁然抬头看向钱太妃,迫切的样子简直让人没眼看,钱太妃直接让人挥手示意她快点走!
    江晚儿羞涩地道了谢,带好面纱,提起裙摆,像只欢快的鸟儿疾步出门。
    越靠近门口,脚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走到宅子外。
    连戚换了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腰间除了一个荷包没有多余的挂饰,负手而立时如松柏挺秀清隽,让人挪不开眼。
    见她出来,才将手放到身体两侧,温和的眉眼带着缱绻的笑意朝她走了两步:“当心些,走这么快做什么?”
    江晚儿不好意思说怕让他等急了,一双亮晶晶地眼睛看着他不语。
    连戚侧身:“先上马车?”
    江晚儿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悄悄地用手勾住他的小指,听他安排。
    薄纱挡住了她脸上大半的颜色,但那双眼睛但凡是看过,就很难让人忘却。连戚收回落在她妆发上的目光,屈指回勾,将人带上了马车。
    “怎么想起这么装扮的?”
    上了马车之后,江晚儿就把面纱取了下来。看见她整个面容的连戚暗暗调整自己错乱的呼吸,问的平静。
    江晚儿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有些羞臊:“我知道不合适,但这是钱太妃的一片好意,我——”
    “好看。”
    连戚勾动手指,将她整个手都握紧了掌心,拇指在她光滑白皙的手背啥摩挲,眼睛盯着她俏丽的模样,很认真地说:“很好看。”
    比过往多年偶然在梦里见到的好看许多。
    他曾经也想过那么个娇娇俏俏的小丫头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还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心善……
    然后在一次次想到她将对自己的那份热忱转送给别人后,心里泛起酸麻,继而强迫自己淡忘那些从她身上汲取的温暖和善意,任由吃人的皇宫将他一点点腐蚀。
    江晚儿被他直勾勾地盯着,脖颈上都爬上红晕,欲盖弥彰地挑起轿帘看向外面。
    因为太后生辰,宫外今日比寻常时要热闹些,红色的灯笼已经点亮,路边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
    连戚胳膊略一用力就把江晚儿带了起来,还没来记得惊呼就被用在清新好闻的皂荚香里。
    “哥哥,一直想问你,你身上的皂荚味道为什么和其他的不一样,好好闻啊!”
    这问题江晚儿很糟就想问了,她喜欢连戚身上的味道。
    她自己的衣服因为被秋桑他们拿香炉熏过,香气掩盖下根本闻不出原本的皂荚味道,但是她也有留意过别人身上的味道,就算没有乱七八糟的的味道覆盖,她也没遇见过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
    连戚揽着她放松了身体靠着轿子的车壁,嗓音带着舒适的慵懒:“这皂荚是专门让人做的,不是宫里的东西。”
    原来如此!不过她记得连戚并不是对外物特别挑剔的人,怎么会特意让人做皂荚?
    这疑问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江晚儿并没有问出口,她伸手勾着他的衣领把玩,手指偶尔随着马车的颠簸会蹭他的脖颈,和唇瓣一样的温凉,低头的看她的时候会压出一道浅浅的褶线。
    下颌下也很漂亮,不粗狂,但也绝对不是那种阴柔到让人觉得女气的线条,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柔和,一如他在人前的时候,像个没什么脾气的人。
    小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连戚半垂着眸子看她。
    不是刻意的撩动,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好奇,水光潋滟的杏眼里满是孩子气的单纯。连戚抿了下唇,压下被她挑起的不适,在马车的晃动时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身体的角度。
    就在江晚儿惬意的有些睡眼朦胧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
    她吴侬道:“到了么?”
    连戚给她加了件厚实的毛领斗篷盖好,直接打横将她抱下车,脚步走的很稳,低声道:“还没到,再睡会儿!”
    江晚儿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软软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正当连戚抱着她要抬步的时候,江晚儿陡然清醒,扭头朝外面望。
    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湖水上点了无数的灯笼,将湖面照的红光粼粼,偶有鱼儿跳出水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而连戚还在抱着她朝前走,小小的石阶修整的很整齐,蜿蜒藏进深处,看不见尽头。
    江晚儿拍拍连戚的衣襟,小声道:“哥哥,让我下来!”
    连戚嗯了一声,将人小心地放心,然后自然地牵着她的手继续朝前走。
    江晚儿害怕地往他跟前靠了靠,四下打量。
    这里似乎是一座山庄,占地很大,却修建的十分别致。
    一路走来,会闻到不停的花香,可是天已经愣了,竟然还有花开这么?
    然后他们走过一段木板廊桥,就进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亭子,有暖色的光亮从竹帘里漏出来,在外面的地上印出一道道影子。
    里面还隐隐有饭菜的香味?
    连戚把人带进来,安静的亭子里烧的暖融融的,还有淡淡的好闻的青竹香味,小炉子上咕嘟嘟地煮着沸水,旁边似乎还温着几壶清酒。
    长竹桌上是精致的碗碟,里面盛着精致的菜肴,羹汤上还飘着白色的热气,似乎刚出锅不久!
    “哥哥……这些是你准备的?”
    连戚给竹椅上加了个垫子让她坐下,抬眼问她:“还吃得下么?”
    江晚儿从椅子上又爬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直接扑到连戚怀里,仰头看他:“哥哥什么时候准备的?吃得下啊,之前都没怎么吃的!”
    连戚把她拉坐下来,江晚儿不愿意去椅子上,就挨在他旁边等着他投喂。
    连戚探身取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帕子给她和自己净手,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竹帘外吩咐:“开始吧!”
    江晚儿不知道他说的开始是什么,伸长了脖子想往外瞅,只是还没把脸伸出去,就被连戚捏着下来转了回来,喂了块香煎排骨进去。
    外面一阵窸窣的走动声,然后忽然在不远处亮起了一盏绡纱宫灯,有位抱着古琴的伶人走过去盘腿坐下,铮铮地琴音流泻而出。
    江晚儿僵住,脸色有些泛白。
    连戚屈指在她嘴角上擦了擦,抹掉粘上的酱汁,附耳小声问:“喜欢这种伶人么?”
    江晚儿抿唇摇头,刚想说不听了,就听连戚又问:“喜欢听曲儿么?”
    外面的伶人嗓音很好,琴弹的也不错,最得她心意的是唱的还是南方的小调儿,一瞬间让江晚儿恍惚回到了江宁府的茶楼酒馆前。
    虽然她不曾进去过,可是那些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是能穿过轩窗飘入耳中。
    江晚儿曾经问过小舅父,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这些伶人歌姬一掷千金呢?
    裴温清告诉她有些人是为了虚荣,而有些人则是因为喜爱唱曲儿的人或者喜欢曲里的故事。
    她一度很喜欢跟着小舅父蹭听这些个,但前提是不会让哥哥不舒服。
    “哥哥,你……要不我们不听了吧?”
    “您不喜?”
    江晚儿不说话了。
    连戚去过酒壶给她添了一杯,道:“上好的竹叶青,改了方子,不辣,尝尝?”
    江晚儿觉得更怪异了,连戚可从来不怎么让她喝酒的,就算是宫里的酒宴实在推不开,也会给她准备十分清淡的果酒。
    她没说话也没动,连戚就端起酒杯喂到她唇边,低淳地哄她:“尝尝,臣特意找来的!”
    江晚儿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听他的话张开粉嫩的唇瓣,一点点把清香的酒液咽下去。
    改了方子后的竹叶青果然不辣,还带着浓郁的竹香,后味回甘。
    忍不住咂咂嘴,觉得身体都暖起来了!
    连戚不动声色地在外面伶人的浅唱慢哼中给她喂吃食,时不时地再喂她一杯酒,江晚儿眼前很快就出现了重影。
    “吃饱了么?”连戚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哑声问。
    江晚儿特别乖顺地点头。
    身上软软的没力气,她就靠在连戚肩膀上,又觉得肩头有点硬,索性趴在他腿上听外面的歌声。方才的伶人已经退了了下去,这会儿上来的是个抱着琵琶的歌姬,江晚儿看不清长相,只觉得唱的好听,她还跟着哼哼了两句。
    连戚把醉猫样的她放到一旁的竹椅上,三面加了软垫以防她磕碰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直裰,俯身交代:“乖乖坐着,别乱动,好不好?”
    江晚儿做了个江湖气的拱手动作,眼睛眨呀眨,里面的水光都被眼尾映红了,随时要溢出来的娇软模样。
    忍不住伸手压了压她的眼角,按捺中想亲她的冲动,连戚折身绕了出去。
    江晚儿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心里着急想过去,可腿软地根本站不起来。
    没等她继续挣扎,外面忽然重新响起了铮鸣之声,紧接着微哑低沉的嗓音就钻进了江晚儿的耳朵。
    是哥哥的声音!
    连戚不是在唱曲,而是在吟诗,一首由大齐开国时期鸿儒所做的词牌,辞藻并不华丽,但却叙述出了一位肱骨重臣惊心动魄的一生。
    江晚儿听得入了迷,丢了魂,随着他的唱词紧张、激动、意难平……
    一曲终了,就在江晚儿还没刚刚的韵律中走出来时,一曲《相思引》潺潺而出。
    江晚儿听得迷迷蒙蒙,恍惚中看见了江宁府是她给连戚送点心时少年的尚还稚嫩的脸,而后看见药房里他不忍自己破费狼狈而逃的身影,以及离开江宁府时回望的瞳眸,到了最后竟是看见了龙凤红烛摇曳,一身喜服的自己和哥哥……
    曲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眼睛被人遮住,唇瓣是温柔的吮吻,方才还在唱曲的人轻声问:“为何哭了?”
    江晚儿呜咽中呢喃:“哥哥,小丸子好喜欢你啊!”
    连戚知道她醉了,捧着她的脸故意哄她:“是么?喜欢臣什么?”
    江晚儿用力举高自己葱白的手,一根一根地掰着数:“哥哥好看!手好看,人好看,眼睛和嘴巴也好看,声音好听,味道也好闻,学识好,还会给我金元宝,还……”
    她把五根手指来回点了好几遍,自己也不知道说了多少他的优点,最后似乎是自己不满意,嘟着嘴抱怨:“我数不过来了,都好,喜欢!”
    连戚早就被她这可爱的模样逗笑了,习惯性半垂的眸子睁开,清亮又深邃,弯起的时候,里面慢慢都是眼前胡言乱语的小醉猫,亲了亲醉猫的鼻子,他温声道:“臣也是。”
    江晚儿喝醉了有点磨人,还有点主动,这让连戚觉得备受煎熬。
    他本不是什么需求重的人,这些年加起来这样那样的念头都没遇见江晚儿之后这短短不到两年的次数多,今晚尤甚。
    但他也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人,不会在她迷糊的时候要她,扒开她在胸口作乱的小手,连戚哑声开口:“臣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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