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太妃是个性情极古怪的,本就不是好相与的,本宫尚且无法说动她什么,你又何必自己找上去,平白惹一身气回来。”江素莫温声道。
    张若长叹气,脸上尽是情绪,“嫔妾这不是想着,皇上看重那王太妃吗,若咱们能讨了她欢心,以后在皇上面前,也更能得些颜面,免得平白什么好都让姜舞占了去。”
    江素莫轻抚茶碗盖,有一下没一下的,“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这事,”她轻叹一声,“不好办,这太妃若是住在内宫中,咱们时常请安什么的,也容易些,但听皇上说,王太妃喜静,只愿住在那卉院中。”
    张若颔首,“也是……”
    “不过娘娘,这件事,说难难,说不难,也容易。”张若眼珠子一转,想到。
    江素莫慢放下茶碗,看向张若,“你说。”
    张若颔首道出,江素莫听着,缓声:“你这办法确实是可行的,不过……本宫也担心,这王太妃既是不好相与的,咱们若真劝皇统领她接出卉院,这日后她以太妃之尊若是压着,这许多事,可就麻烦了。”
    张若轻笑,“如今那王太妃掺和的事也不少了,即便是住在卉院中看似不闻世事,但亲蚕礼时她能及时出现,解了姜夫人的难,便也看出她人虽在卉院,可手早已伸到这内宫中了,她若搬出卉院到内宫中居着,一来咱们每日请安也方便,二来,她在内宫中,便是在皇后娘娘您眼下,这有什么,您也好‘照应’着不是?”
    江素莫微垂眼,许久后才缓缓启声。
    ……
    姜舞从凌霄宫出来,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珠挂着。
    “小舞,别太伤心了,你看小王爷在凌霄宫过的还是很好的,嬷嬷照应周全,皇上也叮嘱下来了,让宫人嬷嬷都要好生照顾好小王爷的。”南芙见她伤心,劝道。
    姜舞小脸上攒着情绪,“我知道,皇上会让人照顾好沛儿,只是……”
    看到沛儿小小的样子,她忍不住想起雨鄢姐姐,若没发生那些事,沛儿是还在雨鄢姐姐身边的,但如今,却是母子分离。
    云沛年纪虽小,但眼里渴望母亲的情绪,是清晰流露的。
    让他在凌霄宫呆着,是无可奈何的。
    两人走出凌霄宫,朝灵舞殿走去时,正遇到一列侍卫经过宫道。侍卫看见姜舞,立刻驻足下来,“姜夫人。”
    “姜夫人。”
    姜舞轻颔首,从一列人身边走过。
    蓦地!
    她停下脚步,看见接近队尾的地方,一抹熟悉的面容,“冯治?”
    冯治朝她颔首,“微臣参见夫人。”
    雨鄢姐姐被关起来,冯治曾和雨鄢姐姐是极好的。
    姜舞看着冯治,“你被调到这边了?”
    “回夫人,是。”
    姜舞看着冯治,她原以为姐姐出事,冯治许也受些牵连,如今再看见冯治倒也安心许多,想来,姐姐和冯治的事,应是没被发现的。
    姜舞没再说什么,冯治跟着队伍离开。
    姜舞稍松口气。
    “小舞,方才那是冯侍卫吧?”南芙顺嘴一句。
    姜舞颔首,“你认识?”
    南芙一笑,“小舞忘了?有时我陪小舞去慕烟宫,见过的,说起来,慕烟宫里有些名头的宫人,可就冯侍卫落个好了。”她说道。
    姜舞不解,“什么意思?”
    南芙没多想,缓道之,“太妃出了那样事后,皇上大怒,处置了太妃,连同太妃身边贴近的宫人也一并处置了,像墨宝他们几个,都被罚去刑罚司服役了,冯侍卫是慕烟宫的领头侍卫,原以为他也会和墨宝她们那般受处罚,没想到,他没有处罚,只是调到别的宫做事了,听说,不久后还有得晋升呢。”
    姜舞怔然。
    这确实奇怪,不连罚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但慕烟宫出了这样的大事,宫里的侍卫,宫女内官等,即便不连带受罚,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有得晋升的。
    “这是皇上的意思?”姜舞问道。
    南芙扁扁唇,摇头,“似乎不是,听她们说,似乎是张夫人的意思,好像张夫人和皇上说了什么,似乎是原先冯侍卫出手帮过张夫人,所以张夫人趁此机会,还一恩。”
    张若?
    姜舞蹙眉。
    在这之后不多两日,姜舞再遇见看见冯治。
    “姜夫人安好。”冯治揖礼。
    “冯侍卫,恭喜冯侍卫晋升了。”她说道。
    “微臣谢夫人。”
    姜舞看着冯治,想到前两日去见雨鄢姐姐时,雨鄢姐姐的样子还有她的话。
    她看了眼周围,确定无人后,启声道:“冯侍卫从前是侍候过慕烟宫主子的,若是得空,且去看望下太妃吧,好歹,主仆一场。”后半句话,是她为遮掩刻意而道。
    姜舞原以为冯治会很快答应下,却没想到……
    “夫人,微臣原先虽是在慕烟宫当差,但慕烟宫主子欺君叛上作乱,微臣虽和那位有过主仆之谊,但也该明白事理,断不会和犯上作乱之人,再有牵葛。”
    冯治声音铿锵,语气坚决,就仿佛他和姜雨鄢曾经就只是主仆而已。
    姜舞秀眉一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冯侍卫,你和姐姐好歹……”
    “夫人,”冯治打断姜舞的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夫人该知道,姜太妃犯上作乱,皇上不杀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微臣,也不好再和一罪犯有过多牵扯,不然,是断送了微臣自己的前程。”
    姜舞杏眸圆瞪,难以相信自己所听闻到的。
    冯治看着姜舞,收唇一笑,“夫人若没别的吩咐,微臣告退了。”
    姜舞看着冯治离开,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口,难以撒泄出来。
    冯治方才的话还有他眼神中的冷漠,他这是彻底和雨鄢姐姐撇清关系了,不仅撇清关系,甚至对雨鄢姐姐是口出恶言。
    枉雨鄢姐姐在被囚禁之时,还一直惦念记挂着他。
    实在不值。
    ————
    六月初六,是姜舞的生辰。
    在此之前,云容珏便已令宫中众人做足了准备。
    这天一早,姜舞眠起,睁眼望向窗外的时候,只觉得外头似有些阴沉。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南芙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小舞,你醒啦,水已经打好了。”
    姜舞站起身,南芙将手中水盆放下后,走到她面前,拿起一旁木架上挂着的碧色衣衫给姜舞穿上。
    “这外头好似阴沉沉的,是要下雨了吗?”
    南芙颔首,“似乎是要下雨了。”
    更衣洗漱完,姜舞走到殿门口,望着外头,头顶上的云,黑压压的,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小舞,用早膳吧,皇上说,下了朝就过来。”
    姜舞颔首。
    早膳后,姜舞倚靠着软榻,正看着书时,忽然,听见外头星点的声音。
    她原以为是下雨了。
    但——
    “怎么回事?”
    外头宫人吵嚷,她起身,走到殿门口。
    “这六月的天气,怎飘起雪了?太奇怪了吧。”
    “就是啊,大夏天的,竟下了起了雪。”
    “怎么回事。”
    南芙等人转过身,朝姜舞欠身,“小舞,你看,外头飘雪了。”
    姜舞抬眼看向外头。
    果然,天上竟飘起了白雪。
    六月的天,竟下起了雪。
    姜舞望着,小脸上涌起一抹情绪,瞳眸睁圆。不似旁人的好奇震惊,而是……
    宣室殿。
    亦是人声鼎沸。
    所有人围在殿外,看着天上飘落下的大雪,众人议论纷纷。
    “这六月的夏日怎会下了雪呢。”
    “是啊,这太奇怪了,莫不是什么妖异现象?”
    “我看是,夏日有雪,冬日有烈日,都是妖异。”
    “皇上,观天鉴来报。”柴内官走近,禀声。
    云容珏望去,观天鉴大使半跪下、身,“皇上。”
    “观天鉴,可是天象有何异常?”云容珏问道。
    “回皇上,微臣观测到天有异象。”
    “这六月飘雪,可不就是异象么。”一旁大臣插声说道。
    “是,”观天鉴大使应声,“六月飘雪,实属异常,天星以北之处,臣观测到有妖异,妖异之星显著,恐生大乱。”
    观天鉴话一出,众人唏嘘议论。
    云容珏蹙眉,“生何大乱?这妖异之星,是所谓何可知?”
    观天鉴摇头,“妖异之星是谓何,尚且不明,需待时日观察。”
    “你且下去吧。”云容珏摆摆手,观天鉴大使退了下去。
    飘雪不大,但却始终持续下着。
    宫里宫外,对这忽然而来的大雪都是议论纷纷。
    姜舞坐在院子中,望着天上飘飞落下的大雪情绪深沉。六月初六,漫天飞雪。
    母妃曾告诉过她,那年她出生时,南姜便是漫天飞雪。
    夏日里的漫天飞雪,是被人视为不详的,所以……从那日起,她和母妃便被幽禁于深宫之中。
    她出生那年的飞雪,她不曾亲眼看见,也不记得,没想到,多年之后,这样的漫天飞雪,竟又重现。
    “小舞,皇上来了。”南芙走过来禀声道。
    姜舞这才回过神来。
    “皇上。”
    云容珏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怎坐在这儿了,进屋。”他牵着她进了里殿。
    午膳,云容珏是陪姜舞一起用的。姜舞也注意到,云容珏略显沉重的脸色,“皇上,怎么了?”她关心问道。
    云容珏沉叹口气,摇摇头,“没事。”
    他不说,姜舞也没再追问下去。
    外头小雪飘飞着,姜舞望着,心情也不太舒畅,“皇上,晚上的宴席撤了吧。”
    云容珏早早就给她筹备了这日的生辰宴。她原也是满心期待的,但这突如其来的飞雪,令她生想起从前,心情也低落许多。
    “今儿是你生辰,朕且答应你的,每年你的生辰都要你好好过。”
    云容珏如此说,姜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酉时左右,启宴。
    席面上的歌舞,皆是云容珏亲交代下去的,不似寻常歌舞乏味。
    姜舞着一身碧衣衫坐在云容珏身边,她望着歌舞,望着这精心安排的一切,不忍辜负了他为她精心安排的这一切。
    “姜妹妹生辰是大喜,本宫祝妹妹年岁安康。”江素莫执起酒杯,朝姜舞道。
    姜舞含笑,端起面前的桂花酒,饮喝一小杯。
    江素莫带了个头,赫宝琪和谷梁影也凑着,给她祝酒着。
    “姐姐也祝妹妹生辰愉快,”张若紧接着举起酒杯,脸上敛着笑,“妹妹得皇上恩宠,这生辰宴都是热热闹闹的,还有这难得的飞雪,要知道,夏日里见飞雪,咱们可都是从未见过的,怎么说,这应是托了妹妹的福气吧。”
    张若的话听上去似是好话,可实际上。
    这六月飞雪,人人觉得怪异,怎么也是谈不上好事的。
    姜舞情绪微落,但也不得不敷衍着。
    “皇上,这六月的天,出了这样的异象,可有什么说法吗?这是吉兆还是……”张若问道。
    江素莫轻咳一声,“这天象之事,不是咱们能说得清的,今儿是姜妹妹的生辰,咱们还是说些别的吧。”
    江素莫将话牵扯开,张若撇唇,倒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席面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结束,云容珏陪着姜舞回了灵舞殿。
    姜舞小脸上虽一直攒着笑,但她低落的情绪,他亦是能感觉到的。
    “妹妹是在想今儿这漫天飞雪之事?”
    姜舞未语。
    云容珏宽声安慰,“这天是有些奇怪,也偏巧赶在妹妹生辰这日,不过妹妹无需多忧,嗯?”
    姜舞轻点头,虽没说什么,但心中却始终是难放怀下。
    入夜,姜舞卧榻难眠,只要一闭眼,眼前便会浮现往日在南姜王宫的种种,耳边是那些人对她和母妃的讥讽嘲笑。
    “你和你母妃都是不祥之人!”
    “你们是南姜的祸害,是妖孽!”
    “你们该死!”
    她和母妃,在南姜王宫受尽欺负无人保护,她的父皇,同样和那些人一般,将她视作不祥之人。
    因为她出生那日,夏日飘雪,所以她和母妃从那日起,便失去了一切自由和尊严,母妃失去了父皇所有曾经的宠爱。
    一切,皆因她而起。
    这么多年,她原以为曾经的一切,都已是过去。
    可今日突然而来的一场飘雪,是将一切,又重勾起。
    姜舞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蓦地。她感觉到身边男人的动静。
    她转过身时,看见云容珏起身走到门口,她坐直起身,探望去,门口似有什么人。
    偶尔宫中有什么要紧之事,是会有人急来禀告的。
    云容珏回到殿内,殿内安静,床榻上,小姑娘睡的沉甜,云容珏定望着。漆黑的夜色,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都笼罩了起来。
    …………
    次日一早,飘了一日的飞雪停了。
    昨日飞雪虽不大,但却是足足飘飞了有整日,地上不免被残雪覆盖,宫道上,宫人将残雪扫除。
    夏日飞雪一事,在宫中被议论了有两三日的时间,议论的声音,逐渐少了,再到最后,便没了。
    姜舞情绪沉闷了几日,也慢慢平缓下来。
    在这之后不多日的时间,宫中又热闹了起来。
    为的是王太妃迁居内宫一事。
    得知王太妃要迁居内宫,姜舞是诧异不解的。王太妃一直都是喜欢安静的,且也曾和她说过,就愿住在那虽偏僻但很安静的卉院。
    不知如今怎的,竟愿意搬出卉院,迁居内宫了。
    王太妃迁居内宫所住的地方,乃寿康宫,寿康宫原也是给先皇已逝的那些太妃所居住,但这么些年过去,那些太妃亡故的亡故,寿康宫早已许久无人居住了。
    云容珏便下令,令底下人整修寿康宫,江素莫主动请缨,将修整寿康宫一事揽到自己肩上。
    “小舞,方才我们去内务府拿夏衣料子的时候,去寿康宫那边看了看,寿康宫现在粉饰的可华丽漂亮了呢。”南芙说道。
    姜舞轻笑颔首,“皇上一向是敬重王太妃的,如今太妃愿迁居内宫,她所住的地方自然是要周到妥帖的。”
    “是啊,皇将这事交给了皇后娘娘,这几日皇后娘娘为着这事上下忙活坏了,现在是什么名贵的东西,都往寿康宫挪呢。”南芙说。
    江素莫一向是看重云容珏的心意的,云容珏又敬重太妃,这事落到江素莫头上,她自然是无比上心的。
    姜舞去卉院看望王太妃的时候,正赶上宫人给她禀告着寿康宫的装点布置,器具摆设什么的。
    王太妃却是没什么心思听,不耐烦摆摆手,“既然皇后将这事揽下了,宫里要摆些什么,听她的就是了,不用再来烦哀家了。”
    “是。”
    宫人应声退下。
    姜舞才走上前,“寿康宫是太妃不久后就要居住的地方,太妃不看看那些陈设摆设什么的,合不合心意吗?”
    王太妃闻声抬眼,看见是姜舞,脸上的情绪缓和下,招手示意她到身边坐。
    “那些都是上好的东西,哀家难不成还有得嫌弃?皇后既要讨好哀家,做这些,哀家就成全她,让她捯饬。”
    姜舞轻笑,“太妃娘娘,嫔妾记得您原先是不愿搬出卉院的,怎的现在改变主意了?”
    王太妃撇嘴,鼻间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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