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一眯眼。
    “哎呀是正事,要命的正事!”沈元礼被他怀疑的目□□的直跺脚:“皇兄去不得,去了有危险!”
    事涉陛下安危,刘公公可不敢大意。可沈元礼显然是没有与他细说的想法,只一个劲儿的问陛下最近有没有接触齐常在。
    刘公公老实回答:“之前一直没去呢,就刚刚准备去来着——诶?王爷,王爷不可擅闯后宫啊王爷——”
    向来重视礼仪的贤亲王,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拽起刘公公冲进了后宫的地盘,以至于一众看门的侍卫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将人拦下了。
    沈元礼脸都白了,哪里顾得上什么避嫌不避嫌,一边扯着刘公公飞奔一边问:“魏三呢?不是我皇兄一拍掌就能把他召唤出来吗?你有这本事么?”
    刘公公被他拽的脚下打跌,摇摇头直喘道:“魏三大人在宫外呢,又不是话本子里飞天遁地的神仙!”
    “那现在谁能最快拦住我皇兄?”沈元礼头毛都快炸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拦住我皇兄绝对不能去找齐常在。”
    “应该——应该——”
    “应该什么?”
    话音未落,两人冲过宫墙转角,正好与被人从琦玉宫门口拉回来的皇帝陛下装个满怀,差点儿没把负责警戒的侍卫们吓死。
    “你这急吼吼的干什么呢?”沈元洲皱眉。
    刘公公扶着膝盖一边大喘气一边断断续续说完刚才那句话:“应该——奴才是说,奴才一早就派了人,应该能拦住陛下的,王爷您根本没必要跑这么远啊。”
    沈元礼却是早就顾不得刘公公说什么了,一脸紧张的盯着沈元洲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才一口气松下来,索性一屁丨股坐在了地上。
    沈元洲心中才升起的些许不满怒意又变为哭笑不得,伸手拍他的肩膀:“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沈元礼抬头张口,看看陛下左右满满当当的宫人,又闭上嘴一撇头。
    沈元洲对着傲娇的兄弟也是没辙,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顺手替他拍拍灰:“行吧行吧,去乾元宫,咱们单独说。”
    ……
    及到了乾元宫,将伺候的宫人都遣出去,沈元礼才别别扭扭的说明来意。
    “你不是好奇我当年为什么突然就不肯入朝了么?其实皇贵妃的事是其次,关键是我发现我娘有别的野心。”
    这是沈元礼这些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一边是他尊敬仰慕的兄长,一边是他亲妈,那时候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通过放浪形骸来断绝母亲不切实际的幻想。
    “老三行刺下毒弄了很多次,但是老三死后,其实还有最后一次。给你下毒的刺客是乾元宫的一个小宫女,在你中毒后出逃,被我娘发现了端倪,将她拿下了。”
    沈元礼揉了揉额角:“可是我娘根本没和你说对不对?她自己把那个宫女处置了,若不是我意外发现,这件事可能谁都不知道。”
    “我当时很生气,和我娘吵了一架,问她为什么不将人交给你审讯,或者可以找到解药,或者在第一时间给你解毒,说不定你就不会中毒了。”
    沈元洲微微摇头,韩御医早就说过,那毒无药可解,且见血入骨,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沈元礼苦笑一声继续道:“我那时候才第一次知道我娘其实并不像我所知道的那么慈和。她告诉我,那宫女说她下的毒不会要了你的命,只是断了你的子嗣。”
    沈元洲心下泛起寒意,仿佛被什么攥了一下。
    沈元礼突然转向他,眼中说不出是歉意还是难过:“我娘或许没想过让我夺你的位,但她在想到你的继承人可以是我的子嗣之后,她动心了。”
    沈元洲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人之常情,反正我已经中了毒,皇贵太妃做这样的决定也没错嘛。”
    “可我——”沈元礼深吸了一口气,让翻滚波澜的心绪平静一些:“我怎么可能会同意?我没法和你说,也不想让我娘得逞,唯一的办法便是——”
    “便是放浪形骸,远离朝堂,不肯成亲。”沈元洲心中许多疑惑在这一刻解开,又化作更多难以言喻的感慨:“你替你娘瞒着,又不愿背叛朕,你想忠孝两全,对不对?”
    沈元礼认命的晃了晃脑袋,仿佛一颗被霜打了的茄子。
    “那怎么瞒了这么多年,现在又肯说了?”沈元洲一挑眉:“怎么,那个齐常在是你娘的人?”
    沈元礼摇摇头,却是不答话,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真会因为我肯成亲了就大彻大悟,连谋害锦妃的罪名都承认了,心平气和的去皇家寺庙里修身养性吗?”
    沈元洲迟疑的摇摇头。现在想来,皇贵太妃自首的太过轻松,若是她对皇位有所执着,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沈元礼摊手:“我也不信,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逼问我娘,到底她还隐瞒了什么。”
    第82章 全部真相
    皇贵太妃隐瞒了什么呢?她不过是再一次抓到了六王八王的探子, 并从他们口中得知陛下已经解了之前的毒,很有可能诞下自己的子嗣。
    而作为应对, 六王八王也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准备好新一轮更凶险狠辣,也难被发现的下毒。
    “事儿还得从你之前死了的那个怀孕的妃子说起。”沈元礼回忆道:“好像是姓魏来着?内务府魏大人的闺女么。那时候给她请平安脉的太医中有一位是当年老三的人,后来和老六联系上了。他断出了魏氏怀的是个儿子,且胎儿很健康。”
    沈元洲了然:“那个太医是姓张吧?妇科圣手来的,男胎女胎一摸就准。他发现魏氏怀了儿子,排除是朕被戴绿帽子的可能性, 唯一的真相就是朕解毒了。”
    后来魏才人死了没多久, 张太医便突然递了辞呈,说是要回家丁忧。也不知他是为了保命溜的快,还是跟了老六, 或者干脆已经被灭口了。
    沈元礼点头:“老六他们的夺嫡计划都布置的差不多了, 肯定不会让魏氏生个儿子出来搅局。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先拿你无后说事,给你过过继个子嗣,便想利用贤妃除掉魏氏一家。”
    沈元洲捏了捏手指:诊断男女这事儿好几个太医都会, 只需魏才人月份稍大一些,陛下有后的消息便瞒不住,老六的计划就白费了。
    “不过贤妃居然是被利用的?”沈元洲抬眉问道:“她是多蠢,居然成了老六手里的刀。”
    “利用——也算是吧,至少她与老六的人联络时被魏家撞破,以及给她献计让她将灭口的动机转到后宫斗争上, 都是老六的人在私底下操作。”沈元礼嗤笑道:“不过她也没什么无辜的,若不是她先和老六勾搭上,又怎么可能被利用。不信你可以去查,后头这次的乱子, 我母妃除了漏了个配脂粉的方子给贤妃,其他什么都没做,是贤妃听了老六的话,真想灭了你后宫所有有孕的妃子。”
    沈元洲无语的揉揉额角:“行吧,她是罪有应得,不过这怎么又扯上你母妃了?”
    沈元礼捏捏鼻子:“我母妃——那什么,你应该记得吧,魏家联络魏氏的小太监,就是被沉了井的那个小东子,是我母妃宫里的人。我娘把延福宫看的多严实的?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尤其还是谋害你子嗣的事,她可不得顺藤摸瓜彻查到底么。”
    沈元洲斜睨他:“那你母妃查到什么了?”
    “大概是老六埋在宫里的线人,以及布置的阴私手段吧。”沈元礼苦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母妃的母家,就是我外祖家,是当大夫出身的。我外祖父早年是一名游方郎中,在苗疆行医时遇到我外祖母。我外祖母是苗女,还种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苗疆草药。后来他们辗转到京城定居,因医好了先帝朝的一位老太傅被举荐了个小官职,却是不再行医了。”
    “懂。”沈元洲打了个响指:”你娘懂医术会下毒,也知道别人是怎么下毒的,手里还捏着老六那边的探子和线人。只需从他们口中撬出个三分,她就能猜出后面的十之八丨九。”
    “是啊。”沈元礼摊手:“我母妃就这么查到了老六他们最后的杀手锏。她正是确定您还会再次中毒,甚至可能有性命危险,才先把自己摘出去——反正你已经查到她头上了,她还不如痛快点儿认个罪,至少别让你在关键时刻疑着我,才好让我趁机捡漏么。”
    他这几句话说的不无讥讽,沈元洲都能听出他浓浓的愤怒和不满。想想沈元礼多少年不肯成亲,现在终于松口愿意留后了,正好皇帝陛下又面临再次失去后嗣甚至殒命的危险,皇贵太妃当然可以以退为进,好整以暇的坐收渔翁之利。
    甚至于和十多年前不同,那时沈元礼尚年幼,又有老四老五老六老八在朝外虎视眈眈,皇贵太妃再怎么想,也得保着沈元洲不会丢了性命。可如今几个王爷死的死贬的贬,哪怕皇帝陛下真的驾崩了,皇贵太妃怕不是乐见其成,正好把沈元礼推上皇位。
    “先前我送我娘去皇寺,听她一口一个的‘未来孙儿’,我真是头都大了。”沈元礼抹了把并不存在的虚汗苦笑:“若是换个人来,了不起送给魏老三严刑逼供,总没有他问不出来的。可我亲娘——你说,我能怎么办?”
    沈元洲——沈元洲无话可说。
    他当然希望兄弟只忠于他,可真要忠诚到大义灭亲,那还是他认识的沈元礼吗?他或许愤怒于皇贵太妃的算计,但对沈元礼,却真是只能为他鞠一把同情泪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元洲才小声问:“那你后来怎么说动皇贵太妃告诉你的?”
    “以死相逼呗。”沈元礼晃晃脑袋,说的仿佛十分轻松:“半真半假的诈她,说她要是不告诉我,我就立刻剃度出家当和尚,或者干脆和你自首,然后已死谢罪什么的。”
    沈元洲默默点头,心中却明白,这是小半个月的母子博弈,甚至沈元礼还不知违心说了多少让皇贵太妃难过的话,又被皇贵太妃怎样逼迫过。
    只是在和儿女的争执中,父母永远是会先退一步的。皇贵太妃不是一般人,可面对自己唯一亲生的儿子,甚至是难得松口愿意娶妻生子、让她看到希望的儿子,她仍是根本没法拗过,终究是心灰意冷的把一切都告诉了沈元礼。
    沈元礼眨了眨眼,将母妃颓然绝望的面容甩在脑后,继续与沈元洲说中毒的事:“按照我娘的说法,你之前的毒虽然解了,但是仍有另一种余毒会存在你体内。这种毒对你的身体没有影响,但是一旦被诱发,就会比前一次发作的更凶狠。”
    沈元洲立刻想到了关键所在:“诱因是什么?齐常在那里的香?”
    “不止。香里的一味药是诱因之一,另还有你寻常熏的龙涎香中配伍的一种香料,以及最关键的,来自罗岚国的香草。”
    沈元洲一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元礼也不瞒着:“要说老六他们是做了万全准备呢。罗岚公主并不是同谋,但老六放了几个老嬷嬷在行宫里,趁着给公主们训练规矩的时候稍加引导,自然会让罗岚公主给你送带香草的食物。”
    这个确实不难,且做的隐蔽。毕竟洗手作羹汤是大璟女子的传统美德,大户人家嫁女儿都得给闺女准备几道压箱底的美食,罗岚公主本就有争宠之心,用家乡美食博陛下的宠爱亦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沈元礼心有余悸的抹一把脸:“老六也是个人才啊,眼看贤妃没能灭了你的后宫,立刻又想到了这个办法。哪怕他们在行宫的算计没能一招要了你的命,只要能给你过继个好儿子,再在后宫来招杀人于无形,你这江山还是得落到他头上。”
    沈元洲点头:“齐常在怀着龙嗣又受了惊吓,朕回宫就一定会去看看她。而罗岚公主那边,无论她送来的吃食朕爱不爱,总要给面子的尝个一次。这么看来,就算他们在行宫中失手没能伤了朕,只需把行宫中的事嫁祸给老九,再悄无声息的蛰伏到朕中毒,他们依旧可以趁乱作反。”
    “人家手里还有禁军统领嘛。”沈元礼嗤笑:“就是没想到你未卜先知,在行宫里就来个将计就计,把他们全给拿下,剩下的算计都白费。”
    沈元洲斜睨他:“也不算白费嘛,按你母妃的想法,不是正好便宜你了么。”
    “啧,皇兄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啊。”沈元礼大咧咧的翻了个白眼:“亏我今儿一问出真相就飞跑过来寻你呢,你要是还疑心我,我可真当和尚去了啊。”
    “行了行了,开个玩笑么。”沈元洲给倒霉兄弟顺毛:“那你母妃呢,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倒不是他有别的心思,而是以皇贵太妃的性格,沈元礼这样彻底与她闹翻,她激动之下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
    沈元礼挠了挠脸,撇过头小声道:“我出来的急,又怕我娘乱来,就让寺里的尼姑先把她绑了。”
    “……”沈元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行了,事儿跟你说明白了,你再让韩御医去查一查,应该八丨九不离十。”沈元礼十分光棍的拍拍屁股起身走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我现在得回去给我娘磕头道歉了,就不在你这儿呆了啊。”
    这般轻松甚至“无礼”的态度,却让沈元洲莫名的轻松——那个十多年前跟在他身后叫他皇兄,没大没小的和他打闹,关键时刻也会在挡在他身前,做他最强的利剑和最坚固的盾的兄弟,终于回来了。
    “等会儿。”沈元洲拉住他的袖子,想了想道:“还是我去吧。”
    “……啊?”沈元礼警惕:“你去干嘛?”
    “我去和你母妃聊聊,说不定就聊开了。”
    “你和我母妃聊?聊什么啊?我得旁听啊,别一会儿你们打起来,我娘可打不过你。”
    “我打你个头啊。”沈元洲一巴掌拍在沈元礼脑门:“还不赶紧走?你这个不孝子!”
    第83章 谈心
    乾元宫的宫门外, 刘公公就这么一头雾水的目送皇帝陛下与贤亲王拉拉扯扯的出了宫。陛下走到一半折回来拉住韩御医嘀嘀咕咕了几句什么,又被不耐烦的贤王爷拉走。
    而沈元洲——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和皇贵太妃说些什么, 但似乎,又有很多话,想要与她说一说。
    哪怕皇贵太妃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他仍是没法真正恨她。或许是因为从他记事起穆氏就帮过他太多次,又或许是因为皇贵太妃的算计并未真正伤害道他,他虽然愤怒于背叛,但要说惩罚——他却宁愿轻轻放下。
    甚至与在他心中, 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习惯与羡慕吧。在他的母后只知道顾着李氏那一家, 只会给他添麻烦的遥远曾经,穆氏就是这样机智又沉着的施展手段,为他和沈元礼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如今不过是穆氏作为一个母亲, 将这份守护从他身上剥离, 只给了沈元礼一人——
    而对于一个母亲,一个从后宫历练中杀伐而出的母妃,他又能有什么抱怨呢。
    如果沈元礼不是他认可的兄弟, 他或许会将穆氏也划作敌人严惩不贷。可沈元礼已经坚定的站在了他身边,皇贵太妃的一切算计,只显得她越发可怜,也让沈元洲越发恨不起来。
    “说起来……皇兄你准备就这么去?”沈元礼突然停下脚步,打断了沈元洲的思绪。
    沈元洲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身上浅青色的帝王常服。
    虽然只是常服,没有用玄黄二色也没有绣满龙凤, 但袖口领口衣摆上的九龙图,还是明明白白昭显着他的身份——这是唯有九五之尊才能用的绣样。
    “咳咳,朕去换一身来。”沈元洲摸一把老脸,回乾元宫喊刘公公给他找微服私访专用员外袍。
    ——其实一般帝王微服, 多是喜欢用书生款式的。可惜沈元洲一看就是个没文化的糙人,书生服穿在他身上只有那么别扭违和。按照他的心意,他是恨不得置办些游侠的衣裳换着穿,可惜礼部官员就差以死相逼,才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很有前途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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