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艾白出门的时候天还不太亮,能隐约看见远处山边的太阳光在变亮。
    街道上已经有不少摊贩和店铺开张了,空气中都是湿润的烟火气息,有点冰凉。
    简艾白很少去医院,对医院也不太熟悉,拿手机地图搜了一下,离中景台庭最近的是省立医院。
    路程估算一下大概也要半个多小时。
    路不熟,简艾白用导航导路线,她起得早,这会儿的路况还不太堵,一路上基本畅通无阻,没怎么耽搁就到了省立医院。
    简艾白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刚过一点,运气好的话应该不用排队。
    进了门诊大厅,简艾白有些愣。
    大厅里来看病的人虽然算不上人山人海,但是也不少,挂号处拍着两条长长的队伍。
    有没有搞错?她都这么早来了,这么多人?玩儿她呢。
    简艾白顿时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刚转身打算走,后槽牙突然猛烈地跳痛了两下。
    她嘶了一声,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去排队。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才填好病历拿了门诊卡。
    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头一看,排队的人丝毫不见少。
    简艾白直接上电梯到八楼的口腔科看诊,好在口腔科的人还不太多,很快就轮到她。
    医生戴着口罩,温和细语地告诉她,她的牙齿蛀得厉害,需要把蛀面磨掉,再挑神经,最后再把牙齿填起来。
    简艾白皱着眉头听了半天没听懂,只是躺在手术床上任由医生拿着器械在自己的口腔里钻来磨去,头顶上的探照灯照得人昏昏欲睡。
    在简艾白快要睡着的时候,是一阵刺鼻的混合药物气味把她惊醒的,她张着嘴巴,医生盯着她的口腔,在她牙齿上刮抹着东西。
    她感觉牙齿微酸,想用舌头舔舔,就听见医生道:“别舔牙,刚刚上了药的。”
    简艾白只好把动作止住。
    医生把镊子和小钩子往旁边器械盘里一丢,脱了手套,说:“行了,跟我说的一样,你这牙齿蛀的很厉害,都蛀到神经了,今天先把蛀面清了,再过个一个星期你再来,下次再挑神经。”
    简艾白瞪了一下眼,道:“还得来?”
    “肯定要来啊,不然疼死你。”医生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摘了口罩,面相挺年轻,朝她笑了笑。
    他拿着病历和门诊卡去刷电脑旁边刷费用,边唠叨:“回家一个小时以后再吃东西,不要咬太硬的东西……”
    简艾白拧拧眉,好脾气地问:“那我要是又牙疼怎么办?”
    医生一愣,道:“一般是不会的,你要是怕疼的话我给你开点止疼药,你下去一楼大厅的药房拿。”话说完又往电脑上啪啪打字,拿着卡片又是一刷。
    最后在病历上粘上药方小条,连同门诊卡一起还给简艾白。
    简艾白接过了,他便重新戴口罩套手套,“下一个。”
    这会儿牙科诊室里的人颇多,连外头走道里都站着等候的病人,满嘴的药味儿让简艾白觉得有些难受,她也没多停留,抓着病历挤过人群坐电梯。
    等了一会儿,电梯停在面前,电梯里人很多,挤得满当,简艾白收回要迈进去的脚步,走到一边等隔壁的电梯。
    电梯门一开,里头只有四五个人,简艾白双手扶臂走了进去,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鞋面,上面沾了点白白的灰尘,有点脏了。
    电梯在四楼停了,简艾白习惯性抬头看了一眼,整个人便怔住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许西荣了,仿佛他就压根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一般,她把他从生活里干脆利落地撇了出去。
    可是此刻,他就站在电梯门口,同样发愣地看着她,让她心里忍不住苦笑了声,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电梯门外就他一个人,许西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电梯。
    电梯按键边的人按下关门。
    许西荣一直扭着头,看着电梯下降的提示。
    在逼仄的这一方小空间里,他们陌生得就仿佛就是两个从未相遇的人。
    简艾白用余光扫了他两眼,抓着病历本的手缩了缩,心头突然就觉得有点难过,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会觉得难过。
    她明明是冷情的人,所以这一刻突如其来的难过,毫无理由。
    她下意识就想逃离。
    到了一楼大厅,电梯门一开,简艾白就夺步而出。
    她听见许西荣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她没理会,依旧快步往外走,浑然忘记了自己还要拿药这回事儿。
    “简艾白!”他又叫了一声。
    许西荣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臂。
    简艾白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酸了。
    她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笑着说:“许西荣。”
    她的语气极为生硬,让许西荣愣了一下,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这会儿,却半句都说不出来。
    她叫他许西荣,而不是小西荣。
    他们已经不再亲昵,仿佛彼此之间隔着宽宽的楚河汉界。
    她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而已,许西荣好像瘦了,也憔悴了。
    他的脸色并不好,脸色疲惫,眼睛下面团着乌青,他的肤色本来就偏白,而此刻身上穿的黑色大衣衬的他人更为苍白。
    两个人杵站着,谁也不说一句话。
    有个中年男人从旁边走过,撞了许西荣一下,甚至也没有道歉,步履匆匆地就离开了。
    许西荣回过神,松开手,看着她手里的病历本,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来医院做什么?”
    简艾白很快就调整好情绪,恢复成平常云淡风轻的状态,挥了挥手里的病历本,说:“牙疼。”
    许西荣点了点头。
    简艾白问:“你呢?来医院看病?”
    许西荣犹豫了下,道:“我妈身体不舒服,我陪她来检查一下。”
    “哦。”简艾白的肩膀绷紧了下。
    许西荣没发觉。
    她定定看了他几秒,摆了摆手说:“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许西荣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简艾白在他的口袋处落了一眼,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下意识往前出来跨了一步,拉住她的手臂,“你……”
    她被他拉着手臂,微微回过身来侧身看他,“你还有事儿?”
    他看着她,嘴唇蠕动了两下,没发出声来。
    他想问她的,你好不好?你最近还好吗?你想我吗?
    言语在他的喉头翻滚数次,如哽难咽,他沉默了。
    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不如不问。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地不停,像是在提醒他,连她也在笑着提醒他:“你的电话在响。”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一眼,陈芳茹。
    手指在屏幕上静了两秒,滑动了接听:“妈。”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他感觉他抓着的手臂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无声的挣开去。
    他看着她,眼神依旧干净明亮,黑黑的,莹润得像珍珠奶茶里的珍珠。
    就像从来没被她伤害过。
    她也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淡淡的,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的波动,因为和面前这个人的重逢,她的心里自然而然溢出来的喜悦,以及不可得的叹息。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抱他一下。
    也想告诉他,她很想他,想得几乎不能自已。
    可是最后她只是抬手拢了一下头发,把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电话里陈芳茹在喊:“你下去交个钱怎么这么久?是不是忘记带卡了?”
    “我这就上去。”
    “那我在门口等你啊,哎真是,人这么多……”
    陈芳茹还说了些什么,许西荣等不及听清就挂断了。
    简艾白:“你妈找你了吧?”
    “嗯。”
    “那你忙你的去吧,我先走了。”
    简艾白转身往大厅走,步子急而快,甚至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隐进密集的人群里,而他没办法再拉住她的手。
    许西荣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往缴费窗口走去。
    ***
    医院大门口,简艾白站在花坛旁边长长舒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慌不择路逃出来的,连药都没取。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她以为时间能把那些情愫消磨殆尽,可是当他用那双曜黑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居然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
    她多想抱抱他啊,多想钻进他气息干净的怀里。
    可是当听到陈芳茹来电时,她的心又像被抽干水分的橙,飞速地干瘪下去。
    于是她落荒而逃,像惊弓之鸟。
    简艾白有顷刻的失神,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过的故事——掩耳盗铃。
    她曾经就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捂住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不见,别人也听不见。
    对她来说,许西荣就像她沉睡中的一个梦,干净,甜美。
    她被他吸引,一意孤行地放任自己去跟他发生一而再再而三的交集,她从来不去担忧任何前景,也不怕失去,因为她本就一无所有。
    是陈芳茹一竿子敲醒了她的美梦。
    是她自己一巴掌拍碎了她的美梦。
    因为她太脏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她凭什么去玷污许西荣那样好的人?
    简艾白回过神,把手里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病历本塞进包里,深吸了口气,拿出烟盒点了一根烟。
    用火机拱手挡风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掌心被医疗卡硌出了一条深长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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