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璟拿着画走到她近前,她的红唇里吐出丝丝烟雾,霍璟在她对面拉开椅子,云烟将手中的烟掐灭。
    霍璟把画放在一边看着烟灰缸里的烟头,轻轻皱了皱,终究什么也没说抬头看向她:“怎么这趟来去匆匆的?不多待几天吗?”
    云烟的脸上少了点稚嫩,反而显出有些超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惆怅,就连原本清澈的笑容也多了一丝看透世事的淡漠。
    她靠在沙发上淡笑道:“不待了,都把房子卖了,还有什么好待的。”
    霍璟有些吃惊:“你把房子卖了?”
    云烟点点头:“既然他不回来,我就把他的东西全卖了,谁叫他骗我呢。”
    云烟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提到吴山,她又不自觉去摸烟,霍璟定定地看着她:“什么时候染上烟瘾的?”
    云烟又点燃一根,将烟雾吐在玻璃上:“我只是,想试试看他为什么喜欢这个牌子的烟,后来就戒不掉了。”
    霍璟低下头心里一阵难受,如果佐膺看见云烟现在的样子,一定也不好受。
    云烟弹了弹烟灰看向霍璟身边的那幅画:“那什么?”
    霍璟将画拿了起来对她说:“打算今天带来给你的,你先看看。”
    她将画慢慢抽了出来,云烟神情淡漠地望着窗外,当霍璟把画立在她面前时,云烟夹着烟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她迅速将烟掐灭,伸手接过画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眼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她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画上的那只黑豹,又不停摇着头:“看来,起码这件事他没有骗我,他还真不是个人…”
    云烟将那幅画紧紧抱在身前,终于,在吴山离开她的半年后,无声痛哭!
    霍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她只是告诉云烟,她有办法可以让吴山回来,可是她说完后,云烟却笑了,笑得无比凄凉:“你说本体是什么意思?找到这只豹子吗?”
    她自己摇着头绝望地擦干眼泪又看向霍璟,忽然皱眉盯着她:“所以你找到佐膺的本体了吗?”
    霍璟垂下眸,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云烟小心翼翼将画又重新包裹起来对霍璟说:“谢谢你能把这幅画给我,我要走了,去一个…没有这些记忆的地方,说出来也许你无法理解,我总觉得吴山并没有死,他也许有一天会回来。
    等他回来后,发现我把他的钱全卷跑了,连家都没了,让他也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我等着他来找我讨债。”
    说完她将放在身边的一个包装好的盒子递给霍璟:“我没有找到使用黑曼的方法,它这么多天也没有开花,我这次走,可能就不会回京都了,所以我把它带来给你,也许总有一天你能用到。”
    云烟将烟装进包里,又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她站起身拿起那幅画,霍璟也跟着站了起来喊了她一声:“云烟,你要好好的。”
    云烟那双原本明亮清澈的大眼,却不知何时染上忧愁,她的泪瞬间夺眶而出,张开双臂扑进霍璟怀里哭着对她说:“如果有可能,你一定要找回我哥,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
    霍璟抬起手沉重地拍了拍她,原来人真的会在一夕之间长大,只是云烟用这种方式长大,让她心疼不已。
    她松开霍璟抬起袖子倔强地擦干泪水,抱着那幅画匆匆离开咖啡店,没有再停留一步。
    霍璟回去的时候,夕阳西下,暖金色的光镀在草坪上,透着安逸祥和。
    蒋先生没有穿护衣,只着一件深色的毛衣开衫坐在长长的木椅上,手上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
    她将车停好,走到他身前:“太阳要落山了,怎么不进去?外面凉。”
    蒋墨苍抬起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在等你。”
    霍璟对他勾起浅笑,往他身边一坐看着落日的方向对他说:“出去一趟水都没喝,口渴了。”
    蒋墨苍很自然地将手上的杯子递给她,她也毫不客气的一口气喝干再将空杯子放在他宽大的掌心中。
    蒋墨苍噙着暖暖的笑意,声音如春风漫过河流,漫过稻田,漫过被夕阳染红的晚霞,飞进霍璟的耳中。
    他说:“今天我与谷博士通了电话,他将关闭我身体里其中一种基因工程的事情告诉了我,你早就知道了吧?”
    霍璟睫毛狠狠颤了一下侧头看着他,他流畅的轮廓透着漫不经心说道:“其实你早就清楚找回他的方法,只要谷博士关闭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基因工程,我就不再是不死之躯,到时候…”
    “别说了。”
    霍璟低下头,黑发从耳边落了下来挡住脸,她眼底藏着一抹湿润。
    蒋墨苍缓缓抬手将她的碎发撩到脑后,声音清浅地说:“你知道吗?你每次看着我发呆的时候,眼里写满了挣扎,如果真那么想他,就让他回来吧。”
    霍璟忽然站起身对他吼道:“我叫你别说了!这是说让就让的吗?如果哪天我全部想起来了,你让我怎么办?让谷英怎么办?”
    她侧过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却越流越多。
    蒋墨苍站起身看着她,终还是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拥着她:“我只想告诉你,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所有的一切都压抑在霍璟的心头整整半年的时间,却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她的脸埋在蒋墨苍的胸前,眼泪湿了他的衣襟,他捧起她的脸,抬手拨开她的发丝轻柔地哄道:“不哭了,回家吃饭。”
    他牵起霍璟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颤抖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那天过后,两人之间便再也没提起这件事,霍璟依然会定期陪蒋先生去谷博士那里,而关于谷英的记忆,偶尔也会冒出来一些陌生的画面,却很混乱,无法串联在一起。
    直到第二年初春的某个傍晚,蒋先生接到一个电话后,下楼来到霍璟面前,那时她正弯着腰在给桔梗浇水,他对她说:“有吴禹的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云烟在这本书的结局,后面的剧情是直接连接《入无山》的,感兴趣可以去看下简介,收藏多再开。
    第118章 chapter 11
    霍璟没想到, 吴禹近半年多都没有再回京都,蒋先生告诉她,吴禹一天前出现在离京都两百多公里的盐市。
    霍璟当时就丢掉了手中浇水的壶, 穿上外套对他说:“我得去和他见一面。”
    本来霍璟打算一个人去, 但天色就要变暗了, 蒋先生执意要陪她走一趟, 于是在太阳没落山前,他们从宅邸出发, 一路开往盐市,从天亮开到天黑。
    霍璟眼神幽静,看着前方的路,蒋先生将车灯打开,有些模糊的道路被渐渐照亮, 让他们彼此看清了前方的路。
    她歪着脑袋对蒋墨苍说:“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之前的事,却在一天天变老, 成了老太婆呢?”
    蒋墨苍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还记得那四扇屏风上的竹画吗?”
    “记得,那时在船上你问我看出了什么,我说‘轮回’, 后来你就放了我, 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很久以前也说过,你从前喜欢画画,那四扇竹画就是你画的,你说竹子看似常青不败, 可总要走过四季轮回, 就像人一样。
    所以你给那四扇竹画取了一个名字,叫‘轮回’。
    如果你一直想不起以前的事, 我就让谷博士关掉我身体里其中一部分的基因工程,和你一起变老,再入轮回。”
    霍璟侧眸看着他,她在笑,可眼里却含着泪,她说:“可我是霍璟啊…”
    蒋墨苍低醇而坚定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就是你。”
    高速路两旁青葱的树快速从窗外掠过,天际边的火烧云渐渐失去了色彩,偶有群鸟盘旋在上空,再瞬间归于寂静。
    霍璟释然地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戴那个牌子了。”
    她嘴角弯起浅浅地弧度:“是啊,我就是我,我现在才觉得真正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将手抬起对着最后一抹幽光长舒一口气:“活着真好。”
    到盐市时,不大的城市霓虹闪烁,车子穿梭在街道上,最终停在一栋大楼前,大楼属于商住两用的楼房,鱼龙混杂。
    蒋先生本想陪她一起进去,霍璟说:“不用了,我一个人进去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于是她便拉开车门大步走了进去,刚进大厅她就注意到一个男人拎着黑色的大手提包,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深色夹克牛仔裤站在大厅前台,将手中的卡递给对面的小姑娘,又低着头在一个簿子上登记着什么。
    霍璟便收回步子抱胸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安静地看着他,他将那个黑色大包放在脚边,把一些费用缴清后,又提起包压低帽檐匆匆往外走,霍璟这时才放下双臂缓步走到他身前。
    男人愣了一下抬头看去,霍璟昂起下巴微勾唇角盯着这张陌生的脸:“好久不见啊,红毛,或者干猴?”
    面前男人的双眼突然不可置信地睁大,随后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低声对她说:“跟我来。”
    他立即转身往大厅角落的沙发走去,霍璟便跟着他走了过去。
    他站定后又朝大楼外看了眼,随后收回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想到你会找我,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大楼外面,霍璟也往外看了一眼,蒋先生的车子停在路边,依稀可以看见车内的人影。
    她又望回吴禹这张偏瘦且普通的脸说道:“你一直说没去过藏区,在边检加油站买打火机的时候,却一眼认出哪种打火机在高海拔好用,不巧的是我当时正好在旁边,更不巧的是我看过的东西基本上过目不忘,你当时买的打火机右下角有一道不起眼的划痕,进九洞前我问干猴借的打火机也是如此。
    在冈仁波齐北壁的时候,leon第二次派上去攀爬的两个老外消失后齐齐从老杨出现的地方走了出来,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出口!
    一开始的干猴并不是你,干猴和老杨最先往上爬,再下来的时候干猴就已经不是干猴了,而是扮成干猴的你,真正的干猴早在身影消失在崖壁时就被你杀了。
    你说班公湖里洗个澡,死人沟里睡过觉,界山达坂撒泡尿,你大概自己都没注意到,你在对方海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已经暴露了你对藏区地形的熟悉。
    死人沟那个地方是连地图导航中都找不到的,你却如此清楚。
    你到底跟了佐膺多少年?怕是从那年他被安排去藏地时,你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吧。”
    吴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低下头将帽子拿下来扔在黑色手拎袋上揉了揉有些憔悴的脸:“没想到你居然能认出我!这么多年,我还没被谁认出来过。”
    霍璟冷笑一声:“你以为佐膺不知道吗?”
    吴禹有些震惊地抬起头:“他…”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缜密,连我都能发现的事情,你以为他发现不了吗?
    你们出自同一个师父,会一样的手艺,没有人比他更能了解你。
    你有想过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清楚你待在他身边目的不纯,明明清楚你对他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他仍然把你当兄弟。
    吴禹,佐膺看得比你透彻太多!
    你被困在幻境时,他对我说,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他是,你也是。
    所以我想,他不怪你吧…”
    吴禹忽然之间整个人像被打垮一样,猛地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声音从指缝中溜了出来:“我没想过害他,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想像师父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就只能听从安排待在他身边,没有其他选择。
    在冰川上,我知道颠茄要杀你,我骗佐膺你在另一边,就是不想看着他去送死,最后…
    没想到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我真的没想到他这么多年还能跟我称兄道弟!
    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坚持,兄弟’。”
    吴禹的声音变得沙哑,想到大半年前发生的事,仿佛就在昨天,霍璟依然能很清晰的记得佐膺对她说“走,替我活着”时的眼神,像璀璨的繁星沉寂在宇宙中又揉碎在他眼里,不舍而深情。
    她眼里也浮上一层泪光,又抬手揉了揉说道:“我来就是想问你,你到底是在帮谁做事?还知道多少?和影子是不是一伙的?”
    吴禹的脸埋在双手间不停摇头,随后他将手提包上的帽子拿了起来卡在头上站起身:“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影子不是一个人。”
    霍璟渐渐皱起眉看着他,他又看了眼窗外匆匆说道:“我没有见过,但我怀疑我们在幻境时,影子也在,我看见那个大胡子自己在和自己说话,神情很奇怪。”
    霍璟说:“当初在幻境净真和尚说我们当中一共有十个人,我当时特地数了一下,明明就九个,我以为是净真和尚糊涂了,现在想来大胡子身体里装了两个人。”
    而当时的她已经是谷英了,怪不得吴山和蒋先生都说,她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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