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从中央研究院毕业的陈燃进入了联邦最高科研单位,如今已经是虫体科学领域名声鹊起的年轻科学家,也知道陈燃由于是元帅唯一的雄子、稀少的A级雄虫,且又具备杰出的工作能力和一张俊美凌厉的面容,在主星的适龄雌性之间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然而,令莱恩既困惑不解又欣慰释然的是,这只忙于科研工作的雄虫还像童年时期一样冷淡少言,除了能在面对家虫时表现出温情和关怀,对其他蜂拥而至的追求者们始终不假辞色,从未传出任何与缔结婚姻相关的消息,使他这位远在边缘星系的“好友”非常安心。
    如此这般的奋斗时光转瞬又是四年,早已晋升为上校的莱恩此时距离准将仅有一步之遥,他在接到中央军部下发的拔擢通知后坐在办公室内沉思良久,以微微发颤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这块等待了九年的电子板,最终带着它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返回主星的星舰。
    ——此刻的他已经实现了“建功立业”的初级理想,终于可以在此基础上继续努力、追求那个名为“陈燃”的最高理想了。
    莱恩在返回主星的第一时间登门拜访了多年未见的景尧,并在对这位恩重如山、像雌父一样抚养自己长大的长辈汇报了近些年的经历后,毅然说出了爱慕对方雄子的事实,紧接着微微抿唇,十分诚恳地请求元帅批准他对陈燃展开追求。
    被相熟晚辈的举动吓了一跳的景尧微微一怔,在回过神来以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扶起,失笑道:“我和小言以前都曾认为你属意小燃,但九年前你离开得那么干脆,让我误以为自己这双眼睛难得做出了错误判断。”
    看着莱恩长大的老元帅始终将他作为亲近子侄,此刻听闻他要追求雄子,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而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年轻雌虫诚挚坚定的双眼,不无感慨地说道:
    “我不会阻碍你追求小燃,但那孩子从成年后即仿佛与异性绝缘,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魔,不管多漂亮的亚雌和多强健的雌虫都不肯多看一眼,主星有些好者还因为传说他不是已经有了心上虫,就是一位隐藏极深的自恋狂。”
    说到此处,老元帅喝了一口莱恩亲手奉上的茶,对心跳猛然加速的年轻雌虫笑眯眯地说道:“或许你能让小燃打破这十多年来的冰封状态,我和小言不会阻拦,但是必需要将这些事实告知你——他跟另外的雄性完全不同,不是个能轻易被别虫打动的目标。”
    莱恩绷紧唇角,片刻后低声说道:“多谢您的提醒,我会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
    景尧在工作中严厉果决,面对亲近晚辈时却一向没什么架子,此时似乎对他的感情问题非常关心,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又是无奈又是感慨地问道:“那如果你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法打动他呢?”
    始终知道自己资质平庸、除了一颗恒心外别无所有的莱恩微微一笑,当即无比平静地说出了这九年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中的答案:
    “没关系,如果少爷一天不爱我,我就追求他一天,如果一年不爱我,我就等待他一年——如果今生都对我没有任何超出友谊的想法,我就以朋友身份陪在他身边,陪伴他一辈子。”
    这番话说完,饶是见多识广的景尧也被震惊得失语片刻,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孩子,我了解自己的雄子,你很快就会成功的。”
    莱恩望着最高长官那张跟心上虫三分相似的面容,感到心中骤然增加了几分勇气,顿时抿唇笑了下,忍不住对即将到来的见面又增加了几分期待。
    他在离开景尧的办公室后直奔预定好的军部餐厅,与等待多时的陈言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此时的陈言已经晋升为准将,是中央军部内备受瞩目的“明日之星”,不仅被各方预测会在三十五岁之前成为最年轻的上将,还在两年前与一只世代经商的雄虫缔结婚姻,正与温柔体贴、感情深厚的雄主共同孕育一枚虫蛋。
    家庭幸福的准将阁下握住了他的手腕,示意小心翼翼的莱恩加重力道,隔着制服感知自己腹中幼崽的气息,而后勾唇一笑,对神色十分惊喜的好友说道:“小燃非常喜欢这只崽崽,还为他取名叫陆忱,别虫都不了解我的傻弟弟,做兄长的却知道他近年来有些孤独。”
    “虽然无法确定具体原因,但他或许就是在等待某只离家万里的雌虫,这也很有可能。”
    陈言有一双温柔的深棕色眼睛,此时注视着从小相伴的挚友,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忍不住促狭道:“等以后我们都有了虫崽,也让他们一起长大、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一瞬间,坐在顶层包厢内安逸闲聊的两位友虫无法看见蓄势待发的未来,也不知道他们其中的一位会在几年后以身殉国、连唯一的雄子都受到别虫的欺凌,而另一位则会在战争中被敌虫一剑刺穿孕育腔,终生失去拥有幼崽的权利,他们只是微笑着看向彼此,无比期盼地憧憬着美好的前景尽快到来。
    在于陈言共进午餐后,九年来从未享受过假期的莱恩深吸一口气,先到邻近花店购买了一大捧怒放的罗莎蒙德,然后才驾驶着临时租赁的公共的飞行器,从中心城内赶往心上虫就职的最高科研院。
    ——虫族传统中专门用于对雄性告白的罗莎蒙德是一种极其美丽的湛蓝花朵,他的心上虫如此聪慧,一定能通过这捧几乎是“明示”的花束,立刻察觉到他此次来访的意图。
    坐在飞行器内的莱恩已经为这一刻等待了太久太久,他将满是冷汗的冰凉掌心紧紧攥着操作杆,感到一颗心怦怦直跳,所有激烈的鼓点都为陈燃而跃动不已。
    他将飞行器停泊在最高科研院门前的枢纽站内,而后迈出座驾,像怀揣着最虔诚信仰的使徒一样,竭力按捺心中的喜悦和幸福、徒步走向自己的神明。
    一捧象征爱意的罗莎蒙德在他怀中盛开,一如年轻军雌从少年时代就笃定不变的心。
    然而,就在快要走到陈燃工作的实验室门前时,莱恩敏锐地注意到这片空地上此时一片混乱,许多神色焦急地师生正行色匆匆地奔向别处,还有一些安保模样的虫族在对着通讯器大喊大叫。
    一阵微妙的不安瞬间席卷了莱恩的心脏,他拦住了其中一只路过的雄虫,神态自若地表明自己是陈燃的“亲友”,并向对方十分礼貌地打听道:“请问这附近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吗?”
    年轻的雄虫研究员捕捉到熟悉的姓名,当即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你是陈老师的雌君吗?”
    刚刚获得“追求资格”的莱恩此时距离成为心上虫真正的伴侣还很遥远,但这并不代表已经等待了九年的他会正直到连这点口头便宜也不愿意占,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我是。”
    一阵甜意在他心中迅速蔓延,但还未等他充分咂摸出“陈燃雌君”这一虚假身份带来的幸福感,面前的年轻雄虫已经带着哭腔说道:“陈老师的终端密码太复杂,我们无法破解,所以联系不到他的家虫,幸好您来了。”
    莱恩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凝滞,他站在原地,下意识地追问道:“陈燃怎么了?”
    刚入职不久的小研究员非常崇拜那位才华横溢、沉默却温和的前辈,当即抹着眼泪答道:“半小时前有一种特殊物质发生泄露,独自待在实验室的陈老师受到了特别强烈的辐射,现在已经被送到中心医院了。”
    从天堂骤然坠落地狱的落差也不过如此,听闻此事的莱恩如遭雷击,他的表情一片空白,似乎既不敢相信自己这双听见了噩耗的耳朵、也不愿相信撞见了现场的眼睛。
    他在席卷而来的恐惧和骇然中几乎无法呼吸,半晌才在年轻研究员畏惧不安的目光中剧烈地打了个抖,并泪流满脸地拔腿就跑、直直冲向了不远处的枢纽站。
    他此刻满心都是陈燃的影像,有时是初见时那只纯白无暇、仿佛正在发光的小雄虫,有时是在车祸中弹开翅翼、温柔地说着“别哭”的俊美少年,还有时幻化为那些经久不息的冗长梦境中,与自己亲密相拥的雄主。
    这些积攒了十几年的回忆和期盼与对心上虫安危的担忧相互杂糅,使年轻雌虫在奔跑中嘶声落泪,几乎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
    而他怀中那捧表明心意的罗莎蒙德也就此掉落在校园小径上,脆弱娇美的湛蓝色花瓣零落一地,并被无数只沾满泥土的鞋底踩了又踩,像满天四散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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