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雅宜去了顾家宅子。
    出了当年那事,温明庭如今也是深居简出,除了偶尔跟关系比较亲密的人聚一聚,除此外便就是在家里诵经念佛,或者再到庙里去抄抄经文还愿。
    当然,偶尔温明庭手执佛香跪于蒲团之上,看着立于头顶三尺处的佛祖神明,总会在心里奢望兴许上天有好生之德,有朝一日,它能让阿纾回来。
    人总是需要付出代价才能真正去醒悟,于温明庭来讲,这个代价来的太沉重了些。
    她这辈子甚至偿还不起,因为她身为顾家的儿媳,哪怕内心对当初凉纾的事情悔恨不已,却也没办法任由自己的儿子顾寒生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斯人已逝,他终归是要结婚生子的。
    阿纾那里,就让她死后或者是下辈子再去当牛做马偿还吧。
    因着温明庭跟陶家这几年的关系都还不错,每逢大节日都还互相有走动,所以陶雅宜匆匆赶来时,管家梁清没多说就请她进来了。
    正是吃过午饭半小时后。
    梁清知道老太太有意撮合这陶家小姐跟寒生,虽然梁清知道这事任重道远,但寒生如今不年轻了,终身大事始终得考虑。
    想至此,梁清叹了一口气。
    若他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也就算了,偏偏生在顾家,是好也是不好。
    陶雅宜听闻梁清叹气,有些草木皆兵地发问:“清姨,是出了什么事吗?”
    梁清摇头失笑,“没事,就是感叹一句,”她带着陶雅宜穿过院子,一边说,“想不到你今日会来,吃过午饭了吗?”
    “……已经吃过了。”陶雅宜说。
    “行,只是老太太这会儿怕是还没时间,她诵经得一个小时呢。”
    温明庭每天午饭后都会诵经一小时,然后再午睡,这个习惯这几年来雷打不动。
    客厅里,梁清给陶雅宜倒了水,又拿了些吃食出来,这才坐下跟她闲聊。
    但陶雅宜都有些不在状态,脸色也差。
    虽然她极力表现出镇静,可梁清还是看出来了她的坐立不安,梁清不比温明庭那样不问世事,对于现如今陶家在商界的处境她略知一二。
    梁清没有先开这个口,只陪着陶雅宜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梁清重新去沏了一壶茶,这才去找温明庭。
    按照往常,温明庭这个时候差不多是要午睡,今日听到梁清说陶雅宜来了,便换了身衣服出去。
    路上,温明庭还在幽幽感叹:“好两个月没见到寒生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忙什么,连雅宜都知道来看看我,他……”
    梁清跟在她身边说,“再给他些时间吧,现在的状态也比刚开始好太多了,只是太太,我最近听说陶家出了些事情,都是商界上的,那孩子这个时候来恐怕……”
    闻言,温明庭一怔,“先看看再说吧。”
    客厅里,陶雅宜见到温明庭从偏厅过来,她立马站起来,“温姨。”
    温明庭笑眯眯地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坐下。
    她眉眼含笑地上下瞧着陶雅宜,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一副慈爱长辈的样子,就算是看出来陶雅宜脸色不太好,神态憔悴也没事先戳破。
    上了年纪的人,又经梁清一提醒,便立马就能知道如何才能不先给对方搭桥。
    温明庭照例是询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家里父母好不好等,陶雅宜都一一答了。
    这样一来一回,温明庭觉得差不多了,便问起陶雅宜在顾氏的工作。
    顾寒生不常回来,只偶尔几个电话,跟她偶尔寒暄几句日常也是不痛不痒地,带着疏离感,就更加不会提起其他一人半物。
    而说到这里,陶雅宜瞬间就止了口,脸色也变了,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很是可怜见的:“温姨,我前些日子就已经把工作辞了。”
    温明庭倒是有些惊讶,可也不算意外,她问:“是做的不开心?”
    陶雅宜摇头,“不是,”
    可接下来谁都没想到,陶雅宜竟然直接起身跪在了温明庭面前,再抬头时,眼泪已经滚了下来,“温姨,实不相瞒,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求您救救我们陶家吧。”
    场面有些失控,温明庭也愣住了,起身去搀扶她,“你……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有什么话快起来说。”
    但陶雅宜摇头,一边流泪一边说,“温姨,我不起来,我父亲母亲这些日子其实很不好,公司里现有的项目全都停滞了,也没有哪家企业敢跟我们合作,如果再没有办法,就只能宣告破产……”
    温明庭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倒是没第一时间说话。
    陶雅宜又说:“我知道您想撮合我和顾先生,从头到尾是我们陶家高攀,我很喜欢顾先生,也很感谢温姨您喜欢我,但温姨……”
    “我想去求顾先生,但我根本就见不到他,只能来找您,您帮帮我们家吧,我不想我爸爸的心血被毁……”陶雅宜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流淌的泪水,有些泣不成声:“顾先生从来没喜欢过我,从今以后,我也再不奢望了。”
    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温明庭不知道具体的情况,顾寒生工作上的事她也从来就不过问,但她还是从陶雅宜这些话里听出来了些东西。
    她脸色并不太好,梁清扶着她缓缓坐回沙发里,温明庭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寒生无缘无故做这些事情干什么,商场如战场,结友不结仇才对。”
    陶雅宜吸了两口气,垂着视线,透明的眼泪从眼眶里砸下来,“是我,是我太痴心妄想了,”她两步过去抓着温明庭的手,梁清在一旁看得皱了眉。
    只听陶雅宜说,“温姨,您帮我去求求顾先生吧,我们陶家不能就这么毁了。”
    ……
    温明庭最后还是有些不忍心,没答应陶雅宜,但也没让她就这么离开。
    只说会尽力帮她问问。
    虽然这事温明庭肯定站在顾寒生那边,可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还是想弄清楚。
    寒生不是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黑心商人,这点她还是有自信的。
    温明庭给顾寒生打电话是在八月三十一日晚上的九点钟。
    不知怎么的,温明庭听出来顾寒生今晚心情挺不错的,跟她说话时,话语里似乎都隐藏着浅浅的笑意。
    此时,他靠着院子里一棵三米高的庭院榕,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秋千那儿,眼里浸润着笑,语气也很温和,他对电话里道:“嗯,没有在忙工作,最近都挺好的,您呢?”
    电话那段的温明庭,眼睛蓦地有些湿润,这几年她真是难得见这男人有这样发自内心的放下一切的时候。
    她点头,悄悄地伸手按了按眼角,“我也好,有你清姨陪着我,我们都挺好的。”
    那边,凉玖玖抓着秋千的绳子,回头冲曲桉说:“曲桉曲桉,你重一些,太轻了,我都荡不起来!”
    曲桉好像有些不情愿,说,“玖玖小姐,荡太高小心摔跤呢,”顿了顿,曲桉又连忙呸呸呸的,似乎在懊悔刚刚说了这么晦气的话。
    但凉玖玖根本就不怕,她晃荡着双腿,有些不依不饶,“没事呢,曲桉,好曲桉,你就让我荡得高些吧,我会抓的很稳的,我保证……”
    秋千荡得更高了,凉玖玖清脆的笑声也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
    顾寒生没抑制住嘴角的笑意,电话里温明庭问他遇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又说怎么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
    男人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叉在腰上往一旁走去,离她们更远了些方才回道:“没什么,电视节目而已,”他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低声抱歉道:“这些日子没顾得上回老宅看您,改天我再回去,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温明庭赶在他挂电话的前一秒叫住他,“儿子,”
    “您说。”
    “今天……雅宜来找我了,她说了些话,妈就想问问,你们之间……”
    顾寒生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说,“妈,您别掺和这些事了,我跟她不会有任何关系,您放心,我不会拿您在乎的顾家开玩笑,但以后请别在这些于我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操心了,不管是什么陶家小姐李家小姐,在我这里都不可能。”
    “那,陶家的事,是真的吗?今天雅宜说的那些,陶家面临破产……是怎么回事?”
    “嗯,是真的。”倒是没想到,顾寒生回答得异常干脆。
    “是出什么事了吗?妈不要干预你,我只是觉得顾家和陶家的交情,应该还不至于走到这种地步,能不能——”
    “妈,这件事我有自己的考虑,陶家我势在必得,商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所谓的交情不交情,您费心,请您别再跟陶家往来。”
    听筒里,嘟嘟的,那边电话已经被挂了。
    温明庭坐在沙发里,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曾经她跟他说,让他跟阿纾离婚,让他不要跟阿纾在一起。
    如今,他也跟她说,不要再跟谁谁往来。
    第二天一早,是梁清给陶雅宜打的电话,转达的温明庭的话。
    整个通话过程仅仅只有三分钟,梁清最后说:“……陶小姐也知道这些年老太太跟寒生的关系十分僵硬生疏,那事她帮忙问了,但她做不了主,你再自己想想办法吧。”
    在温明庭这里,陶家的事几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陶雅宜大概也懂了,这几年好不容易温明庭跟顾寒生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些,她自然不愿意为了一个陶家重新将这段母子关系闹僵。
    跟顾寒生比起来,她陶雅宜算不得什么。
    至此,温明庭算是,彻底放弃她了。
    陶雅宜心里难受得像无数针尖在刺,一个个细小的洞戳在心脏上,红色的血汨汨地往外冒,清晰又尖锐的痛瞬间就弥漫了全身。
    她还是觉得自己委屈。
    她觉得命运好像从来就没有公平过。
    从前那个那么不堪的女人能成为他的顾太太还被他放在心上,而现在这个突然间冒出来还带着孩子的女人也能被他如此对待,陶雅宜觉得心头堵极了。
    她们又是凭什么呢?
    陶雅宜擦掉眼泪,穿了衣服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吃。
    她一路赶往零号公馆,他这些日子都没去顾氏,肯定是在这里陪那个女人,她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为什么要那样对她那样对陶家。
    他们陶家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天光尚早,因着陶家的事情暂时还未定性,只是处在危机阶段,零号公馆的安保亭见陶雅宜来,多问了两句也就将她放进去了。
    陶雅宜一路将车开到零号公馆主楼门口,别墅门口早已有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那儿,陶雅宜不敢明目张胆,只将车往前开,将车子停在稍远的路旁,随后才下车朝这边走。
    但她还没走近,就见那扇铁艺雕花门缓缓开了。
    很快,有个小女娃蹦蹦跳跳地从里面出来,快速地朝车子跑去,她后面,女人的声音无奈又心惊:“凉玖玖,你慢点儿成吗?如果我跟你说,学校等于监狱,你还愿意去吗?”
    小姑娘很快回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陶雅宜所在的方向,陶雅宜默默地将身子藏在一株法国梧桐后面,粗壮的树干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身体。
    凉玖玖很认真地看着凉纾点头:“妈妈,就算是那样,我也很愿意去学校的。”很快,她又用很尴尬的表情补充了一句:“真的不能再当你跟顾叔叔的电灯泡了!”
    “……”
    凉纾听完有一阵无语。
    很快,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后,那被西装裤包裹得修长紧实的腿径直朝小姑娘迈去,凉玖玖被顾寒生一把抱起,她双手环着顾寒生的脖子,贴着他的脸,笑的一脸狡黠。
    “顾叔叔,你要加油呀。”
    小姑娘的悄悄话讲得连凉纾都听不到,更加不要说站在这边的陶雅宜了。
    凉纾眉头稍微拧了下,两步上前,语气有些不太好:“玖玖,下来,你不知道你顾叔叔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吗?”
    她将玖玖抱了下来,顾寒生刚想开口,却收获了凉纾一记略冷漠的目光,“顾寒生,你也是小孩子吗?简直是胡闹!”
    顾寒生脸色如常,眼底揉着笑,看着她脸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司机早已将车门打开,凉玖玖先坐进去,随后她双手扒在车窗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凉纾,冲她眨了眨眼睛,“阿纾,别生气,都是顾叔叔不对啦,快送我去学校吧。”
    凉纾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头,“坐好,别乱动。”
    “哦。”
    她转身看了两眼顾寒生的脸色,发现他除了唇上没什么血色外,前天地方也看不出来什么。
    顾寒生上前,脸色温和,“她很轻,我没什么事,咱们走吧。”
    凉纾看了眼紧闭的车窗,压低了声音,“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妥协了太多,但我不想让人知道玖玖跟你有一点关系,这会对我跟她造成困扰,行吗?”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自若地笑了笑,“我答应你。”
    ……
    九月初,陶家走投无路,顾氏突然在这个时候提出收购的建议,陶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顾氏给了陶家一丝曙光的同时也给了陶家重重一击。
    九月中旬,陶氏收购案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顾氏的商业版图进一步扩大。
    不少知名的商业杂志和电视台都邀请顾寒生前去做客访谈。
    时倾每天拒绝都拒绝不过。
    顾寒生回到顾氏坐镇,公司里的某些谣言彻底不攻自破,兴许是他最近心情都还不错,他甚至答应了一家高端杂志的采访。
    采访当日,那家杂志的工作人员早早地就来等着了,采访的地点就在顾氏大楼。
    可眼看着就到约定的时间点了,不说顾寒生,对方连时倾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些人还不知道,此刻,网络上已经因为某条热搜炸开了锅。
    #顾寒生私生子#和#顾寒生新欢#这两个话题高居第一、第二。
    标题一:顾氏集团董事长私生子曝光,或为死去的前妻所出。
    标题二:顾氏集团董事长顾寒生新欢曝光,或早为其诞下一女。
    消息是在毫无征兆下曝光的,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爬到了热搜榜第一,因为这件事,微博服务器险些崩溃。
    一时之间,全网都在疯狂吃瓜。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组图片,身形高大而挺拔的男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嘴角抿开暖暖的笑意,跟平常大众眼中的顾寒生相差甚远。
    还有这孩子亲昵地贴着他的脸时的样子,他低头摸她头发的样子。
    这些画面里,顾寒生无一不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形象,而某一张图里,还出现了一个女人的侧影。
    有些事描述起来,可能稍显夸张,但事实本就是这样。
    这些年,顾寒生本人十分低调,鲜少出现在公众眼里,但他人低调但存在感却不低。
    有些事,本来可以长久地淹没在历史的洪流当中,可一旦有了任何苗头,它便带着它独有的气势回归了。
    至此,前尘往事被人们翻出来,时隔五年,顾寒生跟他那位已故的前妻再度被推上风口浪尖。
    有心之人将之前大半夜顾寒生从市中心公寓将凉纾接出来的照片给爆了出来,随后大家顺着这一条线迅速将这个私生子的身份对上。
    一时之间,网络上说法众多。
    有些自认为推理能力不错的人站出来,对这件罕见的豪门秘闻进行了分析。
    有说法说,私生子是顾寒生被烧死的白月光生的,当年的顾太太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个白月光跟顾寒生生的这孩子,所以才会那么激进,一怒之下将白月光连同白月光住的虞山别墅一起给烧了。
    而这孩子疑问各种机缘巧合的原因,躲过了一劫。
    但很快,又有人否定了这个说法,因为这样就无法解释前几次顾寒生跟那个陌生女子幽会的事情了,所以又有个说法是,顾寒生在白月光和前妻死之后没多久,就另寻了新欢,还生了孩子。
    并且,这个新欢默默忍耐了好些年,而前些日子传出来他婚讯的事,不过是为了给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子铺路,好让她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罢了。
    更何况,看那个孩子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
    总之,各种离奇的猜想都有,圈内圈外都在吃瓜。
    而不了解实情的大众还总觉得这其中某些观点一定就是正确的,所以有关那条顾寒生的前妻可能没死的推断也就被淹没在了里面。
    普通的人他们只想看到自己想看的,所以有些时候宁愿编造出一个荒诞不经的谎言来麻痹自己也不愿意去了解真相,因为真相往往让他们觉得难堪。
    那像是一块遮羞布,被揭开之后,会显得原来自己是多么可笑。
    因为大众不想看到曾经那么劣迹的顾太太能够被顾寒生放在心上五年之久,更不愿意看到,原来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原来钻石多金自身条件也十分过硬的顾先生还是个痴情种。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这个劣根性让很多人觉得高门无爱情才是人间常态,如果打破了这点,很多人就会嫉妒乃至羞愧。
    因为他们会怨怪老天,凭什么有的人能够完美成那样?
    ……
    而凉纾还未从陆瑾笙那茬官司中缓过神,就被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消息给震惊到了。
    图片上脸部被做了处理的凉玖玖被人拿出来当做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她更是没能逃脱那些人的口诛笔伐,被大家一遍遍“鞭尸”。
    事情发生在午饭后,彻底发酵是傍晚时分。
    零号公馆附近此刻堆满了媒体,这个天气,大家冒着被蚊子叮成窟窿的风险也要抢先拍到关于顾寒生的一点半点消息,这个时候,不管媒体放出任何有关顾寒生的东西,都有可能在短短的时间上热门。
    大家都没放过这个机会。
    庆幸的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顾寒生就先派人去学校将凉玖玖接了回来,小姑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刻的她,正窝在顾寒生的书房里翻着相册。
    顾寒生几乎给了凉玖玖超越父亲的爱,玖玖可以随意进出他的书房,但她很有礼貌,不会翻任何顾寒生的文件。
    此时,小姑娘合上册子,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窗边的女人,很认真地问她:“阿纾,阿云是怎么死的呢?”
    那本相册里的主角是阿云,是顾寒生养了十多年的一条獒犬,拥有一头浓密的黑棕色的鬃毛,眼睛黑而锐利,体型很大,看起来很凶。
    可凉玖玖在翻看的时候,并不觉得它凶,相反,她觉得很温暖。
    凉纾已经没有去看网络上那些东西了,听到玖玖喊她,她抱着双臂转身,倒是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朝她走过来:“看完了是吗?”
    她弯腰准备将相册收起来,玖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阿纾,顾叔叔真的是一路从头帅到尾,你真的不心动吗?”
    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凉纾眼睛眯了眯,啧啧两声,“你很喜欢他?”
    凉玖玖点点头,“嗯,喜欢,但那可不是像我们班胡小天喜欢锦然那样,顾叔叔比我大太多了,我们……”
    凉玖玖忽地有些扭扭捏捏,那样子凉纾看得尴尬得后背发麻,只听玖玖说:“我跟顾叔叔,我们不合适。”
    “……”
    凉纾将相册收起来放回架子上,然后又从里面随手抽了一本儿童读物给她,“我现在有点事,我让曲桉上来陪你。”
    “阿纾!”凉玖玖坐在沙发上气鼓鼓地盯着她。
    “怎么了?”
    “你说好陪我的呢?骗小孩呢。”
    凉纾头疼,不过她不知道,心里的躁郁倒是减轻了不少,她道:“曲桉陪着你也是一样的。”
    “行,那你先把我的问题回答了。”
    “你说。”
    “就阿云,它是怎么死的呢?”小姑娘趴在沙发扶手上,歪着脑袋问她,一副要听故事的架势。
    凉纾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僵,她身体往后,靠在桌案上,笑了笑方才说:“你顾叔叔养了它十多年,它就不能是自然死掉的吗?”
    “那它是自然死的吗?”
    “当然,享受高龄,寿终正寝。”凉纾答。
    凉玖玖像个小老头一样摇着头,感叹道:“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故事呢。”
    凉纾耸耸肩,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斜阳西下,晚霞在一片树尖中若隐若现,正是一天中的好时候。
    下了楼,凉纾给站在院子里给顾寒生打电话。
    那边依旧没接。
    除了下午他主动来了一个电话外,其他时候凉纾给他打电话他都没接。
    时间过去越久凉纾就越愤怒。
    恨意像扎根在心脏上的种子,此刻正在发芽长大,无数黑色的藤蔓缠满了她的心脏。
    这件事来的太巧合。
    偏偏是在玖玖上学后,又偏偏是在陆瑾笙跟她的官司要开庭的前夕。
    连日来很多事情,在此刻彻底将她团团围住,连一个出口都没有。
    顾寒生回来时,天边已经布满了晚霞,路灯亮起,可以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在黄昏雾霭霭的黄银杏树林中穿梭,青色和黄色交接的地方,便是从银杏林进入到法国梧桐了。
    没一会儿,零号公馆的铁艺雕花大门开启,黑色汽车缓缓驶入。
    司机小陈刚要下车给后座的人开门,但男人已经自己下车了,小陈愣怔间,听到了那个清晰的巴掌印声。
    这一巴掌顾寒生硬生生收下,他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含着些复杂的情绪。
    他比她高了足足二十公分。
    凉纾仰头盯着他,那眼神里竟是充满了恨意,饶是在布达佩斯初见面时,她也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不过也好,至少她现在面对他已经不像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他自嘲地想。
    顾寒生动都没动一下,只哑着嗓音问她:“还要继续吗?刚刚是右手打的,现在换左手吧,否则会疼。”
    凉纾攥着双手,牙齿狠狠咬着下唇发狠道:“顾寒生,是你吗?是不是你干的?”
    他还没开口,就见她愤愤地继续讨伐他:“你才答应过我不会让她的身世曝光,现在这算什么?你不就是为了逼我所以才这么做吗,你早该直接跟我说的,反正不过就是被包养,跟现在也没什么多大的区别!”
    包养二字听的顾寒生眉头皱起。
    他去拉她的手臂,却被凉纾避开,见她往后退了一步,男人扯了扯唇角:“阿纾,你是气糊涂了吗?我怎么可能拿这件事去欺骗你。”
    凉纾冷笑,“谁知道呢?你是这虞城只手遮天的人物,我跟玖玖从布达佩斯回到这里,还不是你顾寒生动动手段的事,”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忽地有些哽,“说到底,顾寒生你是意难平吧?”
    顾寒生眉头就没松开过,小陈早就已经把车开走了,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天边隐隐约约还能够看见丝丝雾蓝色的霞云,虫鸣声四起,不少小飞蛾围着夜灯打转。
    他有些没听明白,所以只是略不解地看着她。
    凉纾眼皮抖了两下,别眼看向别处,而后又说,“我本来不想提起,毕竟五年前痛苦的不止你一个人,苏言对你来讲是个很重要的存在,在她快要醒来时,我没有赶过去输血,你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毕竟,偏偏我在她死之后出现了。”
    “所以我当初那么求你,卑微到什么地步了,你的心也是硬的,怎么暖都暖不热,因为苏言要醒了。如果她醒来我们之前还藕断丝连着,你拿什么给她交代呢?”
    “那一天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大哥大嫂死了,江九诚也死了,”凉纾勾唇,可眼里竟含着眼泪,她眉梢挂着轻蔑,“我又凭什么去救你的苏言呢?”
    顾寒生紧紧盯着她,心里难受得好像有针在扎。
    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刚查到凉玖玖身世时,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冲击,陆子安跟沈璐夫妇的离开已经过了五年,但他又怎么知道他们离开的时间这么微妙呢?
    五年前那一天,他也只有在午夜梦魇时才会回想起,而他当时哪里知道其实凉纾也承受了很多。
    “别说,别说,阿纾——”他叫她的名字,但凉纾却冷声打断他的话:
    “你早就知道了,玖玖是陆子安的孩子,她不是你的,甚至都不是我的,所以你怕了,因为你如今还想要我,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就想到用这种方式……”
    凉纾眨掉眼里的眼泪,道:“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陆瑾笙如今也想要我,他要跟我争夺玖玖的抚养权借此来让我妥协,你决定要先下手,就只有将玖玖曝光……”
    她难受地蹲下身去,闷闷的声音传来,“顾寒生,你怎么能这样。”
    这道瘦削的肩膀在自己面前颤抖,顾寒生只觉得心脏空空的,冷风嗖嗖地往里面灌。
    此刻,他好想抱抱她,于是他也蹲下身去。
    可那双手却迟迟不敢放在她肩膀上。
    这件事刚曝光出来,他第一时间想到就是她。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会生气,但他没想到她这么愤怒。
    她兴许说的对,是他打扰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尽管有些事情他可以去解释,比如苏言,比如当初为什么想跟她离婚,但如今却是没有解释的必要。
    任何为自己当初的错误开脱的行为都是在狡辩,况且,伤害已经造成了,事后一句轻飘飘的解释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相反的,当年的事情是朝着最坏的结果发展的。
    如果后来他都没有遇见她,不知道她还活着,那他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在奔赴死亡的路上给顾氏找一个继承人,从此以后就能肆意地活,什么时候想见她了,就去见她,不管用什么方式。
    可老天垂怜,谁让他又再次找到她了呢。
    那么便忍不住了,是不管用什么方式也要走到她身边的。
    顾寒生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看到这么崩溃的她,他竟有些庆幸,一直以来凉纾都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如果不是这次的绯闻,关于陆瑾笙抢夺抚养权的事,她估计一直不会开口。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顾寒生拨开她脸上的发,看着她,语气十分温和也显得小心翼翼,“阿纾,像你说的,我想你在我身边,我可以有很多种手段,没必要用这种。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热度也会逐渐压下来,你不要担心会对玖玖有什么影响……”
    说到这里,顾寒生停顿了下方才继续:“至于玖玖那里,她是个听话的姑娘,我相信不管你跟她说什么她都能理解……”
    “不行——”凉纾闭了闭眼,“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
    这是她的底线。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我们只能去寻找解决的办法,我找机会宣布玖玖是我的女儿,先把网络上对她的攻击消减,玖玖在学校里也能跟同学相处得更愉快些,怎么样?”
    凉纾眼睫毛颤了颤,抬眼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先查出来是谁干的,到时候一起解决。”
    男人眸子眯了眯,方才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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