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黎明前最黑暗,也从来都是人最疲乏、最犯困的时候。
    季善也是人,当然不能例外,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只想立时倒下睡死过去,等醒来时,一切风雨便都已经过去,只剩阳光和彩虹了。
    可她不敢睡,怕剩下这点时间内万一有变故,她守护的可是自己的亲骨肉、亲娘和她最在乎的至亲好友们,她真的丝毫功亏一篑的风险都承受不起!
    她只能靠时不时的掐自己一把,来极力维持最后的清醒。
    直到耳朵里隐隐传来马蹄声,在静谧的凌晨,越发显得清晰,却也刺耳。
    季善一下子惊醒了,怎么会忽然有马蹄声?听起来还有很多骑的样子,且越行越近,不会是、不会是敌人终于打上门来吧?
    一旁早已撑不住睡了过去的罗晨曦也猛地惊醒了,“什么声音?……善善,我好像听见了马蹄声,你听见了吗?得马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是……这天怎么还不亮,都过了这么久了,是不打算天亮了不成?”
    季善见她满脸的焦灼,吐了一口气,道:“晨曦你别急,多的时间我们都熬过来了,最后这点时间也肯定会平安度过的。我也听见了马蹄声,我们去外面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先别自己吓自己。”
    罗晨曦已握了她的手,一触手便发现比自己的还要凉,忙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善善你说得对,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那我们先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吧。”
    二人遂相携着,出了花厅,一路去了二门外。
    却是还没走到二门,就听见马蹄声已渐行渐远,很快外面又恢复了静谧,不由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我们真是在自己吓自己?”
    只得又折回了花厅里,不过让凌晨清冷的风一吹,倒是把睡意都给她们吹走了,双双清醒了。
    罗晨曦这才一面倒茶递给季善,一面咝声道:“难道方才那些马蹄声,是冲别人家去的?”
    季善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先等天亮吧,也快了……哈……”,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罗晨曦忙道:“善善你一直没睡吗?这会儿我看着,你要不打个盹儿吧。”
    季善道:“不了,虽然困,但真睡也睡不着,我们还是说会儿话吧。这样的情形,这辈子经历这一次就够了,往后我可不想再经历,实在太煎熬了!”
    罗晨曦失笑,“这么大的事,善善你当是买青菜萝卜呢?这辈子肯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忽然觉得好饿,好想吃火锅。可惜已经是国丧期间,我肯定还要进宫哭丧,短时间内是吃不成了,只能等过了这三个月,再补回来了。”
    又道,“对了善善,你家里白布多吗?京城的白布白绫肯定马上就得脱销,等天亮后,你记得提醒我立时着人去采买啊,好在家里还存了不少,再买上一些,也够应付了。”
    季善道:“之前存了一些,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姑嫂两个一递一递的说着闲话儿,实则心里还是都免不得焦灼,免不得懊恼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所幸天终究还是慢慢儿亮了,还不出所料,又是一个大晴天,两人这才心安了一些。
    程大奶奶眼圈发青的过来了,一见季善与罗晨曦便道:“妹妹和大姑奶奶守了一整夜,肯定辛苦了,这会儿换我来,你们去梳洗了,小睡一会儿吧?”
    季善看了一眼程大奶奶的黑眼圈,笑道:“大嫂虽没在这里守一夜,也同样一夜没睡,还换什么换,我和晨曦还撑得住。娘和孩子们呢?”
    程大奶奶道:“母亲一直都翻来覆去的,到天快亮时才终于睡安稳了,我便没打扰她,孩子们也还睡着,妹妹放心吧。”
    罗晨曦便与季善道:“善善,我去厨房安排早膳啊,昨晚上上下下都辛苦了,都得好生吃一顿才是。”
    “嗯,那你去吧。”
    不一时,程夫人和褚氏并孩子们也都起来了,程夫人和褚氏都是一副脸青白黑,萎靡不振的样子,倒是孩子们仍然无忧无虑,欢声笑语不断,把家里沉闷不安的气氛无形冲淡了好些。
    所幸早膳才刚上了桌,丁有才就引着程钦,一路小跑着进来了。
    所有人立时都是又惊又喜,季善想也不想便先急声问道:“大哥,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形了?殿下成事了吗?相公和妹夫也都还好吧?我们……”
    话没说完,就见程钦已抓起桌上的包子,大口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又端起桌上的小米粥,大口喝起来,接连吃了三个包子后,才觉得缓了过来。
    因还有罗晨曦和褚氏两个相对的外人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穆弟妹和孟家嫂子别见怪,我打昨儿傍晚起,便水米未进,实在饿坏了。”
    罗晨曦忙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可见怪的,程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还有蒸饺,程大哥要不要再吃点儿?不然我让厨房再给你下一碗面来吧?”
    程夫人与程大奶奶则早已是满脸的心疼,程大奶奶还要起身往厨房去,“大姑奶奶,我给相公安排去吧。”
    程钦忙道:“不用了,我有几分饱了,马上又要走,走时再拿两个包子,一边走一边吃就是了。是子桓和妹夫特意让我回来给大家报信,让大家安心的。”
    知道大家都着急不安,索性一气呵成,“先帝昨晚因病驾崩前,便册了七殿下为太子,当时太后娘娘、皇后、定国公、皇贵妃和金吾卫肖大人、锦衣卫宋大人,还有内阁的计阁老都在。先帝还着了宋大人亲去大同传旨,命定北侯原地待命,无召不得返京。加之五城兵马司早已惟太子殿下马首是瞻,西山大营也与金吾卫一样,只听命于皇上,所以整场新旧更迭都可算是平稳顺利,并无惊险,大家尽可放心。”
    众人闻言,这才齐齐出了一口长气,都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来。
    季善忙道:“那如今宫里和京里都是个什么情形?太子殿下登基了吗?先帝的丧事也要操办起来了吧?先帝倒真是杀伐决断,纵使已到生命的关头,既做了决定,仍要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做到最好,实在难得!”
    该在的人包括太后和皇贵妃都在,自然有心人便休想质疑皇上的猝死必有隐情,太子的储君之位得来不正了。
    还把定北侯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大同总兵考虑到了,以免真起战事,整个京畿的军民都遭殃,——对这位从未见过,因而印象模糊,甚至还有些不好观感的先帝,季善至此终于觉得他的形象无形中清晰了起来,觉得他算得上一个好皇帝了。
    程钦已道:“天亮时分,宫里太子殿下已经在赶在被召进宫的阁老重臣们的请求下,在先帝灵前继位了,登基大典等过了先帝的四七,皇上以天代月,为先帝守满二十七日的孝后再举行。皇上还下了旨,三日后满朝文武和所有诰命开始进宫哭灵,国丧百日,禁婚嫁百日,昭告天下。”
    听得太子已经在阁老重臣们的请求见证下,灵前继位了,众人便都越发的轻松了。
    木已成舟,纵事后还是免不了生事,尤其等八皇子回京后,可再如何生事,也都是小打小闹,于大局无碍了,她们总算可以不用再担惊受怕,惶惶不安了。
    罗晨曦因道:“程大哥,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相公和师兄呢,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程钦笑道:“怕是得过一阵子了。皇上刚登基临朝,先帝又刚驾崩,大小事宜千头万绪,子桓兄这么多年来便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自然更是当仁不让;妹夫在行人司里也是随时待命,以防皇上随时传召。便是我这么位卑言轻跑腿儿的,都忙不完的事,这会儿不过是怕大家放心不下,抽空回来报个平安罢了,马上就要走了。”
    罗晨曦听得点头道:“也是,这可是国丧,可不得千头万绪吗?只要知道大家都平平安安,我便安心了。那程大哥快忙你的去吧,我们便不耽误你了。”
    程钦便与大家打过招呼,又婉拒了罗晨曦要给他备一些吃的带上的好意,“昨晚是事发突然,才会没的吃的,今儿肯定就有了,穆弟妹只管放心吧,饿不着子桓和妹夫的。”
    大步往花厅外走去。
    季善忙跟了出去,“大哥,等一下。你回头见了妹夫,记得问一下他,到底是怎么安排孟二哥的,孟二哥会不会有危险?你不知道孟二嫂知道先帝驾崩了那一刻,脸色有多难看,人又有多绝望,你看方才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她依然不发一语……不管怎么说,孟二哥此番可立了大功,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的才是。”
    程钦闻言,忙点头应了,“妹妹放心,我见了子桓,一定问他。此番要不是孟大人,也不能这般顺利,子桓是个谋定而后动的,我相信他肯定早有安排,你让孟家弟妹也别太担心了。”
    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方才忘了说,你跟了出来倒是正好了。之前皇上灵前继位时,靖江侯和诚亲王可能是太不甘心了,都跳了出来质疑先帝为什么会忽然说驾崩就驾崩了,那位近来给皇上治病的赛大夫正好是皇上举荐给先帝的,肯定有问题。要皇上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交代,不能让先帝英明神威三十几载,结果却虎落平阳,死个不明不白,否则他们绝不服。”
    季善听得直挑眉好笑,“靖江侯是失心疯了,嫌自家死得不够快是不是?既一开始便参与了这场战场,就该随时做好成王败寇的准备才是,何况先帝还明显早就属意皇上了,皇上于情于礼,都无可挑剔。诚亲王又跟着瞎凑什么热闹,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做着自己的美梦呢,真是有够愚蠢有够可笑的!”
    倒是明白五更时那一阵马蹄声的由来了,定是宫里急召一众阁老重臣们入宫派出的人马,果然是虚惊一场。
    程钦已冷笑道:“靖江侯与诚亲王可笑归可笑,至少还有几分骨气,至少突逢大变,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功亏一篑,回天乏术,也没折了骨头。不像那位阜阳侯,连骨头都断了,看见我就说什么他以往只是犯糊涂了,求我看在好歹大家都是骨肉至亲的份儿上,拉他一把,拉裴家一把,简直可笑至极!”
    季善也冷笑起来,“的确可笑,他以为自己是谁,当初对娘和骥哥儿姣姣痛下杀手,对我们那般咄咄逼人时,怎么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有今日?若今日易地而处,笑的是他们,他难道又会拉我们一把不成,怕是只会落井下石,让我们死得更难看吧!那大哥你怎么说的,你没理他吧?”
    程钦道:“我当然没理他,我姓程不姓裴,裴家人是好是歹与我什么相干?又不是真到了生死关头,我也没那个本事。但我担心,这几日他们会来找母亲和你大嫂,甚至来找你,怕派别人来没用,多半会派裴五爷夫妇抱着他们的孩子来。总是亲儿子亲孙子,指不定母亲一见就心软了呢?所以这几日妹妹定要照顾好母亲,别让她被气着了才是。”
    季善气极反笑,“好啊,他们若敢来,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亲儿子亲孙子?呸,富贵时、为了自家的利益时,没拿娘当过亲娘,如今眼见大祸临头了,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亲娘了?大哥放心,我不会让娘被气着,更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程钦点点头,“有妹妹这话,我就安心了,这些日子也要辛苦妹妹了。那我先去了啊。”
    “大哥等一下。”
    季善忙叫住他,“记得万事小心,见了妹夫和相公,也记得提醒他们万事小心。就算现下我们赢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也要防着某些人狗急跳墙才是,眼下到底还不到普天同庆的时候,到时候便是敌人也活不成,咱们自己人一样受了伤害,甚至……岂非乐极生悲,后悔也迟了?”
    程钦郑重应了:“妹妹放心,我省得的。他们应该也不敢怎么样了,当时靖江侯与诚亲王不服,跳出来时,太皇太后亲自驳斥了他们,说当时她老人家就在现场,先帝是她的亲儿子,若先帝之死真有异常,她当母亲的,岂有不为自己儿子讨回一个公道的理,岂有放任谋害先帝凶手逞心如意的理?让诚亲王和靖江侯休得胡说八道,动摇江山社稷,也让先帝走得不安心,否则她老人家绝不轻饶。”
    “有了太皇太后这番话,凭是谁也不能再质疑皇上,那某些人除非是真傻了,才会狗急跳墙,真想连累一家子老小上下上百口子人了不成?先帝驾崩前,听说可特意叮嘱了皇上,要善待八皇子和皇贵妃的,那不但他们,靖江侯府也是短时间内不至有危险的,只再不能似以前那般荣光富贵了而已,当然不可能再轻易冒险。”
    季善忙道:“太皇太后亲自驳斥的他们呢?那就好,皇上凡事能更顺利,相公和妹夫也能少劳心劳力一些了。大哥快去忙吧,有什么事记得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孟二嫂情绪不好,我打算这几日我们都住在这里得了,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程钦应了,这回真头也不回的去了。
    季善目送他走远了,方折回了厅里。
    就见褚氏面前的早膳几乎没动过,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上前笑道:“孟二嫂怎么吃得这么少,正好我还没吃,孟二嫂能陪我再吃一点儿吗?你放心,我刚听大哥说,妹夫提前安排了人护卫孟二哥,定会让他平安归来的,你只安心等着好消息即可。”
    “真的?”褚氏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嘴上却是道:“那我可就承沈四嫂吉言,安心等待相公平安回来了。沈四嫂快用早膳吧,这蒸饺好生清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面已拿勺子搅起面前的小米粥来,只搅了半日,也没送一勺到嘴里去。
    季善看在眼里,又是一声暗叹,希望孟二哥平安的消息,能尽快传来京城来吧。
    吃过早膳,罗晨曦仍不敢掉以轻心,与季善把家里的护卫和下人们重新排了班,让该班的继续各处都守着,其余的全部睡一觉后,姑嫂两个方回了房,打算梳洗了,也好生睡一觉。
    梳洗时,季善与罗晨曦说了皇上灵前继位时,诚亲王的所作所为,“……他是不是仗着太后,也仗着妹夫,所以有恃无恐呢?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不修!”
    听得罗晨曦立时恼了,“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上蹿下跳的,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只会拖相公的后腿,我真是恨不能啐他满脸了!”
    季善忙道:“别生气别生气,说句不好听的,太后娘娘年纪那么大了,此番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知道还能……等将来没了太后娘娘的庇护,他就算是皇叔又如何,只要安心要收拾一个人,有的是法子,倒是不必急于这一时哈。”
    罗晨曦恨恨道:“可我咽不下这口气,相公殚精竭虑,如履薄冰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了今日,结果便是他坐享胜利的果实不算,还要拖相公的后腿,我都想说不孝的话,有不孝的念头了!”
    “呃……”季善自悔失言,“早知道就不该告诉晨曦你,该等你睡醒了再说的,这下岂不是要气得你连觉都睡不着了?”
    罗晨曦却反倒笑起来,“怎么可能,他还没重要到能影响我吃和睡的地步,那岂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这些年对殿下……皇上也是呼来喝去,从没有过任何做叔叔的慈爱,皇上怎么可能待见他,就像善善你才说的,等太后哪日……哼,他的好日子自然就到头了。我之前都等得,没道理如今已经熬出头了,只差最后一点点,反倒等不得了。”
    说着打了个哈欠,“睡吧善善,我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必须睡一觉,才能清醒的思考了。哎,我们上次一起睡是几年前呢?还真有些想念当年的秉烛夜话,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话说?”
    “是啊,当年怎么就那么好的精神?聊到凌晨才胡乱睡一会儿,天亮后起来照样精神焕发,如今真是老了,不服不行了。”
    “呸,你这话最好当着程伯母说去,看她说不你说,再说只是你老,我可还年轻着呢……”
    两人胡乱斗了几句嘴,实在撑不住都倒下,转眼已睡了过去。
    等季善隐约听得槿哥儿的哭声,醒了过来,就见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了,她伸了个懒腰,这才觉得浑身的困倦和疲乏都尽消了。
    余光见罗晨曦还睡着,她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待出了房间,方加快脚步,循声去了花厅里。
    果见槿哥儿在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势,无论程夫人和奶娘李妈妈杨柳怎么哄,都哄不好。
    瞧得季善进来,程夫人松了一口气,忙道:“善善你快抱抱槿哥儿,他可能是一直没见你,怎么都哄不好。”
    季善忙依言上前接过儿子哄起来,“我们槿哥儿怎么了呀,娘这不是来了吗?谁让你自己早上要睡懒觉,才没看到娘的,小懒虫,小赖皮……”
    瞧得季善进来,程夫人松了一口气,忙道:“善善你快抱抱槿哥儿,他可能是一直没见你,怎么都哄不好。”
    季善忙依言上前接过儿子哄起来,“我们槿哥儿怎么了呀,娘这不是来了吗?谁让你自己早上要睡懒觉,才没看到娘的,小懒虫,小赖皮……”
    要不说“母子连心”呢,槿哥儿让季善这么一抱一哄,很快便破涕为笑起来,“咿咿呀呀”的学季善说话儿。
    看得程夫人也笑起来,“这孩子,还真是谁生的亲谁呢……善善,肚子饿没,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中午想着你和大姑奶奶睡得睡,便没叫你们起来吃饭,大姑奶奶还在睡吗?”
    季善笑道:“晨曦还在睡,等她起来我们在一起吃吧。其他孩子们呢?大嫂和孟二嫂呢?”
    程夫人压低声音道:“怕孟二奶奶胡思乱想,我和你大嫂有意把孩子们都支到了她屋里去,让她帮着看一下,这样一忙起来,她自然就顾不得旁的了。”
    “这个法子好。”季善也压低了声音,“不然再这样下去,孟二哥还没回来,孟二嫂倒要先垮了。不过也不能太累着了她才是,连上彤彤就五个孩子,房顶都要吵翻了吧?”
    “知道,你大嫂才让丁嫂子请到厨房去了,说要商量一下这几日上下人等的菜色还有家里的布置,大姑奶奶睡着,你大嫂既力所能及,当然不能推辞。等她回来了,就让她去孟二奶奶屋里看着吧……”
    娘儿俩又说了几句话,程大奶奶回来了,见季善已经醒了,笑道:“妹妹醒了,睡了一觉,缓过来了吧?”一面趁程夫人不注意,冲季善使了个眼色。
    季善会意,笑道:“脑子这会儿总算清醒了,身上也有劲儿了。娘,您要不抱了槿哥儿去孟二嫂屋里,看哥哥姐姐们玩儿吧?我得跟大嫂商量一下咱们各自家里的布置,就算我们暂时不回去,白布什么的还是该挂一挂,家里上下也要做一身孝服的,槿哥儿还小,这些事儿就别让他听了。”
    程夫人不疑有他,接过槿哥儿便带着李妈妈等人往褚氏屋里去了。
    程大奶奶这才低声道:“妹妹,方才裴五爷裴五奶奶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求见,丁嫂子因为事先让你叮嘱过,悄悄儿报与了我知道,没惊动母亲。他们还说什么母亲今儿若不见他们,他们就不走了,我真是好气又好笑,这是威胁谁呢,又以为自己是谁?我去把他们大骂了一通,说他们再不走,就要让人去告官,说他们私闯民宅了,反正一点儿没客气。”
    季善忙道:“然后呢?人走了吗?”
    程大奶奶道:“他们脸皮远不如那几个老的大的厚,可能也还彻底拉不下脸来,我骂了没一会儿就走了,但我估计,他们多半还要来,且不止裴五爷夫妇来,所以我就想着,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省得扰了主人家的清净,且大姑奶奶马上就有的忙了,孟二奶奶又在这里……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季善忙道:“在这里他们还有所顾忌,回去了他们不是更得变本加厉,赶都赶不走了?还是别自找麻烦了,回头气坏了娘的身子,如何是好?我待会儿会交代丁有才家的,再来人务必即刻赶走,不必进来禀报了。丁有才家的能干着呢,这点儿小事难不倒她的。”
    冷笑一声,“这会儿知道着急了?也是,其他人不是皇亲就是国戚,皇上就算为了名声,短时间内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不至火烧眉毛,死到临头。他们就不一样了,皇上可任何顾忌都没有,这些年积在心里的气也总要找人出,不想当首当其冲的出气筒,不想抄家灭门,可不只能垂死挣扎了?可惜迟了!”
    程大奶奶对裴家也无半分好感,闻言跟着冷笑,“自己种的因,当然无论结的什么果,都只能自己承受,怨不得任何人。那我就听妹妹的,再留几日再回去,多少能帮衬大姑奶奶一点,大家也好互相照应吧。”
    季善应了,与她又说了几句话,罗晨曦伸着懒腰进了花厅,“痛快睡了一觉,可真是太舒服了。”
    季善与程大奶奶都笑道:“那是,不然为什么都说‘男的靠吃,女的靠睡’,这睡不好可比吃不饱难受多了。”
    大家说笑了一回,便一起去了褚氏屋里,到得晚饭时分,又一起折回花厅里开饭,人还是昨晚那些人,心境情绪却都与昨晚大不相同了。
    这一夜,京城也比昨晚还要安静一般,好似整个儿都被笼罩在了一层微妙而沉默的气氛当中。
    季善等人却因尘埃终于落定,睡了个好觉,待清晨起床后,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直到宫里来人宣季善和罗晨曦进宫去。
    既是宫里传召,姑嫂两个自不可能不去,虽然满心都是疑惑,面上还是笑道:“请公公稍等片刻,我们换身衣裳就走。”
    罗晨曦是主人家,与宫里的人交道也打得多,说完还示意红绫塞了红包过去,这才打听出来,原来是七皇子妃——如今该叫皇后娘娘了,传的她们。
    那便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姑嫂两个遂赶着素色衣裳素色首饰的妆扮了一番,又把家里和孩子们都交代托付给了程夫人和程大奶奶,方急匆匆进了宫去。
    一时进了宫,罗晨曦本来还有些担心季善这是第一次进宫,饶她再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呢,怕也免不得紧张惶恐,缩手缩脚。
    却见季善从头到尾都淡定如常,——毕竟皇宫上辈子早就见过,大场面也经过见过不少,实在生不出多少所谓的敬畏之心来,当然不会紧张畏缩了。
    罗晨曦不由暗赞,善善果然是善善,她可真是杞人忧天了!
    姑嫂两个由接她们的太监引着走过了一段很长的长街,又拐了好几个弯,总算在一座宫殿前停下,见到了一身孝服银头面,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眼神却很明亮的皇后。
    二人忙拜了下去,“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待二人拜完了,方笑道:“还没正式册封呢,你们倒先叫上了,都快起来吧,也不是旁人,就别与本宫客气了。”又问二人,“这几日担心坏了吧?本宫也差不多,好在如今总算雨过天晴,阳光明媚了。”
    季善与罗晨曦都笑道:“托皇后娘娘的福,我们虽担心,但一直都平安也安全,如今更是脚踏实地,再无畏惧了。”
    彼此又寒暄了几句,皇后正色说起请二人进宫的缘由来,“先帝驾崩,虽主要是前朝主理丧事,后宫琐事一样千头万绪,偏太皇太后又悲伤过度病倒了。所幸太后执掌六宫多年,一应事宜都得心应手,本宫帮不上什么忙,便自请侍疾于太皇太后榻前。如此一来,本宫的孩子们便没人照管了,想来想去,只能请你们来暂时帮本宫照管几日,等本宫娘家母亲和嫂子进了京,便不用你们再劳心劳力了,你们可愿意?”
    虽只短短几句话,却已足够季善与罗晨曦听过后,至少大概猜出如今后宫里是什么局势了。
    显然大权仍尽在旧皇后——太后的手里,新皇后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去太皇太后跟前儿侍疾,见微知著,眼下太后与定国公府有多得意,也是可想而知。
    也就不怪皇后不放心自己的儿女们,只能自宫外传从头至尾都对皇上绝无二心的赵穆与沈恒的夫人,同时也是她自己比较信得过的她们进宫来了,如今她的一双儿女便是她的命,于皇上也至关重要,绝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季善与罗晨曦飞快的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忙都郑重道:“皇后娘娘既信得过我们,我们定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的!”
    皇后到底还没彻底适应自己的新身份,还是没忍住在二人面前露出了几分苦涩来.
    低低道:“本宫还以为,只要熬到皇上正位大宝,一切便都好了,可惜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马上又来了……本来便是嫡母,又执掌凤印多年,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就只是想见一见我的珞哥儿而已,可惜如今明明已近在咫尺了,还是见不着……皇上连日也忙,我同样连个照面儿都打不上,府里……潜邸还一个能信任敢信任的都没有,其实都不该现下还带孩子们进宫,该留他们在潜邸的,哎……”
    季善忙笑道:“娘娘别沮丧,来日方长呢,等忙过了这几日,您慢慢儿适应了,一切也上了正轨,自然都好了。这才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呢,我们都只看到娘娘与皇上恩爱情深,娘娘母仪天下,至尊荣耀,却不知道娘娘也自有烦恼,幸福的烦恼,甜蜜的烦恼。”
    罗晨曦也笑道:“是啊,娘娘这些烦恼都是小事儿,不值当放在心上。您只要想一想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最后一步自然也是稳稳当当,心里是不是就好受多了?大皇子和公主您只管放心交给我和善善,我们一定会照顾得妥妥帖帖的,都是当娘的,谁舍得与儿女分开的,当然是要时时都与自己待在一起,才能放心了。”
    又道,“便是等国丈和国丈夫人、国舅爷们进了京,我们一样乐于为娘娘分忧效劳,只不知国丈和夫人几时能进京?我和善善到时候定要去给国丈夫人好生请个安才是。”
    皇后娘家不显,还都不在京里,就算皇后派去迎他们的人一到,他们便立时进京,也得十来日后才能抵京,不然皇后也不至把自己的孩子们托付给季善和罗晨曦了,她当然更信得过自己的娘家人。
    不过如今好了,皇后的娘家至少也能封侯爵的,往后她的娘家人便都在京城,要见面、要说个什么体己话儿都更方便了,那时间长了,她总能见到她的珞哥儿,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这般一想,皇后心里终于好受了许多。
    笑着与季善罗晨曦道:“所以本宫喜欢与你们两个说话儿呢,好像天大的事在你们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事儿,都可以一笑置之,让本宫也跟着变得豁朗乐观起来。来人,去把大哥儿和姐儿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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