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他忽地弯下身子,眼睛紧紧地捕捉着她的眼神,不让她闪烁逃避,“你呢?你希望我是娶了还是未娶?”
    她被他逼得身子直后靠在椅背上,眼神无处躲避,先是点了点头,又紧跟着摇了摇头。
    他自然明了她的想法,不禁满意地笑了,“傻瓜,自然是没有。我试过,可是谁都替代不了你。”
    他又向着她凑近了些,温热的唇亲在她小巧圆润的鼻尖上,“还说你不冷。”
    “世子!”门外传来袁壑的声音。
    崔琰料他定是有要事禀报,便起身要走,却被裴川止住。
    “世子,北境传来消息说连日来戎狄大肆屯兵,除了大营之外,连距离明州、梧州不远的几个据点也都增加了兵力。我们在戎狄的探子已得到消息说他们的主帅诺达将军已经说服辛颜王出兵进攻我朝。”
    对于这个消息裴川并未感到意外,他已经经历过一回,上一世时还特地为此去了趟北境,排兵布阵准备迎敌,可就在此时戎狄发生了内乱,辛颜王被困,诺达率军援救,最后两人都被杀害。戎狄的这次内乱倒是避免了两国交战。
    因为战争未起,这些情况崔琰自然是不知道的,现在少不得要向她解释一番,以免惹她担忧。
    “就在十五年前,戎狄还是由几个松散的部落组成,由各个部落推举首领为王,统领部族事务,但其实每个部落还是以各自的首领马首是瞻,后来辛颜部发展壮大,辛颜王在两年内就征服了其余部落,他野心极大,且心狠手辣,他一心想改变这种松散的统领方式,所以他每征服一个部落就杀了那个部落的首领。”
    “辛颜王统一戎狄后,花了几年时间稳固政权,政权稳固之后便打起了我朝北境的主意,他一意孤行,罔顾民意,在十年前与我朝开战,未料大败而归,自此虽然有小摩擦,但是一直没有大规模的战争。”
    “那这次怎么……”崔琰只当真的要开战,那么裴川势必要上战场,便坐立不安起来。
    “自十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戎狄最终乞和,双方约定开放边贸,但是陛下登基后不久,就接二连三出现戎狄商人因为贸易争端而打杀我朝商人之事,影响恶劣。悯国公趁机进言要关闭边贸,当时朝中不少大臣附议,陛下并不赞同,所以假意征求父王的意见,其实是想得到父王的支持,但是父王一向不插手朝务,所以虽然他心中并不赞同关闭边贸的做法,但最终没有出面。就这样,双方百姓互惠互利的边贸被关闭了。”
    “去岁冬天,戎狄大雪,天气骤冷,雪灾对普通百姓来说根本无从招架。戎狄是游牧民族,接近一半的丝罗绸缎都是从边贸获得,如今边贸关闭,没有御寒的衣物,路边处处是冻死骨。辛颜王为此三番四次遣使来我朝要求重开边贸,但都被拒绝。眼下雪灾仍在持续,所以戎狄想借此机会与我朝开战。”
    明白了其中缘由,崔琰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担心,“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裴川冲她笑了笑,道:“放心,这仗打不起来。”
    “什么?”不光是崔琰,连袁壑也惊奇地叫道。
    裴川这才让崔琰帮他将书桌上压着的密函拿给袁壑,袁壑迫不及待地打开看起来,“奴氐异动?”
    “你可知这奴氐是谁?”
    “属下不知。”
    “奴氐是前戎狄王的次子,当年辛颜王攻打戎狄王庭时他因为外出狩猎而侥幸逃过一劫,后来他带着自己的残部逃亡至大支,还做了大支的驸马,这个大支也是戎狄的死对头。奴氐精干又有谋略,经过十多年的筹谋,如今戎狄雪灾,大军又南迁,你说他怎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袁壑甘拜下风,他自己是只知道打仗的莽夫,可是裴川不同,他将戎狄研究得透透的,从地域风貌,到历史沿革,甚至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反正,就是别人不知道不在意的东西他通通了如指掌。
    “世子……”他万般崇拜服气地看着他,脑中搜刮着要夸赞他一番,可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那这奴氐什么时候能攻到戎狄的王庭?”
    “大约十日后。他早就暗中和戎狄的各个部落联络了,戎狄人讲究血性,辛颜王杀他们的首领,这个仇就是再过十年他们也还想着要报。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即刻给各营主将传令,让他们加强戒备,时刻关注着戎狄的动静。”
    “是!”
    袁壑接令退出后,崔琰还歪着头,仔细地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
    “我在想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你好像失踪了一阵子,是去北境了?”她现在才全然明白这件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对。不过这次不用去,戎狄定下的开战时间是十五日后,那时他们的王庭正在混乱中,诺达得了消息就率军回去援救了,结果他和辛颜王都被杀了。”
    她松了口气,虽然她早已做好他随时都要出征的准备,但是当真经历时即使再充足的准备都要被面前的现实击碎。
    “来,我给你换药。”
    对于皇宫而言,新年向来是隆重有余而热闹不足,虽然尚未开朝,但是年轻的皇帝早就开始了朝务的处理。他尚未娶亲,无妃无后,就更谈不上子嗣了,所以后宫里只住了几个年幼并未封王的弟弟和他们的生母。
    偌大的皇宫,在新年里都是寂寥的。
    太后寝宫内,高太后正板着脸,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红色的礼单摔在地上,原本看着还算平整的额头登时起了三道深深的皱纹,显示着她真正的年纪。
    身侧的侍女惊惶地将礼单拾起,“太后娘娘息怒。”
    高太后置若罔闻,只是重重地呼着气,这张礼单是宫里为南临世子大婚预备的赏礼,说起来是司礼监操办的,实际上是按她的意思定的。可是方才司礼监的官员来回话说礼单拿给陛下过目时陛下嫌东西不够多,还说要请她看着再添置一些。
    好小子,你明明知道这个礼单是按照我的意思拟的,现在却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装作不知道,再把这个球踢给我!
    想到这,她在愤怒的同时又生出了深深的忧虑,陛下在朝堂上越来越自主,按理她该感到高兴,可是他却接连驳了他外祖几件事,更严重的是,他如同先皇一样器重南临王府,那可是她多年的心头大患……
    恰巧前来探望姨母的平阳郡主远远瞧见她正情绪不佳,站在门外踌躇着是不是要回去,不想被高太后听见了动静,平阳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来了。”高太后懒懒地道,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在矮榻上躺下。
    平阳瞧见了那份礼单,刺目的红色扎得她心疼,可眼下不是任性撒娇的时候,好好应付正在气头上的姨母才是正事。
    她努力讲着外面听来的趣事,可是高太后一直面无表情,只管撑着头闭目养神。
    突然,高太后猛地睁开眼睛,甚是严苛地审视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即便是自己的嫡亲姨母,哪里就能无所顾忌了呢,还不是得处处小心,事事谨慎?
    “你近来穿衣打扮怎的比从前素净了许多?”高太后问。
    “我……”平阳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堂堂一个郡主也学得那些小门小户女孩们的做派了,眼下还未出正月,你穿成这样在宫里行走也太不像样!”平阳的心事她这个姨母岂会不知?如此费劲心思迎合着南临世子的喜好,这让本来就生气的她更为恼火。
    “姨母说得是,是平阳思虑不周,现下回去就改。”平阳顺从地道。
    高太后坐直了身子,“你说你也太无用了!在南临府待了那么久,竟然都没弄明白裴川心仪的医女竟然就是声名狼藉的崔家四小姐!要是你能早点发现,我便能提前为那裴川指婚,这下倒好,让他们称心如意了。”
    平阳低着头任凭高太后数落,虽然她暗暗在心中腹诽着:最先是你自己谋划着要将崔琰指婚给裴川的,且从很早以前便派了人打探,不是也没弄明白崔琰的底细么?最后倒将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
    她唯唯点头,缩在宽袖中的双手紧紧捏着,心里恨到极点。
    崔琰,你以为你就能这么顺顺利利的当上世子妃了?我说过南临世子妃就算不是我,那也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攻守同盟
    南临府衙内,林秋寒苦恼地揪着头发,头埋在面前堆成小山似的公文里,因连日来都未好好休息而略显疲惫,一身白衣也皱皱巴巴的,全然没有了往日飞扬的神采。他除了要盯着沈府的案件,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
    “大人!”邢鸣开心地跑进来,看起来也是熬了许多个不眠之夜。
    林秋寒见他面露喜色,料他带来了好消息,眼里不禁闪过期待的光芒。
    没等喘过气来,邢鸣就急着开口道:“我们按着大人的意思,又将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做了仔细的推敲,终于发现沈二老爷的一个妾室有点问题。”
    林秋寒默默地望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沈二老爷一共有三房妾室,李氏李馥芸,柳氏柳如意,还有就是死去的戴流菲,李氏最先进的门,然后就是戴姨娘,戴姨娘进门没多久就又纳了柳氏。大概二夫人使了不少手段,她们三个人都无所出。先前我们调查时,在案发当晚,李氏和柳氏在一块做了一晚上的针线活。她们两个人的证词也相互印证,但是现在我们发现了疑点。”
    “嗯?”
    “按照她们各自的说法,李氏是戌时三刻带着针线篓出门,在柳氏那里一直待到听说二夫人被杀才回房的。她的说辞和她丫鬟的说辞一致。而据柳氏说,她因为天冷所以天一黑就让丫头们自便去了,李氏是在戌时三刻到她那的,之后她们俩一直待在一起做针线、话家常,一直到柳氏的丫头跑回来给她们带来了二夫人被杀的消息。”
    “嗯……疑点呢?”
    “疑点就在于柳氏一个叫信儿的丫头,”自进门后邢鸣一直不得喘息,是以说到这不由地顿了一下,“信儿说当晚她按照柳氏的吩咐做了几样点心,用提盒装好后就去找其他的姐妹一起玩去了。”
    林秋寒仔细揣摩着他的话,突然,他眼前一亮,“提盒?若点心是为李氏准备的,要装在提盒里做什么?”
    “正是。只怪先前我们把信儿的话用来排除她自己的嫌疑,没有整合起来看,多亏裴世子的提醒。为了不打草惊蛇,方才我派人去沈府悄悄找了信儿。”
    “怎么样?”
    “信儿说柳氏隔三差五就会让她做点心,而且就做那几样,说是给二夫人的。”
    “那么柳氏在李氏到之前假借给二夫人送点心之名杀了她?但是她们二人的证词完全吻合呀!难道……”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着,显然是有了一样的想法。
    难道是李氏替柳氏圆了谎?
    “可是为什么呢?”
    “自然是两个人都恨二夫人啦!整个沈府怕也没几个人不讨厌二夫人了。”
    林秋寒没有说话,他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人,眼下我们怎么办?”邢鸣问,见他不语,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又连叫了两声。
    他这才回过神来,“将她们二人带来分别问话,我倒要看看她们这个攻守同盟有多牢靠!”说完他又吩咐了邢鸣几件事情。
    当裴川走进来看见他这副颓废的模样,脸上露出些微的惊讶,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翘脚坐下,胳膊担在圈椅背上。
    林秋寒看着他这副帅气又霸气的样子,不禁咬着牙向他大倒苦水:“这差事也太难干了!你说说这下面的那些官员,朝廷发俸禄给你你倒是好好做事呀!一点担当都没有,什么芝麻大的事情都要报给我裁度。那个、那个……”
    他从那堆公文里抽出一本来,反手敲了敲,“最好笑这个浚县的县令连跟下属闹了矛盾都要我来调停,这么无能,居然还有脸报上来!”
    裴川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还搞不定他们?”
    “他们算什么!”林秋寒望着屋外,神情是少有的肃穆,“我担心的是整个朝廷,一个南临府尚且有这么多庸庸无为之辈做着父母官,可想而知其他州府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看起来国富民强,那是先祖积累了几代的家底子,如果不想着固本强基、变革图强,光靠着吃老本过日子,总有一天风一吹就倒了!”
    “自先帝缠绵病榻那几年到现在,一直是悯国公把持朝政,吏部的尚书和侍郎都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这两个人都是中饱私囊的主,背着悯国公干了不少官职买卖的事儿。如今吏制腐败,根子就在这里。”提起上一世斗得你死我活的对头,裴川倒能保持平静。他顿了下,“放心,会有改变的。”
    提到这里,林秋寒顿觉浑身松快了,“陛下也是真能耐哈,我听说那悯国公近来都气得在家装病呢!”
    “树大根深,想要彻底改变这种一个人只手遮天的朝局,还需要时日。况且,就算他倒了,他留下的枝枝蔓蔓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理清的。”
    “这老家伙,私心太重,还口口声声忠君。什么叫忠君?难道不通敌卖国就能称得上忠君了?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这也能叫忠君?”林秋寒又愤愤不平起来。
    两人正说着,邢鸣就进来说人已带到,林秋寒忙让他先将柳氏带来。
    柳氏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是沈二老爷不顾二夫人的反对纳的,姿容艳丽,可是二老爷新鲜了不多时就弃之如敝履,又流连于外面那些花丛中了。她像是受了惊吓,花容失色,被带进来时一直在小声啜泣着,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别有一番动人的神采。
    裴川不禁皱起眉头,一丝讥诮挂在嘴角,林秋寒也像是没看见她一般,极其不耐烦地将一册文书翻得刷刷作响。
    柳氏见自己一向好使的手段在这二人面前根本毫无用处,便抹了抹眼角,怯生生地站着。
    “先前你说沈二夫人遇害那晚,你一直和李氏在你房中做针线活?”见她不哭了,林秋寒才抬起头来问道。
    “是。”
    “既如此,你将那晚的情形再详细说一遍。”
    “哎呀大人!”她弱柳扶风似的微微扭动着身子,“不是都给这位大人说过了……”她指着邢鸣道,不料一眼瞥见冷面深眸的裴川,不禁心中一凛,“既然大人问了,那我就少不得再说一次。”
    “那日馥芸姐大概在戌时三刻到的我屋里,然后我们就一直在我屋里坐着,做做针线说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的丫头信儿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夫人被杀了!我们本来想去看看,可是大老爷他们不让任何人进去,我们就只好各自回房了。”
    “在那之前,你有没有去过二夫人那里?”
    “没有。”
    “那你们除了做针线聊天,就没有干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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