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当然是说他好好的,一点毛病没有,他不放心再追问几回,逼的苗太医又诊了好几回,最后都有些恼了,连从前的巴结殷勤都忘了,只说山里的牦牛都没他这么结实,叫他不要装模作样!
    苏磬音只想想那个场面,便也忍不住掩着唇,眉眼弯弯的想笑。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什么毒发心疾,我就是喜欢瞧见你那样生机鲜亮的模样。”
    听着,苏磬音便也觉着心下既喜且甜,原本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齐茂行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又不舍道:“我得回去了,原本就是趁着晌午用膳歇息的空余,特意与你送那神童回来的,再耽搁下去,要误了一会儿上差的时辰了。”
    “这么快就又要走?”苏磬音的面带关心:“我看你最近都忙的很,可是宫中差事要紧?”
    齐茂行点头,并不因她不知朝中正事便所有敷衍,只是认真解释道:“是,殿下要对宫中禁卫下手清理,我身为右将军,近些日子,都要更忙些。”
    苏磬音听着,便也又一次道:“若是这么忙,就不要这般来回奔波了,这么点儿空闲,就在宫外住下,也能好好睡一觉啊。”
    之前她说这话时,是为了客气疏远,齐茂行是压根不听的,可是现在这般满是关心,齐茂行便非但不觉得难过,反而满心熨帖,只是笑道:“无事,我快马来回,并不耽搁。”
    不过说着,他忽的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日子,我还当真要回来的少些,自打不装废人之后,侯府那边儿,我拦了几次,不曾想便已找到大哥大嫂的头上了,我打算回去几日,将这事解决,也免得往后都不得清静。”
    苏磬音之前就也疑惑过,齐茂行恢复的消息都已经传出去了这么久,非但未废,反而官升将军,愈发受新帝器重,以侯府与老太太的行事,怎么会放过他,坐视他们两个就这么安安分分的在庄子上待了这么久?
    听了这话,她便也立时明白,并不是侯府没动静,而是齐茂行已经在背后拦过了。
    也难怪她这边儿都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几天前,才辗转找了苏家人来劝她,想来,侯府也是没旁的法子了。
    听了这话,她便也微微直起了身:“我也一道儿罢,事关你我日后,我怎能袖手旁观,只看着你一个操心?”
    第108章
    “这么快就都背完了?可都看懂了?”
    苏磬音看着面前低着头, 小心翼翼的苏林,虽然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每每见识到这孩子的天才的程度时,也仍旧是忍不住满心满面的诧异。
    苏林便是之前齐茂行带回来的那个神童, 事后苏磬音叫来问过了一回, 果然没有超过十岁, 现如今也还不太到九岁,考中秀才且还是小三元的时候, 也才刚刚八岁出头, 放在苏磬音上辈子,才是小学三四年级的岁数。
    这样的神童,若不是家中出了事,想想前程还不知要走到哪一步, 这般说起来, 还当真是可惜。
    苏磬音惋惜之后, 便也问了出来,这孩子本姓为林,当然, 被卖给了主家, 照着规矩, 是要重新再起新名儿的,苏磬音原本还因为心下不落忍,有意想要保留他原本的名姓。
    但是一旁的宫中出来的尚嬷嬷闻言,却是拦下了她这个念头,只说是主仆有别,既然已经进了庄子,就合该一视同仁, 也省的往后乱了规矩,也叫这孩子分不清自个的本分。
    这位尚嬷嬷,便是当初苏磬音初得诰封时,被齐茂行特意寻来,教导她进宫的礼仪规矩的圆脸嬷嬷。
    嬷嬷是宫正司出身,也曾在太后宫中伺候过的,只是早些年太后仙去,她的年岁也大了,便被开恩放了出来,但宫外也并无什么可以投靠的亲朋旧友,便一直靠着被京中需要的门户里,请去当作教养嬷嬷,奉上的酬谢银子度日,也算是辗转了不少日子。
    直到这一年,被齐茂行请去了侯府,又见苏磬音与其相处也还算不错,这才特意在京中找了一处屋子将人安置了下来,想着“和离”之后,苏磬音身边用得着,便也不必再费力去找。
    如今虽然是不会和离了,但是齐茂行或许是一早就知道自家夫人一定会不忍心,一个不好,就当真拿这神童当成自家的学生后辈教养了,在将人送来的第二天,就也想起了这位尚嬷嬷来,叫奉书去了一遭,也将人一道请到了庄子上。
    宫中调教奴婢,是自有一套法子的,且对待不同的身份出身,往后不同的用处,教训的法子也都不相同。
    最简单的是最下等的罪人官奴,只能做些粗使苦力,那便不必提,打一进宫,便排在大日头底下,一个个的赏板子打,也不按着打,就叫人自个老老实实的跪着趴着,什么时候那板子打在人身上,像是打在石头木头一样,木木然不躲不叫,眉毛都不动一下了,这就算是教出了大半,可以放心只管使唤。
    若是采选进来的良家宫女,亦或者卖身进来的小内监,当然便不能这般粗暴,要和缓些,全都圈在一处,站卧坐走,吃饭睡觉,都一件件的从头教起,借着这一点点一处处的“规矩,”慢慢的敲弯了脊梁,按下了腿上的骨头。
    最上一等的,便是那等走了天大的气运,得了主子青眼,亦或者正经考选出来的内官,日后要领着职阶差事,为主子管一方事儿的,这等人,既不能不顾体面,教的太狠,更不能太给体面,教的不够狠,反而叫其往后有了些许能耐之后,便心大起来,万一再生出背主的忤逆心思。
    这其中,也是自有一番学问,非是积年老手,都不能把握得了这微妙的分寸。
    好在尚嬷嬷宫正司出身,这事儿,算是她的老本行,得知了齐茂行叫她过来的意图之后,便也立即信誓旦旦,只说不必夫人费心,定会将人教好!
    苏磬音闻言,这才索性给改了名字就叫苏林,时下极得主家喜爱重用的奴仆,才能得了一样的姓氏,也算是表现出了十分重视。
    不知道是被家中变故吓破了胆子,还是被尚嬷嬷教导出来的结果,这苏林在苏磬音的面前,也是表现的格外的恭谨规矩。
    这会儿听了苏磬音的问话,苏林也不起身,就这样跪在地上,缩着脑袋应了一句:“回夫人,背完了,也都懂了,小人不敢欺瞒夫人。”
    苏磬音手上的并非四书五经,而是她这几日发现了苏林这孩子堪称开挂一样的记性之后,想要试试他到底能到什么程度,故意寻了一本很是生僻的药典,叫他背着试试,看需要耗费几日。
    但是苏林一早拿走这本格外厚实,且还内容全是晦涩介绍说明的药经后,她才刚用了一顿早膳的功夫!苏林便又回来,说是已经全都背下了!
    苏磬音翻了几页,随手抽出几句来,叫他背来听听,果然,流利至极、无一错漏。
    她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真正意义上“过目不忘”的人!
    曾经也是当过十几年学霸的人,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压倒性的差距。
    苏磬音又是羡慕又是赞叹,满心复杂的摇摇头,便又与一旁的尚嬷嬷开了口:“嬷嬷,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送去存茂堂里,与潘李子几个一道?”
    虽然的确是称之无愧的神童天才,但苏林现在却还没有当真成为苏磬音的学生,每日里除了过来苏磬音这里,考考学问,试试天赋之外,剩下的时候,就全是尚嬷嬷一手带着教导。
    这会儿听了这询问,尚嬷嬷面上笑的恭敬慈善,但是口上却并不放松:“我瞧过夫人在存茂堂里的模样,待几个小的都太纵容亲近了些,这时就过去,只怕纵的苏林也坏了规矩,夫人莫急,只要苏林上心,待教好了规矩,再送来夫人跟前服侍。”
    苏林的情形如寻常仆从小厮又不相同,既出身卑下,日后又是要重用、甚至平步青云的,这般情形,尚嬷嬷也都很是小心,不是短时间内便能教好的。
    术业有专攻,加上齐二送这孩子过来,也的确不是单纯发善心做好事的,苏磬音对尚嬷嬷的决定,便也并不反驳,闻言只是叫石青去将桌上的四色点心端了来,叫苏林小孩子家家,吃几块甜甜嘴。
    苏林便有些无措的模样,跪在地上面带犹豫,细瘦的手心动了动又收了回去,对石青手上的点心不敢去接似的。
    尚嬷嬷见状,便在一旁语气平缓的开了口:“苏林,夫人赏了点心,是喜爱你的意思,你这般畏畏缩缩,如何上得了台面?”
    “昨日才教了你如何谢赏,这么快就忘了不曾?”
    过目不忘的天才,当然不会忘记这么简单的小事,苏林听着,便规规矩矩的道了一句“谢夫人,”之后站起身,双手接过点心,侧着身子掩口咽下半块,之后又给她拜了一拜,再开口说了一遍点心美味,感念夫人记挂的话头。
    虽然眼里还有有些惊慌不安,但是言语仪态,便都很有几分礼仪,不像最开始见着时,只是冻猫儿一般缩成一团的畏缩模样了。
    苏磬音见状,便也再说不得什么,勉励几句,叫他多听尚嬷嬷的话,又嘱咐了嬷嬷多留心些这孩子的饮食,小小年纪,莫要亏了身子,短了个头。
    两人都是立即应了,说罢,便一前一后的,都是一丝不苟的出了屋门。
    苏磬音翻了翻手里的厚实书本,再一次赞叹了一番难得之后,便也毫不耽搁的站起身,转去了后头寝室里,叫月白石青一道儿与她更衣梳妆,再过一阵子,就要出门去了。
    她最近都忙的很,譬如今日,她这会儿换好了衣裳,就要出门乘车,回京城去应一位国公夫人的贴子,到国公府的后花园子里,赏花赏景,顺带与一块过来的后宅夫人们说说话、散散心。
    离三月的国丧还差十几日才解,京中还不能大肆宴饮,但是已经忍了两个多月,也早有世家权贵的贵人们都忍不得,借着走亲探友的名头,私下小聚一番。
    只要没有明着饮酒作乐,便也不算是违禁,不会有不长眼的硬盯着这等小事不放。
    便像是现在,苏磬音换了一条素净的白棱裙,头上也只戴了一副珍珠的低调头面,从公府侧门下了马车之后,便也立即有府内的婆子迎上来,将她接上软轿,一路舒舒服服的送进了园子内。
    这种敏感的时期内,能被国公夫人请上府的,都是处在京中最顶尖儿的那一批后宅女眷。
    放在从前,苏磬音这样的身份,都未必能登堂入室,还是多亏了先帝驾崩,齐茂行如今顶着新帝亲信心腹的名头,算是新贵,虽然身份品级都略低了些,但是这些权贵夫人们,也都对她十分客气,见面之后,都是有说有笑,态度亲近。
    苏磬音与几个最近熟识了的打了招呼,坐下来,几句话功夫,果然便也与前几次一般,立即有意无意的在众人的关心询问下,眼眶通红,神色忧愁的提起了侯府——
    “唉,你不知道,当初夫君为了陛下大事,假做废人,这小半年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丫鬟婆子一个个全跑了个干净,与府里老太太抱委屈,也是一点用处没有,直到现在,身边也就剩了一个老实的。”
    “坐着轮椅,血淋淋的刀口还没长好,只是想叫平平院子前后的台阶门槛,便一个个的推三阻四,连领了差事来的管事都敢指着夫君鼻子,爱答不理。”
    “生生的被赶到了庄子上,问都没人问一声,走的时候,府里还只顾着给刚接回来的大爷贺寿呢!连一个送的都没见!”
    “是,可不是,就是那位大爷,先前被送去庄子上的……哎,现如今被记太太名下了,不是庶出了。”
    “是,后来那接回来的大爷也不知是怎么了?府里又巴巴的我们叫回来,结果呢,却是送了四个妖妖娆娆的小丫头过来……”
    “啊,姐姐也听说了,是,当夜就叫巡街的衙卫来交去京兆府了,我都没脸提,身上那带的腌臜东西,叫大夫来看了,莫说夫君还伤着,就是好好的人,也是要伤了底子,一个不好,起都起不来的!”
    “我倒是无妨,只是夫君,叫爹娘长辈这般对待,难过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成!”
    “你们也瞧见了,从前多结实的人,经了这么一遭,消瘦的看着吓人!”
    说到这儿,苏磬音便在旁人的安慰下,又换了一条帕子,按了按眼角,像是平静了些,又不好意思的摇头笑着,满面贤惠继续道:
    “也怪不得老太太,年纪大了心软些,难免叫人哄骗了去。”
    “现在?不,现在也不争,夫君说了,总不好为了这些,惹得家宅不宁,既是老爷太太的意思,与赵王府都定好了接回来一个孩子给侯府,爵位便给了大爷就是了,还有那些田地庄子铺子,我们都不要。”
    “我们夫妻如今还住在外头庄子上呢,就是怕贸然回来,倒叫大爷多心。”
    “对,就是从前张家的那处旧温汤庄子,温汤早干了,不大,略微修一修,屋舍都是现成的。”
    “是离的远了些,回一趟京要走一个时辰,也不算了什么,我们都年轻,略耗些功夫,就耗些了。”
    听她说到这儿,周遭一个个的夫人们,分明暗地里都是十分趣味,面上却也都配合的露出了为她委屈不平的神色来,只是劝着她太过好脾气了,这时候了,就合该硬气起来。
    可苏磬音却仍旧只是虚虚的笑着,摇着头:
    “唉,不委屈,我们小辈,住在山里还清静呢。”
    “府里长辈过的舒心,就是我们的孝心了。”
    第109章
    苏磬音就这样一会儿低头, 一会儿抹泪,或哀伤或贤良的说了一刻钟功夫,之后便像是情绪平静下来,也终于回过了神似的, “哎呀”一声, 说了一句:“瞧我, 分明是来赏老夫人的菊花的,我却在这儿说个没完, 当真是太失礼了。”
    “老夫人与几位姐姐可千万莫见怪, 扫了大家赏花的雅兴,就是我的罪过了。”
    当然没什么扫兴的,人的本性,似乎就天然对这些隐藏在光鲜背后的阴暗面感兴趣, 尤其是如齐侯府这一家子, 皇亲国戚、皇后娘娘的母家, 前些日子刚伤了一个正经长房嫡孙,刚接回来的庶出孙子去给赵王府要命的丹城郡主当了郡马,都说着前头这个孙子应该是废了, 实在可惜……结果话还没说完呢, 一扭脸, 新帝继位,人家又成了陛下的亲信心腹,前程越发是一派光亮了!
    要单单是这样,倒也罢了,再是风光,也是人家齐侯府的,甚至大多数人, 瞧见从前不如自己的人家,忽的成了新贵,越发煊赫起来,反而是要瞧着不顺眼、不痛快的。
    在这个时候,偏偏苏磬音送了上来,真人真事,又是说的这般清楚生动、如泣如诉,周遭这些此刻还聚在她周围的大家夫人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来听八卦的心思凑上来的,这会儿听她道谢,一个个都都连声说着不妨事,甚至还巴不得叫她再多说点。
    但是之后不论旁人再如何有意无意的问起,苏磬音也都只是抿嘴笑笑,便再不肯多说一句。
    诉苦这事儿,是有分寸的,第一二回 ,说的新鲜,听的也趣味,可若是说的太多,过于刻意不提,落在旁人耳里,就成了祥林嫂了。
    国公夫人这儿,她已经来了三次了,事实上,苏磬音说罢之后,心下就也已经决定,这就是最后一遭,再往后,若是国公府里再给她帖子,她便要寻个旁的由头告罪不来。
    她毕竟不是当真闲极无事,只能借着这种机会出来抱委屈的,存茂堂里的学生,刚刚送过来的苏林,还有之后要尽力抓住公主老师的这一机会,每一件都是要全力以赴,耗费不少时间精力。
    在心下这么杂七杂八的想着,苏磬音面上也都一直撑着客气贤良的笑,混在众人当中,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回国公夫人摆出来的早菊,之后未过多久,外头便又还未留头的小厮进来传话,说是齐将军,已到门口来接齐夫人归家了。
    听着这话,园中众人便都看向苏磬音,零零散散的调笑起来:“果真是患难夫妻,才离了这么一会儿,这就舍不得了,巴巴的来接了。”
    苏磬音闻言之后,也有些欣喜似的站起了身,听到这话,面颊也是隐隐泛红,只是低着头分辨道:“夫君想是下值了,顺路来接我一道回去罢了,从这儿会庄子上,车行的慢些,要一个时辰呢!”
    这话一出,几个隐隐有些酸气的,便立即又换了笑脸,只是又笑了几句,等苏磬音再告一回罪,便也都放她离了园子,半道儿家去。
    眼下这郑国公府,原就是因着当初跟着太祖爷一道起事的多年功劳,开朝之后才得的爵位,物以类聚,能在这个时候被国公府请过来的,大多也都是出身勋贵。
    在这些人眼里,一时的功名官身,都是不靠谱的,指不定往下两代不成器,立马就要跌回清寒庶民里,哪里有旱涝保收。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爵位靠谱?
    大多数情况下,人总是会对不如自个的人,生出些许同情与轻视的。
    等着苏磬音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剩下的几个内眷夫人们,便也一眼一语,在背后议论起来:“齐侯府那继室就罢了,都知道是个糊涂的,可那老袁氏,从前瞧着那般要强的一个,竟也这般短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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