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月白,瞧着苏磬音换了衣裳安顿了下来,便过来与她开了口:“晌午前,侯府那边来了人,送了中秋的节礼,袁嬷嬷也来了,进来瞧了瞧嵇哥儿,亲手在哥儿枕头下头压了小金元宝,说是奉老太太的命,这般才吉利。”
    苏磬音闻言一顿,虽然只看月白的面色就知道该是不碍,但以防万一,还是直起身确认了一句:“没什么事儿吧?”
    月白果然点点头:“嗯,只是这些,瞧着哥儿睡着,也没多留,隔着木栏放下东西就悄悄去了。”
    苏磬音听着,伸手将结结实实的小家伙抱在怀里,感受着这满满当当的分量,声音又轻缓又坚决:“老太太虽厉害,可她若是想打嵇儿的主意,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她哪里敢,莫说咱们姑爷有多厉害,便是姑娘您自个,五品的女官,也不是能随意招惹的不是!”月白面色轻松,只是笑着夸赞道。
    苏磬音也微微笑了笑,除了自个的志向之外,这个,也是她宁愿提早给孩子断奶,也要断断不能丢了自个差事的一大缘故。
    她若只是单纯的一个内宅妇人,丈夫在外,又自个养着一个孩子,老太太身为正经长辈,不论为了名声尽孝,还是方便照料,开口要她们母子回侯府,都是再名正言顺的事。
    虽说齐二走前,她们夫妻商议后也做了不少安排,但终究总是麻烦。
    但她如今身为宫中女史,公主之师就不一样了,她是能日日进宫,教导公主,且得空时,还能陪着皇后娘娘相谈甚欢的人,就连当今陛下,见着她也是满面温和,多有勉励,侯府想要再逼迫她,当真不比从前那般简单,就算是老太太,也要斟酌再三。
    当然,除了苏磬音自个不好惹之外,多少也与还是侯府那边,两个月前才刚刚传来了喜信,说是侯爷身边两个丫头都接连有孕有关。
    提起这事来,苏磬音就当真不得不佩服侯府这位老太太。
    之前被在侯府时,被齐二和齐君行这个小人气的那般厉害,只叫苏磬音担心袁老太太这一把年纪,说不得要气坏了身子撑不下去。
    可却压根儿没有,非但没有,袁老太太经了这事,还像是反而想通了什么一般,越发沉寂了下来。
    齐二走后,这两年来老太太除了定期进宫,与自个的太后女儿见一面,偶尔要一道训斥齐侯爷的懿旨,叫他孝敬父母,好好“读书,”之外,齐侯府便关门闭户,几乎再不宴请待客。
    只每隔三日,有太医上一回门,虽说同从太医署来,却又分为两边,一边儿去主院里为齐侯爷调养身子,另一波则是去五福堂里,为老太太请脉问诊,延年益寿。
    齐侯爷那边不必说,门都不出的调理两年,两个丫鬟都有身孕的事都是月前才知道的,继续照这么下去,说不得第三第四个喜讯都要接连传出来。
    而据苗太医说,老太太那一头也是十分的配合医嘱。
    医书说长生之道要戒燥少怒,不喜不悲,老太太就修道念佛,平心静气,太医让饮食清淡,五福堂里就当真一点不沾油星,再加上宫里太后娘娘将上进里最顶尖的虫草补品,都流水似的往五福堂里塞,用这些天材地宝做的药膳方子再是无味难吃,也是定时定量吃的毫不犹豫。
    比起齐侯爷那厢动辄发火摔药的作派,老太太这般的知趣明理,不知叫医署里省省了多少事!
    而在这样的配合下,袁老太太虽然难免的日渐苍老,但身子却是当真一日日的结实了许多,整个人是深深扎根在地底下的老藤,枝藤虽干瘪了,内里却是愈发韧实。
    苏磬音年节按着礼数上门时见了几面,原本就是个十分有威势的老太太,如今越发像是香台上的泥像一般,面无表情的撩起眼皮子,远远的对着一眼,胆子小的都会被吓一跳!
    那一副老而弥坚的架势,只叫苏磬音疑心只怕自个死了,这位老太太都还能安安稳稳的在五福堂里矗着。
    相较之下,两年前贴上了赵王府,风光无二,说好的与郡主生出长子,便改送回来继承齐侯府的齐君行,两年来却是一个喜信也无。
    她倒是听齐二走前说过,说是边关战事传来时,赵王府上的小王爷也曾进宫请旨,想要领兵出征,可陛下坚决不准,只是说出赵王爷已是古稀之年,又身有暗伤,近些年床榻都下不得,叫他与郡主夫妻两个好好在王府尽孝。
    小王爷请旨再三都是接连被否,便也像是认了,整日待在王府不大冒头,之后连带齐君行在内,整个赵王府就越发如销声匿迹一般。
    想要听说一句赵王府人的消息,简直比比听远在边关的齐二还来的更少一些。
    最起码,宫中时时都有军情战报送来,私下里,齐二更是但凡有机会,还会为她另送家书。
    说来也巧,才刚刚想到齐二,门外便忽的传来石青欣喜的呼喊:“姑娘、姑娘!”
    “姑爷来信了!”
    一面说着,伴着一道欢快的脚步声,石青笑的眼睛都月牙一般:“刚刚送来,我瞧见赶忙先给姑娘送来了!”
    苏磬音闻言也是一喜,忙不迭直起身来,一手接过,还有心思道:“送信的人呢,一路奔波,叫下头好好……”
    没等她说完,石青就已连连点头,又催促着:“知道知道,不必您说,早已安置好了!您快瞧瞧姑爷说了什么,上次才胜了一回,说不得这次又立了功又升了一阶呢!”
    “哪里有那么轻易的!”苏磬音只是笑着摇头。
    话虽这么说,但苏磬音心里自然也是忧心的,信封被拆开,也是迫不及待便匆匆看了起来,连眸子都仿佛更亮了几分。
    看着苏磬音翘起的嘴角,一旁众人原本也都是满面带笑,只是还高兴没多久,苏磬音的面色猛的一顿,那信分明都已经看到了末尾,目光却仍旧是一动不动,神情竟是凝滞了一般。
    这变故只叫众人也忍不住一惊,一时间都是沉默下来,石青张口欲言,半晌,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从军征战,何等凶险?都怕自个问出的,会是最差的消息。
    在这担忧里,一旁的嵇哥儿也都顾不得了,只叫他终于如愿将抓到穗子塞到了嘴里,满意的咂摸了一阵,高兴的摇头晃脑。
    可满意了没一会,尝腻了穗子的小嵇儿便也发现了娘亲和月白石青竟是没一个在关注自己!
    刚周岁的小娃娃,正是觉得满天下都合该围自己转的时候,小齐嵇如何能受得了这般冷落?当即便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又小老虎似的半行半滚,一股脑撞进苏磬音怀里,一着急,第一次口齿清晰的叫出一声“凉!”
    叫这么一闹,周遭月白石青忙一个上前抱起孩子打岔,一个有些小心的开了口:“姑爷信上说什么?瞧嵇哥儿都吓着了。”
    苏磬音这才回过神一般,抬了头,嘴唇微微翕动:“狄人告降,胜了,我们胜了。”
    月白猛吸一口凉气,石青反应快些,一顿之后便已欣喜道:“边关大胜,那姑爷……”
    “是。”苏磬音也终于忍不住的露出满面欢喜来,她的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将方才冷落了半晌的儿子一把抱在怀里,声音都激动的隐隐发颤:
    “嵇儿,你爹要回来了!”
    第119章
    “啊呀, 凉、娘——”
    “哟,你听着了没?我们嵇哥儿可算会叫娘了。”
    “当真哟,来哥儿,叫个爹, 等姑爷回来了, 听着定然要高兴坏了!”
    “哒哒哒哒唔!”
    万里无云, 只一轮圆月玉盘似的悬在天上,撒下一片如水的静谧清辉, 只是德音居外一派的细碎的说话忙碌, 时不时还有些孩子的吵嚷,却是有些对不住这清幽至极的月色。
    月光下,苏磬音刚换了一条流光锦做的簇新石榴裙,身披珍珠衫, 鬓中插了一对羊脂的半月簪, 正好拼成了一轮满月, 连手上扇面的图案,都是格外应景的一面嫦娥奔月,一面灵兔捣, 聘聘袅袅迈出门槛, 只差些云烟, 就当真如仙女下凡一般。
    结果一出来,还没来得及赞一句这中秋佳节,一抬头,就看见了小齐嵇握着小拳头,抓起桌上难得的金瑞云菊往自个嘴里塞。
    得,什么气氛意境都别提了,苏磬音撂下团扇, 拎着裙角就一把拍下儿子的手背:“个贪吃的,什么都能往嘴里塞不成?不知道的,以为娘亏着你了?”
    “这个不能吃知不知道!”
    小齐嵇才不管这些,看见了娘亲,就一边咯咯笑,一面往她怀里扭来扭去的钻,只叫苏磬音惊呼自个刚换的新衣裳,还没见过日头就先叫你这个臭小子的口水毁了。
    不过退让几下,实在是拦不住,苏磬音摇头叹息着,索性也就罢了,抬头看向月白石青:“我来抱嵇儿,你们也别多忙了,摆上酒菜就坐下,咱们也好好热闹热闹!”
    月白石青两个显然也是收拾过的,都是一身没下过水的簇新衣裙,刚得的一副珊瑚红的齐整头面也是一点没藏私的穿了出来。
    石青特意在耳边插了一支大红月季花,大好的岁数,更衬的她格外鲜亮,闻言便大大咧咧笑着:“可不是,就算姑爷没回来,咱们几个也能过好这个中秋节!”
    话还未完,一旁的月白就猛地撞了石青的胳膊,暗暗的瞪她一眼。石青这才反应过来,也顿了一顿,有些不安的偷偷觑着一旁的苏磬音。
    按着之前送来信上说,姑爷齐茂行原本是能赶在过节之前便班师回朝的,不料前日又说半道上出了些差池,还要再耽搁几天。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苏磬音以为能赶上全家人第一次一道过这团圆节,都已经高兴的准备了许久,得了这坏消息,自然难免失望。
    闻言,苏磬音的眸子也是一黯,不过大过节的,她也不愿意扫兴,故而一顿之后就只调笑着:“说得不错,咱们几个,也就今年全和些,等开了年啊,只怕月白你就头一个不在家里了!”
    石青这一年里,在存茂堂偶然遇着了一个送弟弟来的长兄,自个虽不读书,却也是个扎实可靠的,如今在镇上开了一间小铺子。
    要不是听石青说起来,苏磬音都不知道,连在学堂里的小弟弟,都被月白偷偷叫来吃了好几回饭,俨然是已以未来嫂子自居了。
    一说起这个,石青果然也与苏磬音一道笑了半晌,只把向来稳重的月白都笑的满面通红,连连跺脚,到最后,实在是没了法子,一咬牙,反击起了石青:“你只说我!每次姑爷派人送信回来,那个送信的总是私底下还替奉书也带着一封,也不知道是偷偷塞了谁去!”
    苏磬音猛地瞪大了眼睛,奉书和石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奉书那小子可是和齐二一起从军去了,这么天南地北的,难不成是走之前就……
    她怎的一点苗头没见着?
    “呀!就你多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你舌头长不成!”石青只羞的柳眉倒竖。
    月白躲着石青的恼怒,藏在了苏磬音和小嵇哥身后,一面还忍不住捂着嘴笑:“我也没提你的名儿啊,你自个倒忍不住跳出来做什么?说来也怪,分明之前都在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见你们两个多说话,这会儿隔着百千里地儿,这鸿雁传书反而传出情分了,姑娘你说怪不怪?”
    “你还说!”石青只恨的头上的月季掉了也顾不得,非要将月白拽出来狠狠掐她的嘴。
    苏磬音连笑带拦,抱着孩子连连转圈。
    “哒哒哒,哒哒哒哒!”这是小齐嵇见她们跑的热闹,也高兴的使劲儿拍手加油。
    就这般连笑带吵的闹了半晌,好容易消停了下来,苏磬音喘着气,一面把不停拍手蹬腿的小齐嵇放下来,一面也忍不住有些好奇的打听起了石青奉书两个的事:“这么说,你们等奉书出去了才开始不成?就靠着送东西传信?”
    异地恋啊,太不容易了。
    石青跑的脸颊通红,不好意思的解释几句,是她向来手巧,又最爱留意刺绣络子这些琐碎,听说戎狄那边有一种祭神的麻绳绳结,打法十分不一样的,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见奉书也和姑爷一起出征,便在私下里托他若是有机会,就请帮着带一段回来瞧瞧。
    就这样,一来二往的,还当真就靠着尺素传书,一日日有了那么点别的意思来。
    至于更具体的,不论苏磬音和月白两个再怎么问,石青就也是一个字不肯多说了,再问多了,便有些恼了起来:“原本也没见过几回,隔着那么远,到这时还没回来,谁知道回来怎么着!”
    说者无心,可落在苏磬音的耳里,虽说面上还是微微带着调笑,谁都瞧不出不对,可她低头看着一眼怀中小齐嵇的眉眼五官,再对向面前仍旧在玩笑月白石青时,心下却是不复方才的欢喜热闹,反而有些说不出的空落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
    苏磬音原本以为两年过去了,她应当已经习惯了齐二离去的日子,甚至说不得还会觉着她自个一个人还更自在省心些。
    毕竟细说起来,她与齐二才相处了几日啊?只是“废了”的那几个月功夫,还是存着些旁的心思,并未全心付出,直到齐二好了,真正心意相通,偏偏又转眼去了边疆。
    更莫提她如今又是这般的忙,进宫里要教三位公主,出来还有存茂堂里几十个学生,衣食住行、名声前途都放在她一个人心上,还有苏府齐府这些亲戚的人情往来、诸多琐碎……
    就更别提小齐嵇这一个小娃娃要操的心就是数不尽的!
    整日里单是忙这些就已经是满满当当,哪里还有空闲的时候去害相思?
    可却偏偏不是。
    她的齐二,那样的齐二,前后两辈子唯一放在心里的人,怎么能不想?
    分明已经是这样的繁琐忙碌,她的心下也总觉得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是空着的,但凡略微有些空隙时,有关齐二的记忆就要无孔不入的钻出来——
    非要叫她不痛快一场才成!
    “呀呀哇……”
    要不说母子连心呢,苏磬音这才刚刚难受起来,怀里的小齐嵇就中气十足的闹起来了,皱着小眉头像是要哭。
    可惜想到了齐二,怀里这个和齐二像足了七分的肉疙瘩也叫人不那么高兴了,苏磬音低头一瞧就知道这是又饿了,顺手往一旁的小木窗里一放,故意道:“要奈奈啊,奶娘也回去过节了,吃羊乳吧你!”
    她原本以为齐二要回来,是定下在存茂堂外头的空地里相聚的,那里地方大,没什么遮挡,赏月视野最好,最应景的是院里还长着一颗合抱粗的金桂。
    结果齐二没到了,就嫌存茂堂里地方太大,挪到了屋外的小院子里来,备好的东西却也没再变。
    孩子的小床,她们的月牙桌,菊花的盆景花团锦簇,怕夜里冷着,周遭光火盆就摆了五个,当然也不会少了小齐嵇的口粮。
    石青手脚麻利的热了羊乳,好在小齐嵇也并不挑食,照样大口大口喝的美滋滋,险些连眼睛都闭上了。
    将孩子安顿下来,苏磬音和月白石青也抓紧时机开了宴,一桌子的酒菜都是厨下早就备好的,三个人还一个人拆了一直蟹吃,最后净了手又说说笑笑的斟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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