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能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曹冲,却对他的询问避而未答:
    “自是赏赐之用……孤欲知晓鸡毛的寓意,至于此之前的前尘旧事并无要紧之处,无需再谈。”
    曹冲没有因为曹操的告诫而退缩,他历来未惧过曹操,此时仍如往常一般付诸直言:
    “怎会无关紧要?既是回赠之礼,所寓之意定然与阿父赠石板的用意有关……不知阿父除了赠石板,可还有其他话带给铜鞮侯?”
    曹操想到公差苦大仇深的汇报,长叹道:
    “还未来得及说,就被祢正平吓了回来。”
    曹冲:“……”
    缄默不过是一短暂的事,曹冲对这句话毫无惊异之感,等最初的冲击过后,以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态快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也因为曹冲这一瞬间的沉默,曹操忽然灵光一闪,想到曾经被他忽略的一句话:“倒也并非全然未说。派出的公差曾对祢正平道,‘听闻县侯无合适的玉枕,丞相命仆送了这块石枕过来,给县侯享用’……莫非记恨着这句话,让孤用鸡毛制作软枕,闻着鸡屎入睡?”
    不仅如此,那祢正平还口出狂言,说要在石板上替他铭刻墓铭,简直可恶。
    曹冲没想到曹操的联想力这么丰富,在听到鸡屎二字的时候,感官极强的他仿佛真的问到不存在的“清香”。
    曹冲立即打散奇奇怪怪的想象,凝重地对曹操道:
    “阿父赠予石板,绝非恩赏之意。以铜鞮侯的脾性,怎会忍气吞声地收下?以牙还牙,以鸡毛回赠石板,自是应有之举。”
    “孤知晓这一匣鸡毛来者不善,却始终不知其中寓意。冲儿说了许多,是否已经知晓这些鸡毛的意思?”
    曹冲不受激将之法,仍不疾不徐地问:“阿父赠铜鞮侯石板,可是以石板喻之,暗指铜鞮侯又臭又硬,管不该管之事,拿着沉手,用来砸人还容易砸着主人的脚?”
    已至此时,曹操只得点了头:“虽未全中,亦不远矣。”
    又问曹冲道:“莫非祢正平同样以物相喻,拿鸡毛来讽刺孤?”
    这个猜测曹操也曾想过。鸡毛虽然常见且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但也可以延伸出无数理解。
    比如“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把鸿换成鸡;比如形容琐碎无用,斤斤计较;比如羽檄上插上禽类的毛,表示加急求见;比如商朝野史逸闻中用鸡毛作令箭的事迹……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曹操都能成功将它转化为对自己的嘲讽,并衍生出另一种嘲讽性的可能。
    曹冲能猜到曹操的想法,悄悄叹了口气:“阿父若能猜出,又当如何?”
    曹操没有回答。
    曹冲道:“铜鞮侯家世显赫,乃县侯之身,近些年来于公事上从未有过纰漏,又是阿父帐中文士,有经纬之才。阿父拿何人做筏不好,为何要找他,莫非犹记得早年的嫌隙?”
    虽是问句,却已在心中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曹操自然不是因为突然想起早年的恩怨而与郑平撕破脸,若要计较旧怨,他早几年便已着手报复了。
    “并非我要拿他做筏,只恨他油盐不进,既为我帐下之臣,却未有拥护之心,不仅与孔融沆瀣一气,为其遮掩劣行,视我这个主公的威严于无物,还擅自插手荀彧之事,搅乱了满盘玉棋。”
    曹冲不由蹙眉道:“莫非阿父当真要置令君于死地?”
    曹操再度沉默,未知过了多久,已然苍老的声音如古钟低鸣,沉重地传来:
    “我亦不愿。可我已近耳顺之年,未识寿数。若我撒手离去,你兄弟几人该当如何?为父再不济,也该替你们扫清障碍,铺平大道……”
    曹冲亦沉声道:“令君并非道障。”
    曹操却道:“孤知道他不是。然则荀彧威重,只要他活着一天,便能左右士族与朝臣的动向。只遗憾他是纯然的汉臣,若能以他一人……逼得士族纳首,却也无妨。”
    曹冲许久未言,即便他再不认同,此话题也只能到此为止。
    曹操道:“正因为祢正平的擅入,荀彧已难自尽……莫说其他,这祢正平所赠的鸡毛,到底是何用意?”
    曹操把歪掉大半的楼强行掰回,并第一次对曹冲产生怀疑。
    分析了半天,却没说出个结果……该不会聪慧如曹冲,也猜不到郑平的用意吧?
    曹冲收敛了所有思绪,却只是深沉地道:
    “依冲之见,铜鞮侯所赠的鸡毛,或许是随手取用,并无任何深意……”
    曹操:“……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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