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不等他开口,冯唯纲继续说:“前辈的桃枝没有我们的桃花大啊,难道是因为花太小了坐不下才换成的枝桠?”
    长川府城隍:“……”就、他分明知道这是歪理,但却没法反驳。
    而在此刻,那变不了百倍大的桃树却在天庭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管大仙小仙一律惊讶万分——
    “今年桃子体现成熟、落地了?”
    “怎么会?桃子成熟的日子不都是王母娘娘算好的吗?”
    “唉,各位让让、让让,别堵在路口,今年的饭食还没准备好,我们得赶紧去做菜啊。”
    王母这会儿再怎么不待见那位好像知道她做过所有腌臜事的仙长,但整个天庭,除了自己就是他最能掐会算,她也只能叫人过来商量产生变故的原委。
    “兆恩,是不是你在桃树上动了手脚?”
    青衣男子幻化为成的年迈仙长瞪大眼睛,甚至还演技高深的往后退了一步,说:“我哪有这么大能耐?”
    王母早在桃子成熟的时候就换上葳蕤华丽衣袍和点翠发饰,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就连那绷直的鬓角几乎都是大写的端庄。
    她就适合这样富贵的装扮,像一朵艳压群芳的牡丹。
    岁月在这人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没有旁边同岁仙长那样的老态,一点也看不出来活了几万年的样子。
    王母盯着他看,企图从中看到一点心虚。
    良久,她才摆摆手:“这次蟠桃宴不用你参加,回去好好修炼吧。”
    这就是闭门思过的意思。
    兆恩老君身形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应声告辞。
    直到他回了自己的殿内,大门紧闭后,才稍有些虚脱的往前踉跄一两步,差点把自己从鼎口栽进去。
    “到底是老狐狸,差点被她看出来了。”他再也维持不住幻化形态,一寸寸的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唇色猩红,勾着一抹冷笑,像极了舔毒牙的蛇。
    哪里还有兆恩老君仙风道骨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达到了,蟠桃宴提前了,不是么?
    为此,他就算付出再大的心血都值当。
    而与此同时,大安国内,国师面前的铜板不住旋转,以他的目力,几乎都要看不清这旋转的速度。
    国师房间内的窗户无风自开,他举目望去,正好能看到‘飞升’的四位。
    苏苒之察觉到什么,垂眸看向国师。
    那一眼,让国师感觉自己被看穿了、无处遁形。那清澈的目光仿佛能洞穿自己这个年迈的躯体,看到那曾经经历过数万年前三界崩塌一事的残魂。
    可……说实在的,他的魂魄早就残缺不全,记忆自然也不完整。
    正因为是残魂,他才缺少了很多‘人’该有的情绪,比如说喜悦、悲伤,更甚至是贪婪和自私。
    始皇曾说过,钦天监国师的地位要在每一任国君之上。
    只要有国师在,大安国就能繁荣昌盛。
    此刻,丧失了诸多情绪的国师被这双眼睛一看,心中陡生一种说不出的惭愧,其中好像又夹杂着些许悲伤。
    突如其来的难过,让国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是他记忆中未曾存在过的感觉。
    他还想继续追寻苏苒之的目光,但苏苒之已经收了回去。
    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对秦无说:“好像看到故人了。”
    秦无分辨了片刻:“大安国国师?”
    他还是天问长弟子的时候,曾经听书院先生讲过:“本朝国师有惊天之能,若不是他没有飞升的心思,估计早就飞升了。”
    当时还有人问先生:“您认识国师大人?”
    先生说:“非也,不过是听到一些关于国师的传闻而已。”
    这回不等弟子们问,先生就说,“他是始皇时期的人了,在始皇打天下的时候,他就陪同始皇上马定天下——要知道,那会儿他已经是现在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
    始皇打天下是三百年前,也就是说,国师的寿数已经远远超过‘踏仙途’修为大能的寿命。
    所以天问长先生说他要是想飞升,肯定一早就飞升了。
    秦无飘在高处,看着那国师。
    满城百姓,包括修行之人皆看不到他们四人,只有国师察觉到,而且隔这么大老远还能看到苒苒和他。修为定然不一般。
    但秦无对三界崩塌前的记忆几乎全都是苒苒。
    除了偶尔有一点被旁人欺负的小打小闹外,再无其他。
    这会儿听到苒苒说‘故人’,秦无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感觉——此刻他们坐在桃枝上,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中,不该被一张满是褶子的脸打扰。
    秦无想,借口再多,无非还是一个字,‘醋’。
    苏苒之尚未察觉到秦无心底微妙发酵的情绪,只是说:“虽然那张脸不一样了,但国师确实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微微敛着眼眸,从自己梦回数万年前的记忆中搜寻,好歹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说:“他好像是曾经跟在王母身边——地位在天庭里举足轻重的老仙长,好像是……兆恩老君。”
    秦无愣了愣:“那不是跟王母沆瀣一气,只想着保全自我的老君么?”
    怎么混到如今现在这个样子?
    他垂眸继续打量着国师,只觉得他现在境况恐怕跟白御差不多。完全没有他想象中那种‘休养生息数万年,容光焕发,如获新生’一般的光彩。
    苏苒之恢复的记忆停留在她困住王母七人的时刻,后面三界崩塌的事情她一个都没想起来。
    甚至连当时自己来不来得及护住秦无都记不得。
    “看他如今的‘气’,倒不像是那不顾天下苍生之辈。”
    苏苒之沉思后说,“兴许他后来没有跟着王母独善其身吧。”
    苏苒之和秦无说这些的时候,没有避着两位城隍。
    因为苏苒之察觉到了一点天道规则的用处,如果两位城隍该了解此事,他们自然能听到;但若是不该管这些事,那么就完全听不见。
    ——就跟之前苏苒之每每想和秦无说自己的某些发现一样,天道要么强行让苏苒之和秦无闭嘴,要么就让其中一个听不到。
    冯城隍趴在花瓣边缘,一脸认真的看着苏苒之和秦无。
    长川府城隍探出胳膊小心戳了戳他,说:“你能听到?”
    “听不到啊!”冯唯纲一脸理所当然,说,“我觉得这枝桠好看,想过去坐一坐。”
    长川府城隍爷幻想了苏、秦夫妻和冯唯三人排排坐的场景,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
    正巧那边又飘来几个巨大桃花。
    有些城隍爷是面生的,还有几位是老熟人。
    江安府城隍爷田慎宁一眼就看到万花丛中一点绿——苏苒之和秦无两人,他想要上前打招呼,但冯唯纲扇子合起来,握在手中,愣是比旁人高出来那么几寸,招呼着他:“慎宁,慎宁,我在这里!”
    田慎宁鼻息一顿,有点想掩面而逃。
    其实他生前跟冯唯纲没什么交集,但考城隍的那次,冯唯纲恰好是他的主考官。
    起初田慎宁战战兢兢,回答的一板一眼。
    十八个问题过后,冯唯纲居然跟他唠起了家常:“我记得你啊,那什么年间的新科状元,三元及第,一手檄文写得妙啊!”
    田慎宁以为这还是考核,赶紧将自己生前的事情事无巨细介绍了一番,甚至还背了一夜自己曾写过的檄文。
    后来……
    一日一大早田慎宁被通知考核通过,他才知道原来只有前面十八题是考核题目,后面那些都是冯唯纲跟他聊天。
    田慎宁当时感觉冯城隍在戏耍自己,不过后来冯城隍居然将他的檄文滕抄下来,挂在城隍庙内。
    看得出是真的喜欢。
    可田慎宁经历过贬谪,后来落魄十八年,是多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陡然遇到这么一个狂热追捧自己的,他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这会儿,田慎宁听着冯唯纲的招呼声,面颊绷紧,整个人眼看快要坚持不住。
    苏苒之说:“田城隍,许久不见。”
    温和的声音重回唤回田慎宁的情绪,他挪着花朵飘过来,跟大家打招呼。
    那边其他城隍见大家全都在扎堆,一个个不甘示弱的都往过飘。
    反正都是同僚,打打招呼也是正常。
    苏苒之:“……”
    云层之上,几十个粉色的大花朵有逐渐聚拢的趋势。
    苏苒之和秦无迅速脱离包围圈,正要找一个僻静的地儿,肖隐元也跟了过来,说:“大人跟我往这边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苏苒之这才想起来肖隐元曾经的身份,北斗星中的两颗隐星之一。
    最拿手的就是隐秘了。
    果然,一路上跟着肖隐元,全程清清静静,难得闲适。
    肖隐元来之前还记得两位对奕同伴的忠告,小心王母,不要表露得太过,不要暴露自己记忆恢复……
    结果他还在路上就忍不住跟大人站在了一起,这便是无声告诉王母——他陪着他家大人回来了。
    肖隐元隐秘好他们仨后,先给苏苒之打招呼后,对秦无一拱手。
    “仙君安好。”
    秦无也客气回礼。
    肖隐元大概介绍了一些蟠桃宴的情况,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第六重天,蟠桃宴应该在那里开。”
    苏苒之颔首,正预说话,听不远处一群城隍爷开始起哄节目表演。
    比如锦衣卫出身的冯唯纲用扇子耍了一段‘剑’舞,曾经富贾出身的城隍则当场给大家拨算盘……很是热闹。
    不多时,就到了六重天。
    蟠桃宴还未开始,身份越是尊贵的人都是越晚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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