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于父母之情上,长于生世浮沉中,埋于悠悠历史长河中。
    刘荨对于刘志并没有恨意,也没有亲情的感觉,两人相见时只是陌生人。
    “河间国民女刘荨拜见陛下,陛下万年,大汉万年。”刘荨跪了下来,只是声音不掺杂任何的心情,只是像叙述一般的说出这句礼仪之话。
    空旷的大殿中,一言一语便能响彻整个大殿,雕梁画栋,余音绕梁,落寞的声音却是如同凄凉的曲音一般坏绕着。
    大殿中就三个人,伺立一旁的曹节,半跪于地的刘荨,以及桌案前不知所言的刘志。
    刘志从刘荨进门开始,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只见那个女子,一身红色广袖留仙裙,本是优雅华贵的象征,只是穿在这个高挑的女子身上,配上她那似忧愁而残留期望的英气面容,以及那两颗黑珍珠般却暗淡无光的深邃眼眸,完美的衬托出这个女子伶俐的气势。
    刘志在那空洞的眼眸中读不出感情的存在,似乎这人并没有因为与他这个父亲相见而流露出喜悦,或是恨意。
    这样的话,让刘志多多少少有些失望,毕竟他也没有与多年不见的人相见的机会,于刘荨而言,于他而言都是头一遭。
    他猜过她会喜悦,毕竟自己是她的父亲,而且自己还有皇帝这个名头,如今与她相认,她再册封她一个公主的尊位,以后她过的便是富贵的生活,天下间多少人便是为了富足而奔波着。
    他也想过她会有恨意,毕竟他抛弃了她们母女,让她们独自在蠡吾城中艰苦度日,各中辛酸,刘志没有参与过,所以她不可能不恨。
    只是现在那对毫无波澜的眼眸,以及和当年那个第一个温情相伴自己的那个女人相似的面容,再听着那毫无感情夹杂的礼仪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声,“这女儿却是不好认啊。”
    他虚伸出手来,只朗声道,“无需多礼,平身。”
    刘荨听了这话只舒了一口气,在心中腹诽一下,“让我跪那么久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不过嘴里却是毕恭毕敬的起了身,继续装深沉的道“诺。”
    刘志点点头,只又指了指殿中的一个垫子道,“远来辛苦,先坐下说吧。”
    刘荨点点头,只虚辑了一礼,“谢过陛下。”
    然后毫不客气的只往那垫子一座,然后把头扭向来刘志,看他还会继续说些什么。
    曹节只在一旁看着,却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父女相见是这个场面,让他觉着气氛有些尴尬,却是主动说道“陛下,荨女子平日间便是这般少言寡欲,想来腹中有才华的人却是都如此呢。”
    刘志也没有怪罪刘荨的意思,只摆摆手,低声对曹节道“呵呵,这个朕却是知晓了,并没有介怀,只中常侍一路辛苦了,去国库领百金买些补品吧,就说是朕许诺了的,至于这边朕想与她单独聊聊。”
    曹节听到赏赐却是并没有意外,只是让他退下的话却是头一遭,毕竟自己往日都是在皇帝左右的,不过即是圣意,又是父女相见,他也只得大喜的笑着道“诺,老奴多谢陛下赏赐,如此这边无事,老奴便退下了。”
    刘志摆摆手,让他自行退去,然后却是在思索着什么没有说话。
    只等曹节退出了殿外,刘志才对没有言语的刘荨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刘荨对于曹节的退去并不奇怪,毕竟这是家事,外人在这却是有些碍眼。
    不过在听到刘志的这个问题却是有些好笑了,内心道“问你是谁,还能是谁,当今皇帝呗,还有就是我的便宜父亲,不过你没有用朕,而是用我,却是想以一个父亲的口吻来和我谈论吗?”
    “民女知道恁是当今陛下,听曹常侍说恁还是我的父亲。”刘荨淡淡的说道。
    刘志听刘荨懂自己的意思,却是有些欣喜的,便以父亲的口吻道“那么你觉得你是我的女儿吗?”
    “我去,这种问题怎么那么无脑,你说是不是嘛,真的是,搞得像你是委屈的那一方一样”腹诽中。
    刘荨摇摇头,只不卑不亢的道,“民女也不知道,从小民女便由阿娘抚养长大,却是没有见过父亲的身影,所以当曹常侍说起时,我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陛下说是,民女就是吧,说不是,民女却是也没有感触。”
    见刘荨这样,刘志自然是一脸的落寞,毕竟是自己亏欠得太多,只是他好歹也是帝王,自己这个女儿这样,他也有些不快,只他有些严肃的道,“听你这么说,你在恨我吗?恨我当初抛弃了你阿娘,抛弃了你来这洛阳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呵呵,难道不是吗?自己做的心里没点数吗?当年我和阿娘过得那个日子真的是都不堪回首,怕回忆就掉眼泪,你自己做皇帝那么舒适的日子,难道你还感觉委屈了”继续腹诽。
    “民女不敢怪罪陛下,陛下毕竟是一国之主,为了千家万户的日子,不远千里入京畿继承大位,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这种舍小家为大家的举动,民女怎么会怪罪呢!”刘荨淡淡道。
    刘志听这话却是摇了摇头,这话他没有听到恭维,什么舍小家为万家,民间把自己这个皇帝都说成什么了,他能不知道吗?
    只是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无能为力的事情,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不过刘志终于听到了责怪的语气,心里却是笑了,毕竟会有责怪,才会有瓜葛牵挂,这样才不会形同陌路。
    他叹了口气,“唉,这话却是怪我舍弃了小家啊,我明白,你与你阿娘杨氏过得困苦,这乃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你内心的怨恨,只是我终究是你的父亲,你我相认却是一件开心的事,你这样让我好生难受啊,女儿。”
    随即他又带着期盼道“你能忘掉往日的不快,原谅我的过错,叫我一声父亲吗?”
    “难受便难受吧,毕竟这是你种下的苦果,怎么尝都是苦的。”依旧腹诽中。
    不过刘荨也没有理由不认他这个便宜老爹,毕竟自己身体里面还有老刘家的血脉,这来自大汉的骄傲血脉却是不会因为他这个老爹的污点而显得失了骄傲。
    叹了口气,稍稍露出一丝微笑对着他,只是嘴中还是淡然道,“父亲,我并没有恨你,只是我在为阿娘不快而已,毕竟我还有她抚养,而她却没有一个可依靠的人,正因为我为她感到不值,所以父亲你即使能得到原谅,也不能抹去自己的过错。”
    刘志听到这话却是有些感触的,女儿不恨她,这是好事,只是她却替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这是难免的。
    自己当年丢下她们,只每月给他们一些养护侯府的例银,家仆遣散尽,府兵也不留下一二,做的的确绝了。
    年少时做的事情,现在的他来面对,这便是因果,他不得不面对,自己还想得到原谅,怕也是只能得到心理上的安慰吧。
    他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殿中,哑然一笑,“呵,我年少时之过错的却是难以洗刷的,我知晓,我怎么还能可能还得到你们的原谅,女儿,你的确有指责我的权利,我也不求其他了,只是今日我与你相认,却是老天对我的一份宽慰。”
    刘荨也站了起来,感知着这个还要比自己矮上一些的桓帝,虽然身穿大汉彰显威仪的红色龙袍,但是却显得格外单薄。
    他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状况,脸色没有多少血气,显得有些苍白,身体也挺不太直,有些佝偻着,像是四五十岁的模样。
    只是他的面容却是柔弱中带着一些不屈,似乎自己脸上的这份不屈便是从他身上继承的一般。
    这时刘荨有种错觉,觉着这个便宜父亲好像没有映像中那么差的感觉,只是她在历史书上看到的,民间之人言说的,确实是一个昏君的形象,难道自己错了吗?
    刘荨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继续道,“父亲,我不恨你,只是我不懂为什么阿娘也没有恨你,这辈子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便是阿娘。她操劳一生,没有过上好日子,虽然父亲封她为佳平君,可是那确实她用了多年青春熬出来的,你说这样的女子,父亲你怎么能忘记她”
    其实刘荨内心还有一句话想说,“生而不养,断指可报,生而养之,断头可报。唯有不生而养之,无以为报。”
    杨氏对刘荨的爱让刘荨后世所欠下的遗憾都得以弥补,即使在灵魂上刘荨时来自后世的,但是她对于刘荨的养育之恩,却已经是无以为报,何况她生了自己,还养了自己,这样的恩情,她怎么报
    所以刘荨实际上没有气愤于刘志抛下自己,毕竟自己与他只有血缘关系,所以她更多的气愤他对自己母亲的那份抛弃,不珍惜。
    刘志听到这话却是沉重的心情无以复加,想起当年的那个女子,再看看眼前的女儿,却是仿若她还在身边一样。
    恍惚间,他心思所想,泪水却是环绕了眼眶,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自家女儿的脸旁,感受着这二十年的时光流逝所带给他的一切,只吐出几个字来,“我对不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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