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连自己的醋也要吃上一口,此时俨然从扶桑神树变成了柠檬树。
    但它还能怎么办,它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草。
    系统凉凉简洁道:“是。”
    凌酒酒深呼吸一下,从姬沉怀里站直,道:“系统,我知道渊冥的劫身是谁了。”
    关于渊冥的劫身线索,其实已经足够多——
    其一,敛月谷之事,以严厉与高效著称的点星峰慎刑堂居然迟迟没有查出线索。
    既然姬沉和长霄能够迅速挖掘出魔偶,足以表明这件事难度并不严峻,那么点星峰不作为,只可能是刻意拖延;
    其二,琉璃城中,魔偶携带的归墟玉环,点星峰的调查结果特别模棱两可。究其原因,也许是慎刑堂监守自盗,掩盖了一些信息;
    有了这些怀疑,反观乐正延的事情,便有另一番解读。
    乐正延大概是真的被渊冥劫身魇住,而那潦草的笔迹,也是如假包换的线索。
    不过,那不是长霄以为的“无”,却是“元”。
    ——昊元的“元”。
    而真正令凌酒酒想到这些的,是郁凰洲中昊元师尊的表现。
    嫉魔如仇的昊元师尊在姬沉将魔修困住后并未出手击杀,这本就跟他的人设不符。这一点怀疑,便如一星亮光照耀暗夜,掀起真相的面貌。
    凌酒酒看向系统,坚定道:“渊冥就是昊元。”
    陡然,系统化出的扶桑神树光影逐渐融化,点点荧光里,系统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叮!]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追查琉璃城屠城真凶。]
    系统如一片月光悄然铺展,再一点点汇入凌酒酒的识海。
    识海之中的天与海变得更加澄澈幽静,经脉之中多了一股纯净的力量,与她的躯体融为一体。
    凌酒酒仿佛又变回了扶桑神树,全身充满充放自如的力量。
    她知道,自己跟姬沉一样,终于找回了属于本体的修为。
    白光中,系统最后一句话变成喃喃低语,如细密春雨落在耳畔——
    [酒酒,你自由了。]
    紧接着,眼前的白光也点点散去,割裂为无数个三足金乌,最后一次缱绻地围绕在代表扶桑神树和归墟主峰的凌酒酒和姬沉身边,渐渐变为一层月白色光雾。
    然后消散。
    而两人面前,又恢复郁凰洲的景色。
    他们甫抬头,赫然对上一个瘫坐在地上的修士。
    他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找来的狗尾巴草,两只手肘撑着地,一腿曲着,另一条腿翘着,掩面躺在一片废墟中,却似呆在阳春三月的草地上般悠闲。
    那修士还顶着一张板正的四方脸,而神色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双眸却变成了紫色,左额之上,一片穷其羽毛纹身正浮现,像海水之下的暗礁逐渐袒露。
    昊元,或是渊冥,随意地偏头“忒”一声吐出草杆,长腿一蹬,使出一招鲤鱼打挺站起来,痛快地伸了个懒腰。
    他面上神色舒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古墓棺材里蜷缩了几千年,刚刚放出来。
    渊冥摸了摸下巴,还不等凌酒酒开口,先霹雳吧啦道:“啧,老子服了,你醒得真够快的。”
    姬沉冷笑一声,剑光直奔渊冥脚下,化为囚笼,将渊冥困在其中。
    渊冥曾使用逆行天衍,如今即便在劫身上面复苏,修为也大不如前,被姬沉困住,自知无可匹敌,只好吹胡子瞪眼地怒视姬沉。
    剑光将他青色道袍烧焦一片,渊冥咕咕噜噜咒骂一句,接着指尖凝出紫光,将一身青色蜕为黑色。
    随着金色的诡异魔兽纹路攀上他的外袍,其端正到了刻板的脸孔也变成苍白妖异的邪美郎君面貌。
    渊冥并没有出手还击,他长袖挥舞,背在身后,看向凌酒酒,在笼中原地踱步,摇头晃脑道:“扶桑神树啊,你真够痴情的。”
    “老子将你安排地这么惨,开局就被玄苍砍了手,又被人放火烧了全家。说一句惨绝人寰、惨不忍睹不为过吧?”渊冥紫色的眼眸中金光流转,像是魔域之上永远难散的煞气,道,“啧,没想到你还能跟玄苍掺和到一起去。”
    凌酒酒看着渊冥,单从她沉然的神情,看不出半点愤怒。
    凌酒酒不面对姬沉时,就是波澜不惊的大能。
    没有半分愤怒或质问之意,然过分平静的眼神中透着令人敬畏的淡漠。
    渊冥在玄苍眼中也见到过这种淡漠。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他渊冥最恨他们这副神神叨叨样子?!
    ——每次玄苍打赢了他都是这种高深表情,让他输得都不痛快。
    凌酒酒忽略渊冥的冷哼,道:“《归墟仙途》就是你在逆行天衍后编造的吧?原书中柳师姐的剧情,其实本该发生在我身上。”
    渊冥摸了摸左额的穷奇羽纹,瞥了瞥姬沉杀气腾腾的眼神,抬眼看天,道:“唔,是。”
    他怎么可能让扶桑神树和玄苍双宿双飞,篡改《归墟仙途》的女主,让凌酒酒离姬沉越远越好,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至于他有没有存其他心思——
    比如他预见那个天真犯傻的掩月峰霓玉最疼爱柳怜绯,就像顺便帮帮柳怜绯什么的。
    渊冥自己也不知道,这不重要。
    那厢,凌酒酒语气温和,可是句句都在戳渊冥肺管子,道:“我没猜错的话,你除了窥探天机,还擅自加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剧情吧。爱而不得、争风吃醋什么的,真的很古早。”
    渊冥:?
    他本以为凌酒酒和姬沉会直接对他重拳出击,没想到凌酒酒居然杀人诛心。
    可怕的扶桑神树,不讲武德。
    渊冥咬着后槽牙,道:“你这棵树知道个屁!没有人比我更懂情爱。”
    凌酒酒不赞同地看着自封懂王的渊冥,继续道:“还有你设计姬沉是师尊而非仙尊,在位份上远低仙尊,也是为了你那点自尊心吧。”
    凌酒酒看着姬沉,对渊冥指指点点道:“他打不过你,就在书中压你一头。啧,他好菜哦。”
    姬沉被凌酒酒的说法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低低应了一声,道:“的确,又菜又蠢。”
    刚被恩爱狗辣了眼睛的渊冥当下不服,他日天日地的魔域至尊何时被人如此数落过,当场骂道:“我呸!老子……”
    凌酒酒随手一挥,金红光芒如树影摇曳,直直拍在渊冥叭叭的小嘴上,将他逼退几步。
    姬沉也不愿与他多废话,淡淡道:“渊冥,你修魔道,劫身却随我入仙途。”
    姬沉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也不带一丝波澜,道:“敛月谷和外门弟子的魔偶是你搞的鬼。但在我之前,有人曾尝试修复休鹿秘境五千大山的法阵,也是你做的。”
    凌酒酒倒是没想到五千大山这一遭,颇有些意外地看向渊冥。
    一边勾结魔修,一边保护妖修和人修,渊冥太矛盾了。
    不过,他本就是这种性格。
    否则也不会生出昊元这个劫身。
    姬沉冷声结论道:“渊冥,你到底没有找到自己的道。”
    渊冥被抓住痛脚,停下来,静静地看向姬沉。
    他那层过分浮夸张扬的壳子褪去,双手背在身后,额间与衣袍之上金光流转,如黑暗中交缠的蛇。
    两人无言地对视。
    渊冥先移开视线。
    玄苍又拿那种洞察一切后,不以为意的表情看他。
    仿佛他深藏的秘辛在玄苍这老家伙眼里,与归墟主峰每天的浮云没什么差别。
    淦,好挫败。
    但也很怀念。
    渊冥语气不屑,眼神却有些释然和坦然:“啧,终于还是输给你了。”
    他忽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戾气似乎被突然抽走,连带着那副桀骜不驯的反骨也软了下去。
    渊冥看向凌酒酒,抱拳道:“扶桑神树,是老子对不住你。”
    他又转头对姬沉道:“哼,你本就想压死老子,咱们算扯平!”
    骤然,渊冥身边毫无预兆地出现金紫色魔阵。
    每一缕光芒都缠着黑色的煞气,疾风卷起渊冥的长袍,符篆流转犹如嶙峋鬼爪,魔气如万千箭矢自地面刺出!
    凌酒酒和姬沉都没有闪躲——
    下一秒,魔气与魔阵全数冲向渊冥自身。
    法术一点点捏碎渊冥的血肉,切断他的经脉,攫取着他全部修为,送往远方某处。
    渊冥面容逐渐模糊,却还在执著地看向玄苍和扶桑神树的方向。
    在几乎粉碎神魂的剧痛中,他似忽然不觉,生死之间,对两人说了一句什么。
    在非人的自我折磨里,渊冥声音没什么变化,还是带着挑衅的中二意味,同他第一次上归墟主峰,他们三人见面时一样——
    “这便是我的道。”他说。
    姬沉找到凌酒酒的手,握住,两人对视一眼,看着渊冥的身体一点点破碎,变为缥缈的轻烟,落入蓬莱海。
    渊冥以自我毁灭的方式,粉碎自身的存在,其修为力量回归了魔域与仙宗之间的蓬莱海。
    凌酒酒和姬沉并不意外。
    早在昊元用铜锤补凤凰坑时,渊冥向死之心就袒露无遗。
    知道自己即将羽化的魔修,哪里还会在乎本命法宝?
    凌酒酒并不同情渊冥。
    她不代表天道,不想判定渊冥的功过孰多。
    凌酒酒只知道,若不是渊冥,她和玄苍不会神魂受损,也不必因转生而分开这么多年,琉璃城的城众也不会受到生死威胁。
    至于鼻子略微发酸,不过是因为一份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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