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湿滑的泪珠打到了楚天乔的胳膊上,他将她搂紧了几分,腾出一只手模过她的脸庞。
    “怎么哭了?”
    因为是你,在乎我的你,在你面前我无法故作坚强。
    但这话她终究只放在了心里。
    楚天乔为她拭去泪痕道:“好好休息,不想生我们就不生,不是什么大事。”
    她将楚天乔的手握在了怀里。
    过了很久,她仍然没有听到楚天乔的鼾声,她确定他还没有睡着。
    “天乔,因着别人的话,影响自己的生活是挺荒唐的。”
    “你想通了。”
    “天乔,再要一个孩子也挺好,家里多个孩子多一份热闹,等我们老了,将来小灵儿长大了凡事也好多一个商量的地方。”
    虽然在孩子这件事情上,她的确无力推翻贵爷爷的预言,但因着这个男人,一切都值得。
    **
    转眼就到了秋末,虽有鲜花凋落,树叶染黄,阳光却依旧美好得让人无比珍视活着的每一个日子,哪怕重复单调,哪怕平凡简单。
    李华华这天如约而至来到了伊天别墅。
    芭蕉树旁边,李伊伊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已经撑起了一把大伞,大伞下面是她喜欢的枣木色桌椅。
    芒果汁旁边是那本笔记本。
    古旧的笔记本在金色的阳光下,散发出深刻了岁月的味道。
    李伊伊翻开有关李晔晔的日记递给李华华。
    她看到李华华看得用心而专注,禁不住感慨,这本日记本终于见光了。
    李伊伊并不想让李华华看她所有的日记,尤其是提到过李华华的,因而很多页,她抽离出来,放在了抽屉里。
    李华华看到的日记内容如下:
    思虑很久,我还是决定将二姐离开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写下来,尽管每写一个字都像是在揭还不到火候的伤疤,奇痛无比,但我实在太渴望被理解与原谅,虽然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但我总隐隐觉着有错。
    终归只有写下才有希望被家人看到。
    我上幼儿园时是大姐带我回家,大姐上完四年级后,就离开村小学去了乡里的中心小学,在那里读寄宿,而且与我们上小学的路线完全相反。
    一年级的第一天是我自己走回家的。
    十里荒芜人烟的寂寞马路,我毛骨悚然地绕过一座山再绕过一座山,行致半路时,我想跑回学校。
    但扭头回望跑过的路,发现来路与前路一样寂寥、阴森、恐惧,我的脚步不过停留了半秒,各种古怪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仿佛随时会冒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大怪物,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便一口把我血淋淋的撕碎吞没。
    我只能继续往前跑,时跑,时哭,带着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的巨大恐惧熬回了家里。
    我回到家时父亲正在灵香阿姨家玩牌,尽管他总是输多赢少,但仍然试图从邻里乡亲那里赢钱,这从父亲抽屉里的玩牌秘笈便能看出。
    母亲则还在山上砍柴,尽管这通常是男人才干的活,但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她干得非常卖力。
    不仅供上了家里的烧火用柴,而且每两个月还要卖上一车子。
    爷爷带着弟弟妹妹在屋场里吹着早秋的凉风,晒着黄昏的夕阳。
    只有奶奶在家,她看到双眼哭得红肿的我,声音顿时哽咽,一边问三妹宝你怎么了,一边把我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于是,我将放学独自回家害怕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这天晚上,奶奶无论见到家里的谁都会说这事。
    除了爷爷,她最先见到的是李晔晔。
    “晔晔,三妹那么小,你怎么能让她自己回家呀!”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责备。
    李晔晔皱了皱眉后,露出了无知无奈而委屈的神色。
    “奶奶,老师让我帮着批改作业,我放学后就去找三妹,但没有看到她啊!”
    李晔晔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三妹,你去哪儿了呀?我真的去找你了,但是没有看到你。”
    我那时年纪小,十分懵懂,那天对我来说仿佛就像很多的同龄人跟我变了一个让我深恶痛绝地魔法,他们明明都走在我的前面,可我跑着去追他们的时候,他们,所有人竟然在拐弯的地方消失了。
    我甚至记不得那群人中间有没有二姐李晔晔了,但我敢肯定,我去李晔晔的教室找过李晔晔,她的教室空空如也,九月的天气,当时连只蚊子似乎都没有。
    我当时一直在回忆放学时的场景,所以忘记回李晔晔。
    李晔晔不无得意起来。
    “看吧,是三妹自己先跑了,怪不得我。”
    奶奶看着我,很想帮忙,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来了一句:“晔晔,你不该这么对待你三妹,你三妹比你小,不管怎么样,你都该照顾好她。”
    李晔晔丝毫不认同地哼了一声,发泄她的不满。
    “奶奶偏心,你就是偏心,特别的偏心,不讲道理,我不想理你们,我去写作业了。”
    李晔晔趁奶奶没有注意到,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警告味十足,尔后离开。
    奶奶看着她的后背又唠叨了几句。
    不过李晔晔充耳不闻。
    但这笔账李晔晔却一直都记着,而她也分两天还给了我,一天刻意,一天无意,如果有得选,哪怕在经后漫长的人生中,她天天刻意对付我,我也愿意,只是没得选。
    在天快要黑透的时候父亲与母亲终于披着各自的疲惫,打着手电筒缓缓地回到了家里。
    奶奶依旧不厌其烦地替我诉苦。
    “今天三妹宝一个人回来的,多么危险,要是万一山头有石头滚下来砸到她,或者有蛇跑出来咬到她,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哦?”
    母亲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写作业的二姐,并不认同奶奶的看法。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万一,她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山里的孩子这点胆量都没有,白长在了山里。”
    奶奶慈爱地看了我一眼道:“她只是一个孩子,现在不过6岁。”
    母亲极不耐烦地对着奶奶推了推手:“好了,一会我告诉老二,让她明天带一下老三就好了。”
    我东看看西瞧瞧,无意间撞见了父亲凌厉的目光,他的脸又黑沉了几分,问我怎么还不去写作业。
    我没有写作业,随便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来,假装阅读,见父亲没再说什么就一直掩饰着。
    脑子里却在循环往复地想着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朋友,是不是以后我都得一个人回家?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李晔晔与其它我们组的孩子为了不跟我同路,在拐了弯,我看不到的地方通通极速地从小路进入小河,躲进了马路下面的涵洞内,悄无声息。
    待我走远以后,他们才走出来,回家。
    所以无论我如何狂奔呼喊,都追不上他们,最后我第一个自己回到家。
    第二天我依然是自己回家的。
    我去找李晔晔时,她已经走了。
    因为前一天自己一个人回家并没有被怪物吞掉,甚至连怪物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虽然受惊不少,但终究安然无恙,所以可以坦然地走回家,那些动物的声音似乎不再森寒,只是习以为常的熟悉罢了。
    我的状态不像前一天那么糟糕,回去还能讲讲上了什么课,奶奶也就不再多说。
    我想在李晔晔回来前,奶奶一定已经问过李晔晔了。
    不然李晔晔不可能在我进堂屋门放书包时说,是罗若兰与朱喜晴说我已经回家了,所以她们三人一直在追我们。
    第三天我多么希望我还是一个人回家!可惜不是。
    那天,我准备一个人回家,刚走到二楼,在一楼与李晔晔碰了个正着,四目直直相对。
    彼时,李晔晔正哼着好听的歌曲,左手挽着朱喜晴,右手挽着罗若兰,仿若她们才是骨肉情深的姐妹,而我跟她不过是上辈子的冤家。
    三人看到我顿时停住了脚步。
    李晔晔白了我一眼后,对一左一右的两人挤出了一丝笑意。
    “今天让我妹妹跟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朱喜晴斜斜地瞥了我一眼,往后缩了一步,嫌弃地说:“还是别了。”
    罗若兰倒显示出几分通情达理,微笑揣度“你是不是怕你家里人说你啊!”
    李晔晔眯了我一眼,不屑地说:“怕才怪,除了我那个稀里糊涂的奶奶,也没有人说我,我只是嫌烦,想清静。”
    “也是,你人长得那么好看,又那么聪明机灵,字还写得那么漂亮,歌还唱得那么动听,步还跑得那么飞快,要我爸妈,有你这样的孩子,不管你怎样都不会说你半句。”
    朱喜晴一脸崇拜。
    她们的对话让我听得很不舒服。
    我承认李晔晔很有才华,她几乎遗传了父母亲所有的优点,而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所有的优点都发挥到了极致,无论在哪方面都表现得天赋异凛。
    有时候我也会想,她真的是上天的宠儿!
    但我不爱听她们的话,嫉妒决不是主要原因,毕竟那时我人还小嘛。
    我难过是因为她们说我奶奶稀里糊涂。
    当然我因这点难过也不是因为我有多在乎奶奶的声名与口碑,只是哀叹自己可怜。
    以后,长达几年的时光里,我常常会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稀里糊涂的人爱我?
    我走神之时,不知道她们三人又说了些什么,总之,最后,她们达成了协议,让我跟她们一起回家。
    在路过一家庙堂后100米的地方,朱喜晴抱怨这样子走回去太过无聊。
    因而罗若兰就建议大家玩点游戏,以便能开心而快乐的回家。
    我很想加入她们,但担心遭到拒绝,难得有人愿意与我同行,我自然要小心珍惜,因而没有支声。
    其他两人表示赞同,她们见我没有说话,自然求之不得,毕竟没有人愿意跟我扯上任何关系,仿佛扯上关系就会受到牵连。
    我看着她们去采硬而薄大的叶子折成了风扇的转轮,又见她们寻觅一种蕨类草的叉子,很快她们做成了绿色的叶子风车。
    她们一边走,一边将自制风扇顿在跟前,微风一过,叶轮开始转动,但转得很无力。
    她们因着要比是谁的风车转得快跑了起来。
    我跟在她们三人后头,为了这难得的同行机会,并不擅长跑步的我拼尽全力,跑得气喘吁吁。
    后来罗若兰提出拿着风车比赛赛跑。
    李晔晔与朱熹晴拍手叫好。
    我乐呵呵地看着她们,心想到底是跟小伙伴一起回家有意思,不用怕这怕那,还能很快就将长长的路走完。
    我发呆之时,前面的三个人已经开跑了,她们跑得很起劲,我也准备起跑,却看见二姐居然跑到了悬崖边上。
    我急得大喊:“二姐,小心。”
    但她还是消失在了马路的边沿,无声无息,然后一声巨响。
    朱喜晴与罗若兰的脚步戛然而止。
    我反应过来,再次惊呼二姐,但不管我怎么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再无回应。
    那时候我还没有办法把二姐的离逝与我扯上任何关系。
    我只是伤心于二姐走后,放学回家的路我肯定要自己走,虽然莫名的恐惧少了,但终归会寂寞到让人自卑。
    朱喜晴与罗若兰已经找到一条小路走到了二姐身边。
    我疾步跟了过去,看到朱喜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仿佛提出比赛跑步,进而导致二姐死亡的人并不是罗若兰,而是我。
    我意识到呼喊无用,顶着罗若兰与朱喜晴厌恶的目光,一步步朝着二姐走去。
    然后跟她们一样站在李晔晔的身边,看着血肉模糊的她,她眼睛紧闭,再也无法动弹,真正与石头,沙土融为了一体。
    而她那只粉红色的书包依然在她肩上,拉链紧紧地拉着,完好无损,我多希望摔坏的是她的书包,而不是她。
    父亲与母亲赶到是在一个小时以后。
    远远的我听到拖拉机沉闷的声音,内心充满了恐惧,并不是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只是害怕父亲跟母亲迁怒于我。
    毕竟每每父亲与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谁的心情都无法好,而最不好的自然要数我,我本来就跟他们更加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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