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快点。”
    纪葎眼角含笑,“知道啦,你这个小肥猪。”
    纪榕以为自己家算早起的了,出了屋门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听到喧嚣的说话声,仿佛无形的屏障,将朝着脸蛋刮来的寒风都吓跑了去。
    卸下所有工作的人们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全心全意地迎接新年的到来。
    纪榕一手拉着纪葎,一手拉着秦招,这路上都不记得跟多少人道贺‘除夕快乐’了,蹦蹦跳跳地走到国营商场外,看着人挤人的场景,纪榕张大的嘴巴几乎合不回来。
    这...也太夸张了吧...
    到纪榕穿越之前,新年对她的意义只是活计增多,少两句骂罢了,更别提体验新年的滋味了。
    在纪榕心思复杂的时候,纪葎也在垂头看着小闺女,看着看着抿嘴一笑,将纪榕从地上抱起,伸手拉住秦招的手,“走吧,榕榕抱紧爸爸。”
    门口堵着的人多,拥挤了至少半个钟,纪榕脑袋晕乎乎地,才终于挤到了肉摊前,看着脸色并不算好的售货员,转瞬便换上甜甜的笑,将讨好应用了个炉火纯青,“姐姐,还有瘦肉嘛?”
    ...
    鸡鸭鱼肉各种蔬菜都买齐后,纪葎和秦招手上都是满满当当,就是纪榕都提了大堆东西,他们的队伍并不浩荡,但身上手上挂的东西却绝对够震惊人。
    其他来晚的别说猪肉了,连其他肉沫星子都看不到,颓废懊恼之余,眼神便被国营商场里挤出来的纪葎三人牢牢锁住,惊得满眼只剩羡慕了。
    好说歹说推掉了想从他们手上买肉的人,纪榕满载而归,几乎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路过胡同口时,正巧宋惜梅和马瑛站在边上说话,看见这阵仗也吓了跳,“纪葎,你们这是把国营商场搬回来了?”
    其实纪榕买这么多绝对是有理的,她们家人多嘛,现在可是还加上了秦老爷子和程一勇,纪榕很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脸朝向旁边的马瑛邀请道:“马奶奶,今晚来我们家吃饺子。”
    宋惜梅调侃道:“那宋奶奶呢。”
    纪榕满口笑道:“也来,都来榕榕家,管饱。”
    两人乐呵呵地笑,大过年的,宋惜梅当然不会跑别人家去,否则屋里那爷俩得饿肚子,说归说,也没当回事。
    反倒是马瑛斟酌再三,考虑到过年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平日里爽朗大方的马瑛难得露出迷茫的神色,当然,最后在纪榕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返回屋中的时候大家也都起了,厨房里炊烟袅袅,是姜常清在做早饭,洗漱完坐在饭桌前的秦老爷子正郁闷地盯着门口,没有订阅报纸解闷,整个人无所事事。
    而程一勇就坐在他身旁,嘴巴张张合合,在看到推门进来的三人瞬间闭紧。
    秦老爷子飞快地站起身,声音里荡漾着笑意,“怎么买了这么多?”
    纪榕笑弯了眼睛,“我们把明天的也买了。”
    程一勇也连忙走过来帮纪葎把手上的东西提走,身子陡然松快,纪葎也肯把纪榕从肩头放下来,看着她蹦跳几下,眼神柔和。
    东西都买来了,接下来肯定是准备包饺子了,临近午饭时间,纪榕看着调饺子馅的纪葎,手上跃跃欲试,“爸爸,我来,我可厉害了。”
    秦老爷子不客气地笑道:“你可别吹牛了,啥你都会。”
    也不怪秦老爷子不相信了,这小团子才纪葎膝盖高,那饺子皮可比她的手大,先不说兜不兜得住,仅能不能扶起来就是问题,秦老爷子撸起自己的袖子,“还是让我来吧。”
    纪榕哼哼两声,“秦爷爷肯定也不会。”秦老爷子可是养尊处优,连生火都不会呢。
    “肯定包的比你好。”
    “榕榕才不信。”
    “...”
    互相吹牛的结果,是两人双双翻车了,谁也没嘲笑谁的资格。
    反倒是没怎么说又首次尝试的秦招,整出了全场最漂亮的饺子。
    没错,全场,纪葎都比不过的那种。
    本来还沉浸在自己不可能这么废的思绪里的秦老爷子,登时就扬眉吐气了,“我孙子就是厉害。”
    纪榕吐吐舌头,翻了个白眼,没再和秦老爷子搅和,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上的饺子。
    马瑛就是这时候过来的,进门看到了围成圈包饺子的一家人,抿着嘴唇笑,“哟,都会包呢?”
    秦老爷子双手叉腰,高昂着脑袋满是炫耀道:“那可不,老头子这手艺一般般,还是比不过我孙子,瞅这饺子,就是去饭馆都找不到这么漂亮的。”
    他单手拎起桌上的那饺子,随着他的动作,饺子没了支撑力,从底下顺着溜出馅来。
    秦老爷子:...
    纪榕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紧接着,满屋子人都笑出来,就连向来在秦老爷子面前最正经的程一勇,都忍俊不禁。
    包好了一大盘饺子,纪葎先站起身去屋里烧水,水开后白滚滚地饺子下锅,等到再浮起来时便是熟了,纪榕家饺子多样,有白菜猪肉馅,透过薄薄的饺子皮,清晰可见那黄黄的菜叶包裹着肉馅,单让人看眼便忍不住咽下口水。
    还有芹菜肉馅,萝卜馅,各种各样的料都往里放,组成的颜色五花八门,多添喜感。
    屋子外的其他人还在忙活,屋内的秦老爷子和纪榕两只大老鼠就先开始偷吃了,沾上调好的酱汁,一口咬下去,汁水在口中迸发,饺子馅的鲜和刚出锅的烫结合在一起,让纪榕跳脚之余也舍不得把饺子吐出来。
    纪榕眯起了眼睛,这味道许多年后她一直记得,是刷新记忆里,属于过年的感觉。
    正月初二,是媳妇回娘家的日子,纪榕她娘早死了,这么些年纪葎也很少在过年的时候去高家拜年,但今年可不同,是纪葎重生的第一年,意义非凡,和高家关系也融洽,寻思着带纪榕过去拜年。
    在征询了家里人意见后,便干脆一起出发了。
    生产社里的年味更浓,过了除夕,家家户户门外挂起红灯笼,贴上各种寓意的红对联,就连门外,都是鞭炮冲洗过的痕迹,小朋友们穿着新衣服,手上拿着买来的炮仗,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纪榕身上穿的是纪葎新买的红色小裙子,配上她那粉嫩嫩肥嘟嘟的身子,这要是眉间再点个朱砂,整个就跟年画上的福娃一样。
    这个年纪榕可是收红包收到手软,人逢喜事精神爽,见谁都是笑眯眯的,被纪葎抱着下车,看见了其他一块儿来拜年的人家,还热情地跟人挥手打招呼。
    纪葎倒是一贯清冷,和人点头打过招呼后,便伸手要去敲高家的门,只不过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听到旁边有人大声插了句,“纪老三,你娘不是没了吗?怎么还来给人拜年?”
    柏青大队毕竟是和松花大队相邻的,有点什么事情很快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纪葎手上动作顿住,对方眉眼上挑,又絮絮叨叨地说下去,“你那俩哥哥说来也倒霉,平白地混进去赌博的事情,被人找上门打断了腿,大年三十都是在床上过的,这事你知道不?”
    纪葎还没应话,高家门唰地打开,高方俊叼着根牙签走出来,面带不善地看了眼说话的人,伸手拉住了纪榕的手,“姐夫,这么早就来啦,快去屋里暖和暖和。”
    不由分说地把人带进屋子,又当着那人的面啪地重重关上门。
    高方俊撅起嘴巴,哼,当他不知道呢,就是来看热闹的,转过身笑嘻嘻地望着纪葎,“姐夫,还愣着干嘛,快走呀。”
    纪葎略微点头走进屋子,包盼珍是早就听说纪葎要来的消息,屋子里准备了许多吃的,见人终于进屋了,便先冲着两小孩招手,“榕榕,秦招,快过来拿红包。”
    纪榕小眉头蹙起,在听到包盼珍的声音后,收拾起心神换上笑脸,牵起秦招的手应声跑了过去。
    等到屋里屋外都忙完了,闲散下来,纪葎才出口询问起刚刚社员说的事情。
    包盼珍表情明显一愣,但还是叹口气,慢悠悠地把话说出来。
    从包盼珍这里,纪葎得知了确切的消息,刚刚那社员说的话确实是真的,也没添油加醋。
    原来,早在他们从松花大队离开的隔天,几个自称是要钱的大汉找上纪家门,宣称纪军在他们那边赌博赔了钱过了约定日期还没还,上门要债的。
    这纪家早就没钱了,大汉要不到钱便大打出手,才不管哪个是纪军,撸起拳头就打。
    俩兄弟都进了卫生所,纪民媳妇也回来了,跟前跟后伺候着,忙起来谁还去注意家里那中风了的老人,纪红彩也没法说话,等到俩儿媳终于想起要去给她送饭时,已经是正月初一,推开门才发现,她早就饿死在屋子里了。
    就算是平日里再看不惯纪红彩作妖的,见到她下场每个人都得唏嘘不已。
    即便是听完了这样的事情,纪葎依旧面色如常,端起桌上的茶抿着,表情是说不出来的淡定。
    唯独他自己才知道,内心掀起多大的阴霾。
    而纪榕,则在听完包盼珍话的瞬间就愣住了,她想不到,纪红彩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年后没多久,纪榕大家子就回了北京城,同行的人里除了原先的,还多了个高方强,坐在车上的他显得很拮据,目光里却透露着坚定。
    回到秦家大宅,纪榕因为路程时太过跳脱困到不行,闭上眼睛便是狠狠地睡了觉。
    醒来时天色渐昏,屋子里满是寂静,纪榕蜷起身子窝在床上,眼睛里突然淌下泪水,她刚刚好像做了个梦...
    纪榕下床试探着推开门走下楼梯,楼下电视的声音和人们说笑的声音混在一起,饭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美食,来来往往的佣人阿姨正喜笑颜开地端着菜,昏黄的灯光下,世界仿佛都是柔和的。
    听到脚步声,纪葎转头望去,眉眼间顷刻露出笑意,“榕榕,过来。”
    纪榕愣了半晌,才屁颠颠地跑下楼梯,猛地栽进纪葎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扑通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回到了原地。
    纪榕:“爸爸。”
    纪葎:“嗯?”
    纪榕:“榕榕...最喜欢最喜欢爸爸了。”
    纪葎:“...爸爸也是。”
    轻飘飘地如同羽毛似的声音滑过纪榕的耳朵,让她痒得缩起脖子,却还是止不住咯咯地笑。
    与此同时,蹲在门外的高方俊转身,大步流星走进屋,指着门外稀稀疏疏飘扬下来的小雪花,扬声乐道:“下雪啦。”
    (正文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番外一
    八十年代,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最辉煌的一个年代,各行各业百花齐放,随着下海经商的人逐渐增多,倒爷的称号不再像从前见不得光,反而盛行各地,不少穷人凭借倒买倒卖赚到第一桶金,人民的生活得到了巨大改善。
    小企业如高楼迭起,大企业则稳打根基,都在力求不被社会淘汰。
    这其中,要说最成功的莫过于成立短短五年的‘荣昭企业’,它犹如杀出火海的雄鹰,以敏锐且领先所有人的速度,拿下市场的分块,从小企业发展到几乎接近天花板的存在,成了所有高层倒爷争相效仿的对象。
    而荣昭企业的负责人纪葎,更是一度登上了年代富人榜,其中荣耀,不足为外人道。
    当然,一个人的赞美声多了,就会出现各种争议,比如最近圈内扩散流传最广的:有内部消息称荣昭企业负责人实为秦氏企业秦铮养子,借由秦氏抢别人饭碗才爬起来的,真正的纪葎卖身求荣,实际上是阴险歹毒之人。
    那些言语实在荒唐,但抵不过眼红妒忌之人深信不疑,加之纪葎放任不管,又有小企业出来哭惨,名为励志的牌匾被人一朝泼黑,便成了打脸那些妄想白手起家成就下个辉煌企业的工具。
    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说秦氏企业了,时至今日,这个企业的董事长秦铮已经多次蝉联富豪榜第一名,是实至名归的首富,更是可望不可即的天花板,在豪门圈子里的影响力极大,说扶持企业上台阶,是完全有能力的。
    当然,小人的非议影响不到大局发展,不管怎么说,荣昭企业一路高歌猛进是不争的事实。
    说完了市场上的争论,势必还得说说北京城的八卦,首当其冲就是在一九七九年春节宣布为爱自愿放弃继承人位置的付家继承人付忻了,这么多年过去,该讨论的热闹笑话早就说完了,而让人们重新想起这桩事的原因,莫过于付忻又腆着脸回家了。
    没错,和所有人想的那样,他要回来继承付家财产了。
    离开付家时的付忻多有骨气,回来时便有多狼狈,据纪榕偶然听到的小道消息,付忻出门时可是分文未带,和时甜甜只能暂居租来的便宜房子,因为妻子怀孕不便工作,就只能找些营生赚钱,为此颇受骚扰。
    不过嘛,爱情正浓的时候沉浸在蜜罐里的人是感觉不到辛苦的,直到他那娇美的妻子过不下日子跟富翁跑了,这才幡然醒悟,为时晚矣。
    近些年,付家老头子的身子状况不好,几乎是靠着医院的仪器在续命的,反而是那年纪不大的付家私生子跟前跟后照顾,深得付家老一辈人的心,付忻的回归莫过于挤进已经排列好的独木桥,两人势必争个你死我活。
    这将是又一场八卦的兴起,不少有合作的企业都观望着结果,也有人压起赌注。
    种种这些,已经十岁了的纪榕是再没放在心上了,包括时甜甜,也渐渐从她记忆里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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