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倒好茶,走到他们面前递了过去,“行,那你们随意,科长出来我叫你们。”
    “行,麻烦了。”萧升说。
    孟以冬是想来的,昨天在餐厅碰见的那个伯伯让他很不舒服,蒋春云又说什么习惯了,让他越发觉着避于芝加哥的那些年是一场罪过,他
    聪明,善良,唯独不经世故,他没想到之于爸妈身体上的伤害来说,那些鄙夷的目光,背地里的闲言碎语,明面上的冷嘲暗讽,那些超出人们认知范围的事情,落到爸妈的头上,等同于将他们扔进那无间炼狱。
    “哥,我去趟洗手间。”
    “我跟你去。”
    “好。”
    “诶哟这会一开就是半天,我脊椎病都犯了!”
    洗手间涌进来几个人,有人敲了敲孟以冬那隔间的门,孟以冬刚要说话,就听见外头说,“哥们儿赶紧的,领导还有个ppt没讲呢!”
    “急什么,欣晨她们都跑去看新鲜了,没个一刻钟回不去会议室的!”
    “嗯?看什么新鲜?”
    “萧科长他儿子,”那人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凑近了,“你忘了萧科长被贬职的原因了?没看刚会上欣晨他们一个个兴奋的么,群里说他那俩儿子来了,咱们也得去看看,搞出那种视频坑自己老子的,真人啥样儿啊那得。”
    “真来了?心也是大,那事儿出了有五六年了吧,自己儿子搞在一起,亏的萧科还能在这呆下去,这要是我,几百个地缝都不够我钻的。”
    “可不是嘛,行了,你还拉屎吗?”
    “算了不拉了,去看看那俩神气的儿子去!”
    少时,外头静了下来,萧升开了门出来,脸上阴沉沉的敲了下隔间门,“冬冬,好了吗?”
    没人应。
    又敲了敲,“冬冬?”
    过了会儿,门锁动了动,门缓缓开了个缝隙,萧升一把拉开,见孟以冬坐在马桶盖上,软塌塌的靠着抽水器,眼睛通红,呆滞的盯着一个方向。
    他慌张的将人拉了起来,一手搂在怀里,半搀着他往外走,“没事,宝宝,我们回去。”
    从洗手间出来,正碰上一群人从左手边过来,隔着他们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双方顿住,未说话,右手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谁允许你们来这里的!”
    孟以冬仓皇的看过去,“爸……”
    萧全钧的神情很陌生,疏离,甚至有不难察觉的厌恶。
    “还不滚回家去!”他吼完,转身又往回走了。
    左边那群人此起彼伏的干咳了几声,而后匆匆从他们面前路过,也跟去了会议室。
    人们始终对传言和舆论保持着高热度的依恋与信任,孟以冬此刻无比的清楚,即算是他现在拿着那个视频当着大家的面做出真伪鉴定,即算是他扯着嗓子朝他们怒吼这一切都是遭人算计,也不会有人相信,更甚者,可能还有人会问,那你们真的搞在一起了吗?
    他可以无所谓,萧升可以无所谓,可是爸爸不能。
    孟以冬被萧升带走了,回家的路上,他坐在后座上,被萧升抱在怀里,后视镜里能看见专车司机时不时打量的目光,他没有理会,他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街景,想起昨天爸爸身上穿的西装来。
    第74章 妈投降了
    离孟以冬生日过了有两个礼拜了,时间上只是入了秋,哈尔滨温度却降的厉害,萧升本想带他出去逛逛街,买几套御寒的衣物,可自打从萧全钧单位回来后,他开始排斥外出活动,最远只在附近商超陪蒋春云买些菜和家用,其他时候,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萧全钧过的也不自在,早出晚归,现在连晚间新闻都不看了,吃完饭就躲回房间,萧升在一旁看着,偶尔想说两句,但都被孟以冬拦下了,不让他逼着爸爸改变态度,还说,时间和耐心他都有。
    但也有显而易见的,比如萧升在回忆起那天早上被罚跪的时候,换了个角度想想,不管他有没有在孟以冬房间,萧全钧那天还是会推开孟以冬的房门看上一眼,那个老男人,总是在“这是我养的儿子”和“我儿子在跟我儿子谈恋爱”这两件事之间,一不小心会露出前者更为要紧的破绽。
    寒露来临前,他们在新闻上偶然看到了陆权的动态,说是他从久安集团卸任,出国修习,而陆棠接任了他的职位,成了久安集团的二把手。
    恰逢蒋春云轮休,萧全钧去了单位,新闻播完,蒋春云洗来了水果放在茶几上,“中午想吃什么,我看菜市场那群里说今儿海鲜新鲜的很。”
    孟以冬侧过头,“我陪您去吧。”
    “我也去。”萧升欣喜,但凡孟以冬稍微有点愉快的迹象,他总是能在此基础上翻三倍的开心起来。
    可蒋春云拒绝了,她说,“冬冬跟我去就行了,你留着,一会儿电工师傅来了家里没人怎么行?”
    昨儿晚上洗手间灯突然灭了,开关没用,灯泡萧升换了也没用,不知哪里短路了,蒋春云便打给了物业,物业安排电工今天过来瞧瞧,萧升一心挂在孟以冬身上,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孟以冬勾起嘴角笑,从沙发下来趿着拖鞋,路过他时侧低下头朝他努了努嘴,而后跟着蒋春云出了门。
    偌大的菜市场,这个点儿还是人挤人,孟以冬搀着蒋春云从蔬菜摊走到了海鲜区,蒋春云弯**子挑海鱼的时候,孟以冬下意识勾住了她的腰,她便忍不住笑了笑,“我还不至于捡条鱼就把腰闪了。”
    孟以冬窘迫,收回手挠了下头,“不,不好意思妈。”
    “没事,”蒋春云似乎对这一池子鱼不怎么看好,直起身子,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肘弯里,又轻拍着他的手背,“冬冬啊,跟妈说说,你们以后怎么打算?”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孟以冬空张了张嘴,一时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这些天你们在家,我也看明白了,你哥哥这是跟我们针尖对麦芒来了,你瞧他跟你爸爸大眼瞪小眼那样子,多像我们捡回来的似的。”
    “妈……”
    “我们四个人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蒋春云抬头看他,又心有不忍,轻轻叹气,换了个说法,“其实你们说要从北京回来的时候我跟你爸爸就开始做心理准备了,我们想,你们可能会哭着求我们答应,或者协商不定,跟我们大吵一架,然后又是一年又一年的不着家。”
    “妈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孟以冬急着解释,却被她紧紧捏住了手,听得她说,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也没问,你爸爸宁愿自己生闷气也不想对你说一句严重的话,他不会真的骂你,你知道的,他其实很想你,用他的话说,到底怎么弄你总要在他面前给他一句话,而不是五六年的躲着不出现。”
    他们路过了许多个摊位,从这头走到那头,绕个弯又从那头走到这头。
    “冬冬,你打的钱,我们都没动,”蒋春云说,“前段时间你哥哥公司不是出事了吗,我都给他了,我怎么想都觉得,你给的钱也许这样花出去才是真的有它的价值。”
    “可,哥,哥没跟我说……”
    “我猜到了,你哥原先大大咧咧的一个小伙子,到了你这儿,什么都迂在了心里,这些年我总是想,我教出来的儿子,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也想,感情的事我好像没教过他什么,可能因为是你,他才这样,要是换了别人,比如哪家的姑娘,他也许做不到这么的专注。”
    孟以冬听着,本能的点了点头,随后蒋春云便停了下来,与他对视着,好半天,说,“好孩子,妈妈投降了。”
    孟以冬一时反应不过来,身后卖海鲜的摊主喊了声,“大姐来看看嘿,早上刚送来的海鲶!”
    “诶,来了。”蒋春云应了一声,转身去挑鱼去了。
    买完菜回来,孟以冬又径直去了房间,趁蒋春云备菜的工夫,萧升钻进他房间反锁了房门,又爬到床上跪坐在孟以冬面前,孟以冬抱着腿缩坐在床头,彼时抬眼看着萧升,萧升问了句怎么了,话音刚落就被抱住了脖子。
    萧升只当他是累了,便抚着他的背,“不想出去以后不出去了。”
    “哥……”
    “嗯?”
    “哥,”孟以冬握着他肩膀将他推开,又缩回手捧着他的脸吻了了下去,这个吻很深,很久,久到萧升呼吸愈发的浓重,他有很些日子没碰他了,经不起半点撩拨。
    “宝宝,”说话时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嘴唇分开了一点,“怎么了到底?”
    “……”孟以冬咧开嘴笑,又亲了他一下,“妈答应了。”
    蒋春云在厨房听到一声浑厚的尖叫的时候,手里的刀险些割了手,于是咬着下嘴皮子撂下刀走了出去冲那扇房门喊,“你们俩闹耗子呢!”
    没多会儿萧升就打开门冲了出来,抱着刚回厨房的蒋春云一顿亲,亲的蒋春云差点拿刀自卫,“行行行行了啊!赶紧的,打个下手,今天做了海鲜,你们俩给爸爸送单位去。”
    “得令!”
    保温桶用了两个,一桶汤汁一桶饭菜,蒋春云说萧全钧单位食堂做来做去就那几个菜,要给他改善改善伙食,还说正好他们俩都在家,这段时间,中午都得给爸爸送饭,萧升乐得勤声儿应下了。
    刚到中午下班的点,萧升便带着孟以冬出现在了萧全钧单位门口。
    车子开走,孟以冬走了没两步又停下了。
    “走呀。”萧升跟上来。
    “那儿怎么了?”孟以冬视线落在萧全钧办公室大楼下头,正当门口,一群人被保安拦着,似乎在吵架。
    萧升说,“闹事儿吧,他们单位常有,别管他,我们走侧门。”
    “哦,”孟以冬刚要走,一晃眼又停下了,“等等哥,爸在那儿!”
    拆街道扩建公园,批件一层层下来,萧全钧单位只管了中间一小环,不知道这帮居民怎么一家家找上来的,在楼下闹着要见他,一上午没消停。
    萧全钧被几个下属拦着,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下楼了,可刚到门口,还没说话,人群激愤起来,他嗓子扯破了也无济于事。
    “你们凭什么,这么大的地方非挑我们那儿,我们他妈的好欺负是吗!”
    “狗x的当官的,你们体恤个狗屁的民情啊你们!早点退休,滚回家等死吧!”
    “你们问过我们住户同意了吗,赔付跟我们谈拢了吗,昨儿夜里开始动工了,你们他妈的做的是人事吗?”
    ……
    还有更难听的,萧全钧抬手下压,希望他们给自己一个说话的空当,可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他说什么,也是这个时候,头上突然响起一阵碎裂声,冰凉,粘稠,带着腥味的蛋液从额头上拉着丝儿的垂落,再然后是烂菜梆子,还有胡椒粉或者其他别的不明物体。
    萧全钧只受了头一个,后面的都被一个身体挡下了,那个身体正面抱着自己,东西砸在他后
    背上,辱骂声不绝于耳,后来大门口一片狼藉,警笛声到耳边时,一切才偃旗息鼓。
    萧全钧挣扎着从那个人的怀里出来,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挡着自己,另一个在最外面,挡着他们俩。
    再然后,挡着自己的这个,扑过来慌张的用袖子擦拭着他脸上的蛋液,嘴里道,“爸没事,别怕,我们在,我们在!”
    萧全钧有一瞬间觉得心口空落落的,这感觉和六年前他有一天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时一样,只不过那天是他惊觉他的小儿子孟以冬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现在,孟以冬就在他面前,这孩子慌张,无措,心疼到眼里雾蒙蒙的,冲过来挡着他的时候全然不顾自己。
    他张了下嘴,唤道,“冬冬啊。”
    “诶,爸,没事了,没事了啊。”
    “冬冬,我,”萧全钧话说一半,在他脸上擦拭的手突然失重的坠落,他面前的人也坠落了,直挺挺的倒下去,只听见萧升急促的喊了一声,“冬冬!爸,爸,快打120!!!”
    第75章 我得去
    萧升恍惚间想起冬冬刚来哈尔滨的时候,他上初一的那个冬天,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断了胳膊,那天也在急诊,全家人都围在他身边,和现在这个画面如出一辙。
    又是一针镇定,孟以冬沉睡着,萧升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才抬起头,朝蒋春云看去,“妈你回去上班吧,这里有我。”
    “我人在医院,不算旷工,”蒋春云抓住孟以冬的手,看着他平稳安睡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脸,问在场的某一个人,“你怎么回事?他一个孩子能帮得了你什么!”
    被问到的人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看了眼萧升,转而出去了。
    孟以冬挡住萧全钧的时候,被飞砸过来的硬物擦破了后脑勺,晕倒却不是因为软组织挫伤,这事儿萧升很清楚,更何况在急救车上,孟以冬发过梦魇,抱着萧全钧一条胳膊哭的泣不成声,这更没法掩饰了,跟着萧全钧从急诊出去这一路,他还在琢磨到底该怎么跟人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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