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赵从突然道:“连草,今天是正月十五。”
    “嗯?”
    “前世你离我而去的那一天,便是元宵节,从此以后,每年的这个日子,宫里边再也没有见过烟花和元宵,我还记得,有一年,我抱着云奴在紫宸宫外的走廊上看月亮,那月亮又大又圆,很是漂亮。”
    “云奴突然问我,月亮是不是宫里的,我说不是,他就说,那太可惜了,不能把它摘下来送给阿娘,我当时哭了,连草,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连草早已泣不成声,头枕的被褥湿了一半,她搂着赵从的腰,道:“别说了,别说了......”
    赵从的声音有些哽咽,趁着月光摸着她的脸,眼睛里涨满了柔情,“我受过那样的苦,所以不会叫你也受一遍,所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回来。”
    连草点头,满脸的泪来不及擦,便捧着他的脸去亲。
    亲到后来,两个人都有些难舍难分。
    连草去吻赵从的喉结,惹得他轻哼出声,“娘子,别,孩子......”
    连草搂着他的肩膀,小声道:“你轻些便好......”
    话音未落,赵从便抬手一挥,绣着龙凤图案的床帐落下,将两人彻底隔绝在这一方小天地内。
    第60章 生子
    到了出发的日子, 赵从身穿黄金铠甲,站在连草跟前问她:“好看吗?”
    连草点头:“好看。”
    赵从笑起来,伸手捧着她的脸, 吻上额头:“我走了。”
    连草眼眶有些发热,她低下头,摸着自己的肚子, 道:“嗯,等你回来,这孩子想必已经出来了, 若是回来的早,说不定还能赶上他的百日宴。”
    赵从的手在她肚子上停留许久, 在一声号角吹响的后, 还是转身大步出去, 跃上了马背,他回头望了一眼, 瞧见连草在看着自己,便对她展颜一笑, 随后一甩马鞭,率着黑压压的人慢慢出了皇城。
    瞧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连草忍不住扶着肚子走下台阶, 想要离他近一些。
    寒风萧瑟,吹得她脸颊生疼。
    “娘娘,外头冷, 咱回去吧。”钱氏扶着她,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大氅给连草披上。
    连草呼出的气在空中生成白雾,她眼睛盯着前方,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样冷的天, 也不知他带没带够衣裳。”
    赵从是天子,身边人自然什么都替他准备妥当了,只是连草心里牵挂着着他,所以总是放心不下。
    钱氏又温言宽慰她几句,好说歹说才将连草拉了回去。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三月里,春暖花开,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连草正在和未出嫁的九公主赵嫱在廊下晒太阳,突然觉得肚子一痛,张口便叫出声:“孩子......”
    赵嫱已是慌得乱了神色,她握着连草的手道:“皇嫂,别怕别怕,我去叫他们找太医和稳婆,你自己沉住气别慌。”
    一阵兵荒马乱,连草不知何时已经被转移到了床上,宫人们忙进忙出,准备着给她接生。
    稳婆掀开被褥看了一眼,随即跑到连草跟前跪下,道:“娘娘别怕,皇嗣怕是还要几个时辰才能出来,您节省了力气,等孩子出来的时候再用劲儿。”
    肚子一阵疼似一阵,连草的鬓发全乱了,因为出汗,湿漉漉的黏在脸上。
    她两只手抓着床头的吊绳,轻轻点头。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连草忍不住叫出了声,眼角的泪如水般涌出,湿了枕巾。
    她忽然十分想念赵从,也不知他如今在哪里,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天杀的......”她说着说着,忍不住轻声啜泣。
    ......
    与此同时,在朝廷的边塞外头,格勒草原上,正骑在马上的赵从突然觉得有些心悸,他抬手捂上左胸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连风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小声问道:“陛下?”
    赵从立即抬手,示意自己无事。
    刺骨的寒风往他的脸上刮,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前去探路的哨子可回来了?”
    “是,他言乌维的大军已向岐山方向退兵。”连风骑在马上探头过来,道。
    赵从眯起了眼睛,指了一条全然相反的道路,“他们在那儿。”
    连风道:“陛下是怀疑我们的人被收买了?”
    若非如此,怎么不信哨子的话。
    赵从摇头,“子穆,若你是乌维,会选那一条。”
    “臣选......”思索片刻,连风便明白了,“陛下英明。”
    往岐山的道路虽离匈奴的老巢近,但此路尽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若是有人在那里布好了埋伏,他们的人便是插翅也难逃,而从另一条路回匈奴王庭,虽远了些,但道路开阔,一望无际,没有屏障,他们也能立即发现汉军,准备作战,不至于失了先机。
    “想必两条路皆有人马,只是大队人马从大路撤回,臣猜想乌维是想我们兵分两路,好分散咱们的兵力。”连风想了想,道。
    赵从点头,随后看了看天色,道:“走吧,去端了他们的老巢,这些年,咱们也算是忍够他们了。”
    “是!”
    连风骑着马到一个小坡上,大声喊道:“将士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匈奴人这些年来扰我边境,欺我百姓,实在是欺人太甚,如今,是该我们手刃匈奴人,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我命令你们举起长刀,直捣他们的老巢,将他们赶得远远的,再不敢犯我汉家山河!”
    这些士兵中,有不少人的家人死在了匈奴人的手上,听了这话,一个个精神抖擞,齐声高喊:“请陛下和将军放心!”
    说罢,便整装往连风指向的道路进发。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远远的瞧见匈奴人的大军正向北移动。
    连风转头看了看赵从,只见他轻轻点头。
    “杀!”一声号响,连风领着众将士冲向匈奴的军队。
    匈奴人在两个时辰前刚刚与他们打了一战,又滴水未进,此时已经是精疲力尽,只短短半个时辰,便只剩了一小撮人围在一起,仍在拼死抵抗着。
    赵从骑着高头大马静静的看着他们,像是在瞧一堆死人。
    被围在最里头的乌维此时身上布满了血迹,他拿着刀,一眼便认出了不远处穿金色铠甲的男人,他推开围着自己的死士,慢慢向前走去。
    “单于——!”死士要拉着他回去,却被他一刀砍断手臂。
    乌维在距离赵从不到十丈的地方站定,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高声道:“你就是赵从?”
    有士兵听他竟敢直呼赵从的名字,便高声呵斥:“大胆,凭你也配直呼陛下的名字!”
    乌维仰头大笑:“有何不敢?当年本单于前往汉庭,他连接见我的资格都没有,如何就叫不得名字?”
    他言语神态之间多有不尊重,可是赵从并没有发火,只淡淡道:“你会汉话。”
    前世,他也与乌维交过手,竟没发现这个。
    乌维道:“自然,要不然怎么读懂你们汉人写的信呢?那几个投奔我来的汉人,我可不敢信。”
    投奔他的汉人,应当说的是赵哲的手下。
    赵从不打算再跟他废话,下马,抽出了身侧的长刀便向他走去。
    乌维看着他,竟笑了起来,“连家姑娘嫁的人,倒是一条汉子。”
    说着,便拿着刀劈头砍过去。
    赵从听他用如此亲密的语气提起连草,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一个闪身躲过,胳膊肘一提,就要锤在乌维心口,被他堪堪躲过。
    乌维冷笑一声,转身向赵从腰下刺去,被他抬脚将刀压在脚底。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的热闹,只是没过几招,乌维便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他嘴中不住溢出鲜血,看着赵从笑起来:“我说过要将连家姑娘娶过来做阏氏的,可惜了......”
    他回想起当年在长安城瞧见连草的样子,她面容白皙,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站在大门口,跟在众人身后,手放在眼睛上,垫着脚,向他看过来,像是雪山上最美的一朵雪莲花。
    可惜这辈子,他怕是连自己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赵从冷冷的看着他,抬手便砍下了他的头颅。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却没有抬手去擦,仍旧只是冷冷的看着地上乌维的尸体。
    觊觎连草的人,该死。
    他转身跨上马,将刀插在刀鞘里,对连风道:“剩下的残局你来收拾,到了前方的王庭,应当就有治疗你父亲的药。”
    说完,他便勒马转身,往南飞奔而去。
    连草在等他。
    ***
    “娘娘,用力啊娘娘!”
    紫宸殿已乱成了一锅粥,连草这一胎已经一天一夜了,始终没有生下来,稳婆擦着满头的大汗在床尾给连草鼓劲。
    “奶娘......奶娘......”连草已经是疼得要失去力气了,她慌乱着抬手,想要寻找钱氏。
    钱氏哭着抓住连草的手,道:“老奴在这里,姑娘别怕......”
    “他......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钱氏给她擦汗,道:“很快,姑娘,陛下很快便回来,您安心把孩子生下来,陛下回来他会高兴的......”
    连草咬牙切齿:“谁......谁管他高不高兴......”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道:“这么久不见人,他在外面要是缺胳膊少腿的,可怎么办......”
    钱氏见她都开始说胡话了,扭头问稳婆:“怎么样了?”
    稳婆也是急得不行,道:“孩子的头要出来一半了,您请娘娘再用用力!”
    可是连草已经精疲力尽,陷入了昏迷。
    恍惚中,她看见赵从将她从紫宸宫外抱起来,跪求先皇不要让她去和亲。
    画面一转,她又瞧见赵从砸了赵贤的宫门救她,跟她求亲;洞房花烛夜,他们亲吻、拥抱;他背着她到城外的香山寺去上香,求佛祖庇佑她这辈子顺遂安康,再无烦扰......
    这是他们的今生,幸福而快乐的今生。
    连草看着看着,恍惚中要去拉赵从的衣袖,却扑了空,她心里一惊,醒了过来。
    周围真的好吵,剧烈的疼痛在身下蔓延,她咬着不知何时被塞在嘴里的棉布,闷声用力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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