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叡回过神, 简直欣喜若狂。
    他还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被直接拒绝, 就跟昨日一样,怀袖还划了他一刀, 他从这个女人嘴里听了太多“不要”“不好”“不行”,还是同一次听到“我还没想好”这种话。
    这该怎么算?
    他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绝处逢生了吗?
    萧叡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敢得寸进尺, 再说更多, 万一招惹了袖袖的厌恶,让她决定还是要走,那他岂不是还是空欢喜一场?
    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他把笼子全拆了, 她竟然愿意回来了。
    秦月看他高兴得像个傻子似的,坐在地上形容狼狈却遏制不住地傻乐,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心酸,说不清心尖是什么滋味。只是她这几年为了赚钱为了逃亡而麻木地奔波劳碌,到这时,才终于再次品到一点儿活着的滋味,和一丝快意。
    又有些不甘心。
    秦月说不上是嘲讽萧叡,还是嘲讽自己,说:“你真高兴是不是?觉得终于驯服我了?”
    萧叡没从地上爬起来,握住她的手:“哪能啊?唉,是你驯服我了。”
    秦月:“……”
    萧叡还打着酒嗝,他醉得厉害,只能慢慢地说:“你想怎样都行,我对你心服口服了……但这话别说出去,我就在这里说给你一个人听。你稍微给我留点面子。”
    秦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说出去干嘛?我想不开吗?说出去我就成了那等妖妃,要被人人得而诛之了。你也是荒唐,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萧叡一时间哭得停不下来,眼泪湿了她的衣襟。
    秦月说:“都多大年纪了,被宁宁他们看到,你父皇的威严还要不要?”
    萧叡很是不要脸地说:“你走的时候,我夜里照顾宁宁,我一看她长得那么像你,看一眼我就哭了,时常要哭一哭,她多少有些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为自己的娘子哭有什么的?”
    “谁是你娘子。你别蹬鼻子上脸,我只是觉得现在就走,扔下这一堆烂摊子不大好而已。”秦月说得,站起来,撇开他。
    萧叡也赶紧站起来,拉住她的手。
    秦月又撇他一次:“你拉我作什么?”
    萧叡心慌地说:“怕你跑了。”要不是手臂上的疼痛,他还是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秦月道:“你洗把脸,换身衣裳,去请兰相回来。”
    萧叡“哦”了一声,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没走几步,又折身回来,充满歉意地对她说:“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回来的吗?这件事倒不用你担心,也不怪你,是我的错。你不用管,我也会想办法把他老人家找回来的。”
    秦月快烦死他了,赶他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快点去吧,还上不上朝了?”
    萧叡说:“我昨晚喝太多酒,现在头疼,今日跟他们告个病假。”
    说完,他凝望着秦月,仿佛在等她下一句话。
    秦月迷惑片刻,道:“怎么了?你看着我干什么?那你去啊,关我什么事啊?我和你无缘无故,难道你还要我给你拿主意不成。”
    “不是,不是。”萧叡带着几分喜悦地说,“我只是,有什么都想和你说一说而已。就是想和你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被他的眼眸注视着,秦月竟然觉得他变年轻了几分一般,都开始长白头发的老男人了,还像个愣头青一样。就是他十几岁那会儿,也没这么傻里傻气啊。
    ~~~
    秦月并非决定好要留下,她现在确实举棋不定了。
    反正如今她可进出宫廷,想走随时可以走,无需急于一时。
    今年秋狝。
    萧叡照往年一样,点了几位三品以上的大员,随驾去围场。去之前还问她去不去,她当然不去,这几日萧叡不在,她正好可以清闲一阵子,也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该如何。
    萧叡已经启驾离宫,偌大的皇宫又只剩下一大院子的女人。
    他倒是心大,她做尚宫做皇贵妃那时便罢了,现在她只是个不相干人等,竟然也敢把整个皇宫留给她,也不怕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秦月正在和孩子们一块儿午睡,她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还轻声说话,发现是雪翡翠这对小姐妹。
    她装作还没有醒,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姑姑不是要走吗?你说怎么又回来了。我还说呢,怎么就把我留下来的,害得我还伤心了一下。”
    “姑姑就算真要把你留下来,那也是因为倚重你啊,不然你也走了,小公主怎么办?”
    “可惜小公主不肯走,不然我一道走了。”
    “小孩子嘛,总是想要爹娘不分离。”
    “姑姑和皇上这是和好了吗?不然这样不清不楚地在宫里住着,连出去都不行,多难为姑姑啊。”
    说得她也觉得烦。
    摆在她眼前就两个选项,要么做皇后,要么离宫出走。
    “也是,我在宫里待得都不耐烦了。”
    “你看看你,一个女子家这么野,晒得乌溜黑。”
    “这有什么?我先前跟着姑姑去过一个什么爪哇国,那里的人比煤炭还黑。”
    两人压低声音,叽里呱啦地讲个不停。
    “雪翡姐姐,要么你替我待在宫里照顾一下小公主,换我先出去跟姑姑四处游山玩水,怎样?总该轮到我了吧。”
    “你这家伙,不是当上副尚宫很得意吗?这时候知道要叫我‘姐姐’了?我还以为你多瞧不起我呢。”
    “哪有,你看看我,在这宫里当奴婢,每个月就拿几个银钱,哪抵得上翡公子在外逍遥快乐。”
    两个人跟偷吃油的老鼠似的,凑在一起嘻嘻笑。
    感情依然甚好。
    怀袖也忍不住跟着她们抿嘴笑,还是姐妹好,真好,她俩还有个手帕交。不像她,幼时认识的小姐妹都死了,只剩下她一个。
    两人偷笑了一会儿,停下来,却说:
    “不开玩笑了。你说,要是姑姑留下来做皇后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反正我这条命是姑姑的,我这辈子就追随姑姑了,倘若姑姑要做皇后,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指不定我也能混到一个女官做。多风光。”
    “唉,我只希望姑姑过得快乐。我总觉得姑姑对皇上是还有几分情意的,不然这次也不会回来。”
    情意吗?她对萧叡还有情意吗?
    在旁人看来是这样吗?如此一想,秦月便觉得略有点羞愤,幸好她如今岁数大了,脸皮也厚了,倒能装成若无其事。
    秦月时隔许久地想念起一个老朋友,如果可以她真想去找顺王聊一聊,那老家伙四处潇洒,现在也不知在哪里快活。外头又是大雪,又是洪涝,先前她还与萧叡说起来过。
    顺王每个月会往京中寄一封信,他凡到哪里,都会官员上报,一直晓得他在何处。
    瞧瞧,大家都在干活,只有他还在四处玩。
    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正在哪玩?
    而此时,顺王的处境其实不如他们所想的那么顺利。
    他正被关在一处南宅堡垒里,一间窗户都被封死的小屋子里,一日三餐只有一道素菜一碗薄粥一个鸡蛋,要碗甜米酒都不给。
    不过好赖没有折辱他,他至今全须全尾。
    此事说来话长,该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乱民之事从前年就开始冒头,去年似乎也有过一拨,今年雪灾洪涝之后,南方歉收,不少人过不下去,落草为寇。
    他知这一带悍匪颇多,也带足了保卫,那些个一盘散沙的土匪遇上他手下的正规军队多是溃不成军,不足为惧,是以并未阻拦他探访名山奇水的脚步。
    直到一个月前,他新结识一小友,跟他说某某地有什么美食,听得他口舌生津,二话不说就跟人去了。
    半道被人往山里带,他还觉得无所谓,反正他身边有兵,等闲土匪那是以卵击石。
    然后上来遇见一帮人,那铠甲,那箭阵,那排兵布阵,怎么看都不是土匪。
    顺王立即意识到自己这是晚年失节,竟然掉进了坑里。
    两次王朝更迭,宫变政斗,他都安然无恙地躲过去了。
    熬到他哥哥死了,侄子也开始老了,却倒是栽了跟头。
    他喝完粥,吃了鸡蛋,还要把蛋壳剥得漂漂亮亮的,在上面画东西,倒是很能苦中作乐。
    然后便打坐背经去了。
    念到第五遍时,他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有人来请他,他大大方方跟着走了。
    厅堂之上,坐着他那不知失踪了多久的四侄儿,这家伙也老了很多,看着还没他年轻。
    四王瞎了一只眼,戴着眼罩,他见到皇叔,正如见到一把宝库的要是,眼睛一亮,扬眉吐气一般地悠悠然道:“多年不见,您还是老样子啊,小皇叔。”
    第140章
    顺王自对他莞尔一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先前听说你跑去了北边讨生活,没想到会在南边遇见。四侄儿看上去倒是身体康安。”
    四王皮笑肉不笑:“小皇叔您也是。看来我那个弟弟待您很孝顺。”
    说完,顺王站了好半天, 也没人给他端张椅子过来。
    硬生生让他一个长辈站着跟晚辈说话。顺王哪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是下马威, 在杀他锐气。不过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就差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不低头不行。
    所幸他一直是个好脾气的叔叔。
    被晾在那罚站了小半个时辰,这个逆侄才道:“七弟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也有您一份大功劳。不过侄子我体谅您, 您确实不好做人, 父皇在位时怕您抢位置,逼您十几岁就出家,我七弟逼宫, 又逼您矫诏,承认他为正统。”
    “害得朝中混乱十余年。”
    “不过他如今也遭报应, 到这年纪都没生出半个儿子来, 江山也多灾多难。”
    虽心下已有了个准备,真听到这番话, 顺王还是想要叹气。无趣,真是无趣, 又是这套话,他这辈子听过许多次许多次, 倒不能叫他觉得害怕。
    他活到现在五十多岁, 在皇家已经算是高寿了,虽然他原本还觉得自己说不定能活个一百岁。
    这逆侄起身,道:“叔叔, 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无非是要威胁他,顺王跟着他,走到大院子里,跟随他的护卫全部被剥了衣甲,绑住手脚,蒙上眼睛,一排一排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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