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郗良醒来,发现自己的房子里只剩安格斯,她高兴起来竟然连安格斯也觉得顺眼了不少,小脸上漾着微微笑漪,眉宇间浮现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温和,正如此时的天气,没有炙热的阳光,没有呼啸的大风,蓝空万里,白云浅淡,凉风习习,窗外的枝叶轻轻摇曳,一切都是温柔的。
    方木餐桌上铺着浅灰色的餐布,郗良吃着意大利面,安格斯倒了一杯牛奶拿过来放在她面前,又坐在她旁边,手指很自然地帮她捋了捋额前的发丝,幽深湛蓝的眼眸宁静且宠溺地看着她,看她几条面几条面地吃着,嘴角还沾了酱渍,唇角的笑意不觉更深。
    平和得让安格斯感到满意的氛围很快被打破,郗良吃完早餐,牛奶也喝了,他帮她擦完嘴时,她说:“我要喝酒。”
    这没什么,安格斯已经看开了,乐意让她喝,柔声道:“好,不过现在不行,你才刚吃饱,等等才能喝。”
    “我要抽烟。”
    安格斯神情微变,摸着她头发的大掌差点对着这颗小头颅拍下去,强忍着握起拳头,道:“不是说以后都不能抽烟了吗?”
    郗良瞬间没了精神,垂头丧气,瘦削的手指拿起叉子在白瓷盘上敲击,清冷的嗓音幽幽说道:“酒不能喝,烟不能抽,他们都滚了,你怎么还不滚?”
    安格斯不算用力地揪住她的头发,使她猛然瞪过来。
    “你知道烟抽多了会死?”
    “多少才算多?”
    “你已经抽得够多了。”
    “那我怎么还没死?”
    安格斯微皱眉,略带讥讽地说:“你很想死?不是忘不了你的哥哥?”
    郗良眨一眨眼,眸底陡然一片清明,“忘不了,不想死……”
    “那就别再想着抽烟。”
    烟草上瘾了,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戒,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安格斯眼里,郗良天生的韧x仿佛有所向披靡的威力,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令她上瘾,只要她不想了,就一定戒得掉。
    怀孕的大部分日子里,在他的管制下,这傻子不就没能抽到烟吗?这证明她是轻易戒得掉的,b任何一个有烟瘾的男人还要有魄力和骨气。男人死活戒不掉的东西,在她这里什么都不算。
    “我还是想。”郗良任性地说。
    “那就等死。”
    话是这么说,安格斯还是把她看得很紧,只供给她酒,没收的钱还没给回她,一旦让她有了钱,她就会像饿死鬼一样去买大量香烟回来恶心他。
    产后休养的日子里,郗良每天只能通过喝酒打发时间,陶冶情c。由于身子还很虚弱,即使安格斯出门去,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再加上身无分文,她也懒得趁机出门,怕倒在半路上死了。
    安格斯忙碌之余,每天晚上回来时照旧给郗良带东西,书带得最多,受梵妮启发,他路过书店时会进去,随手买下十几二十本。他全然不担心郗良会从书里学到什么,看书之时一边喝酒一边发呆的人,她的心压根没在书页上。
    当然,郗良也不是不用脑子在看书的,不过她在书里学到的东西都有些偏门罢了。
    一回安格斯回家,进门就见一张旧报纸贴在沙发背后,报纸上的人像心口被扎了一把长匕首,这个“可怜人”正是康里·佐法兰杰斯。
    郗良还用红墨水在他英俊的脸庞上打了一个醒目的红叉。
    沙发边扔着一本小说,只扫一眼风格诡异的封面,安格斯便知道这是一本关于杀人的书,也许是他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这是你在书上学的?”
    安格斯问心安理得躺在沙发上,抱着空酒瓶的郗良。
    “嗯。”郗良应得干脆,应得坦荡。
    安格斯将匕首拔掉,睨了她一眼,心血来潮逗她,“你想杀这个人,要当你哥哥的杀父仇人,不是b他来杀你吗?怎么会觉得他会和你这个杀父仇人一起回老家?”
    郗良的声音极其冷静道:“这一次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顿了顿,她坐起身来望着安格斯道:“就像杀死江彧志一样,我杀死他,你帮我把他扔了,谁也不会知道,你要帮我。”
    莫名其妙变成她的杀人搭档的安格斯愣了一会儿,用匕首的手柄拍拍她的脸颊,缓缓道:“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你要什么好处?”
    “你知道的。帮了你,你如愿以偿和你哥哥回老家相亲相爱,那我怎么办,良?”
    郗良蹙起眉头,“你以前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怎么知道?”
    “所以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事情还没办,你就这么过河拆桥?”
    郗良不懂他的意思,只觉他贪得无厌。困惑地想了好久,她气道:“你不帮就不帮,我找别人。”
    安格斯对她真是刮目相看,“你想找谁?”
    “跟你没有关系!”
    郗良又躺下去,抱着空酒瓶像抱什么宝贝似的,黑曜石般的暗眸折出钻石般的光辉,却莫名森冷,诡谲的眸光写满嗜血的杀气。
    能生出这样一个死心眼又欲狠的东西来,她的亲生父母大概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和郗良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安格斯终于将心里对她的怜悯给了佐法兰杰斯一家,真是捡什么不好,捡这么一个偏执的东西。
    康里的妻子把她撵出家门,扔得这么远,这么久也不来找,像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也许是十年的相处终于令她发现自己捡的这个东西不好教化,她怕了,所以找个理由把她甩了。
    可仅仅是要甩掉一个危险的东西而已,为什么要选择亲上加亲这条死路,白白搭上一个侄子呢?这是安格斯想不通的一点。
    将枫叶匕首扔在案几上,安格斯在单人沙发坐下,懒洋洋地看着一肚子坏水却长了一副令人厌恶不起来也挪不开眼的容貌的女孩。她的长腿架在沙发扶手上,长裙遮不到的一截小腿露在暖h光芒里,白玉般细腻光滑,线条流畅连着纤细的脚踝和雪白的玉珠,足底泛着美丽的血色,寸寸恰到好处,性感迷人。
    安格斯假惺惺而漫不经心道:“良,你刚刚是不是说,这一次不会让你哥哥知道?难道是说你已经做过一回让他知道的坏事了?”
    郗良面不改色,“不关你事。”
    “你告诉我,又不会怎样。”
    郗良摸着瓶口,直直盯着天花板不吭声。
    安格斯改口道:“你知道你的老家还在打战吗?”
    “打战?”
    “是啊,很危险的,随时会丧命。这样危险的地方,你还要和你哥哥回去?”
    郗良目光飘忽一瞬,随即落寞了下来。
    “你看看你在这里多好,安静又安全,不用在战火里担惊受怕,有得吃有得喝,还有这样一间房子居住,温暖安定。当你想出门时,你可以和之前一样,自由自在去酒吧,去随便什么地方,玩够了,天黑了,你还能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你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很多人想要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吗?”
    安格斯一晃神,就发现自己对她说了这样几句话,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卑微在里面,他自己却能轻易捕捉,他竟是如此迫切渴望她狂野的心可以安定下来,不要再想着杀康里,不要再想着和夏佐在一起。
    郗良半晌未出声,一动不动,呆滞的神情活像一个死不瞑目的人。
    安格斯垂眸,觉得自己很可笑。
    过了一会儿,郗良喃喃道:“别人得不到,是别人的事。”
    她得到了,这是她的一切,她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凭什么要因为别人得不到,她就要谨而慎之收敛?
    安格斯还没死心,他问:“没人教你什么是知足?”
    郗良死气沉沉应道:“没有铭谦哥哥,怎么足够?”
    “他到底有哪里好?不会强奸你?”安格斯不知不觉地恼火,态度既嚣张又卑微到尘埃里,说道,“我也说了我不会强奸你,只要你忘了他。他是怎么对你的,我也可以怎么对你。”
    “铭谦哥哥……”郗良神游般眨了一下眼睛,自顾自微笑起来,笑意中带着丝丝疲倦。
    “铭谦哥哥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好在哪里你倒是说出来。”
    “他是很好很好的……”
    安格斯为什么会觉得郗良是个疯子?不就是因为这样吗?她什么也说不上来,只会做梦般说着苍白无力的话。偏偏他还要和她较真,逼她还疯。
    “能有多好啊?你根本说不出来。”
    蓦地,郗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坐起身一改浸泡在美梦里的恍惚神情,目光y鸷地瞪着安格斯。
    “你个丑八怪在胡说什么?铭谦哥哥好不好我知道就好,为什么要和你说?你也配和铭谦哥哥b?”
    安格斯要被她气死了。
    “你的未婚夫算什么?”他冷静问。
    “什么算什么?”
    “他配和你哥哥b吗?”
    “他配个鬼!”
    安格斯算是明白了,天生的发色和瞳色没有错,这不是他不能和夏佐b的根本原因。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良,你知道人最好是从一而终吗?”
    “什么是从一而终?”
    “就是说你和谁上床了,和谁生孩子了,那么一辈子都得和这个人在一起,这就叫从一而终。”
    这样的话说出来可笑,但为了赢夏佐,安格斯已经不择手段了。
    郗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一只炸毛的猫儿一样吼叫着,“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和你这个贱人在一起?你在做什么美梦呢?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铭谦哥哥的父亲怎么从一而终呢?他和江娘在一起,又强奸了那个女人……他没有从一而终,他没有一直和江娘在一起。”
    恍然如梦,郗良嘀咕道:“查泰莱夫人还有情人1呢,才不用从一而终呢……”
    她并非一张白纸,可以由安格斯说什么就是什么。
    事到如今,安格斯彻头彻尾品尝到心灰意冷的滋味。
    他闭上黯然的眼睛,听见郗良在自言自语——
    “……‘我们的时代根本是个悲惨的时代,所以我们拒绝拿悲惨的态度来面对它。大动乱过去了,我们置身在废墟中,开始搭建小小的新屋子,怀着小小的新希望。’2
    “铭谦哥哥会回来我身边的……”
    1指的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
    2出自d·h·劳l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今天来晚了,过渡章+要自然地过渡到h真是卡上加上双倍卡qaq
    写完这一章,越来越觉得这两人像,明知道都是不可能的,但死心一下之后又会“怀着小小的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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