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瞪大了眼睛盯着陆承杀的脸使劲瞧了瞧,要不是年纪不对,花焰都怀疑她是不是看上陆承杀了,然后便见这位老婆婆突然嘴唇微抖,眼眶泛红道:“你就是……你……”
    花焰忙道:“他是什么?”
    老婆婆用手指揩了两把眼角,胸口起伏了几下,道:“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二十多年前,我们村上逃来了个闺女,长得貌若天仙,瞧着也不大,身上全是伤,我见她实在可怜,又被人追着,便将她藏了起来。她来时一直护着肚子,我后来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再后来她说她无处可去,我就收留了她。她说她自己会些医术,不让我请大夫,也不让我看她身上的伤……可是,唉……我怎么瞧不出她那些伤都是……”
    说着老婆婆又抹了抹眼睛,继续道:“她说那孩子是她爱过的人的,所以无论如何想生下来,我也不敢问她为何不去寻孩子的父亲,只当她是个可怜人。她在这里住下,也帮我做些农活,替其他人写写信,门口那些花也是她当初种的,她手脚比一般男子还利索。白日里总是笑着,可晚上时不时我就听见她被噩梦魇着,又或者夜半闷不吭声地掉眼泪。我心里怜惜她,将她当亲女儿一般对待,也盼着她能忘掉过往。她生下个男婴之后,说要把孩子送回她家里,我才知道她父亲还活着,虽然遗憾可也期望她能与家人团圆,没想到,她送完孩子之后没多久便自尽了。”
    听老婆婆说到一半时,花焰已经渐渐意识到她在说谁了,心里隐约有些期盼,可听到这,她不由得“啊”了一声。
    老婆婆也叹气:“她以往每日都会写写记记,我不识字也没有在意,后来才知道她活得有多痛苦,若不是为了那孩子只怕早就不想活了。我要是知道,说什么也要劝劝她拦着她,不叫她做这傻事。”
    她说着,又看向了陆承杀,哆嗦着唇道:“是你吗,孩子……当初被送走的……”
    陆承杀怔着,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样的事情。
    对于他的母亲,他着实没有印象,停剑山庄里也没有任何关于她母亲的东西,只有当年许婆婆对他说过,说他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一定是有什么意外才会将他抛在停剑山庄门口。
    陆承杀当时太小,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后来长大也没有深想过。
    花焰在一旁不由道:“那她写的东西……在哪?”
    老婆婆摇了摇头道:“被人取走了。”
    花焰眨了眨眼睛道:“是什么人取走了?”
    老婆婆道:“大约十多年前吧,一个年轻男子寻到此地,我还当是那负心汉,将他大骂一通。后来才知道他不是,这些我也同他说了,他听完又瞧见了她写的那些东西,大哭了一场,告诉了我上面写了什么,之后他向我恳求,我就让他取走了。”
    花焰心头跳了一下:“是个什么样的年轻男子?”
    老婆婆道:“过去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穿着一身竹绿的衣衫,模样十分周正,走得时候还非要留给我一大笔银子,我说我们这实在花不了银子,只能招来祸患,他才作罢。我跟他说了她葬在哪里,他便前去祭拜,之后每年都能在她坟前瞧见大把大把的花,估摸着应该也是他放的。”
    花焰恍惚听完,也怔了一会。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谢应弦明明在查江楼月,为什么突然让他们来了这里。
    听到这,她终于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了。
    花焰见陆承杀沉默,觉得有点不礼貌,便替他道:“老婆婆,他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他不是故意无礼,你说的那个女子……确实很有可能是他娘,只是他一天也没见过他娘,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老婆婆眼中含泪,道:“我错认不了,这位公子虽然气质不同,但仔细瞧瞧,五官却与她有七八分的相似。那孩子当年还是我亲手接生的,她刚生完抱着那个孩子笑时,我还以为……还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花焰也不知说什么安慰她,只能走过去轻轻抚了抚这位老婆婆的背。
    倒是陆承杀终于开了口,他声音略有几分犹豫:“她……”陆承杀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说什么似乎都有些奇怪,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也很陌生。
    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没有父母这件事。
    老婆婆长叹了一口气,苍老的手掌按在了花焰的手上,道:“不过知道你现在过得好,还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你娘泉下有知应当会觉得安慰吧。”
    花焰当即点头如捣蒜,觉得这位老婆婆瞧着越发亲切。
    第112章 两更合一
    或许是瞧着陆承杀不好亲近, 老婆婆抓着花焰的手,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媳妇似的说了半天的话,因为都是好意, 花焰也没有不耐烦。
    她从小被爹娘絮叨惯了,是当真觉得亲切,笑也是发自内心在笑。
    被人关怀怎么样都很受用。
    花焰边笑边听,什么也没做,老婆婆兀自说了一会,就又一副恍惚想要落泪的模样, 仿佛借着她想起了另一个女子。
    让花焰不由得去想陆承杀他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婆婆又让那位农妇从柜子下面取出了几件小衣裳。
    小衣裳压在下面似乎放了很久, 有男童也有女童的,布料粗糙但针脚细密, 缝得很是细致, 还都绣了各式清雅的纹样, 老婆婆抖着手把它们塞到花焰手中,道:“这都是她当初怀孕时做的……我放着也舍不得用,虽然你们可能瞧不上……”
    花焰已经惊喜接过:“……不会的!好可爱啊!”
    全都小小的,花焰抖着小衣裳肩膀处展开, 情不自禁想象起小陆承杀穿上时的样子,顿时觉得也太可爱了吧!差点就想转头去看陆承杀, 再比划一下。
    老婆婆见状,终于露出笑来:“看这年纪, 你们应当成过亲了吧……”
    花焰顿时脸一红。
    他们江湖人习武, 强身健体大都活得比较长久,成亲年龄也比寻常人要晚,甚至一直未成亲的都不少,在其他人眼里他俩该是孩子都有了的年纪。
    陆承杀方才一直不言, 这时却接口道:“成过了。”
    花焰:“……”
    行吧,总算给他逮到个机会。
    老婆婆又在旁边的柜子里翻了翻,取出两个打得十分漂亮的大红络子,有些局促道:“我这家贫,也拿不出什么值钱东西,这两个络子就当是给你们的成亲礼,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两人这儿戏一般的成亲,除了他们俩,从来也没有人当真过。
    也是第一次收到所谓的贺礼。
    老人手巧,络子也打得精巧,中间是个镂空的花样,还串了一颗枣子似的红珠。
    “谢谢婆婆!”
    花焰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正要别到腰上,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陆承杀,就见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取下剑,把那络子别到了剑穗的位置,自从离开停剑山庄摘了剑穗,他剑柄上一直光秃秃的,这时别个大红络子上去……花焰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老婆婆见两人如此,知道他们不嫌弃,不由笑意更浓:“那红珠是特地求来的,原本就是给新婚夫妻的,是祈愿能早生贵子的……”她语气越发和善,“早有了那衣裳也能派上用场。”
    花焰没想到话题能突然转到这里,道:“呃,那个……”
    主要是旁边那人不太配合!
    她还没说完,陆承杀抚了一把剑柄上的络子,微垂了一下头道:“……谢谢。”
    嗯?
    你现在不紧张了吗?
    老婆婆终于见他有回应,不知所言了一会,才道:“……孩子,你也别太怪你娘,她……她是真的很期盼你的出生,也很想陪你一起长大,可惜……可惜……”她胸口反复起伏了几次,“可惜没这个福分。这些年也不知孩子你是如何长大的……父母都……也是苦了你了……”
    陆承杀沉默了一会,他对这种好意总有些无所适从。
    他并不觉得自己苦,反倒觉得现在身边有她,日子过得太甜了。
    至于父母,从前他没有在意过,也没有兴趣观察别人的父母,对他来说只是知道而已,现在见识的多了,又常常听她说自己的父母,陆承杀才慢慢有了一些印象。
    但他仍然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有父母会是如何模样,怎么想都觉得很怪异。
    良久,陆承杀终于道:“她如果尚在,会有什么区别?”
    老婆婆听他这么问,也一愣,随后她慢慢笑道:“孩子,等你也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花焰又多看了几眼院中开得鲜妍的花,忍不住对陆承杀道:“你娘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陆承杀没想到她也这么说。
    花焰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道:“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
    陆承杀:“……”
    花焰听见响动,不由笑道:“你不是不紧张了吗?”说着,她继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事我一个人做不来的,谁让某些人不肯努力呢!暂时别想了!”
    陆承杀的声音断断续续:“我……”
    他也不是不想,就是……
    花焰不逗他了:“这件事其实你假设一下就好了,假如……我是说假如……”她脸微红,“我们有了孩子,你会怎么对那个孩子啊?”
    陆承杀这些日子已经想过很多回了,但每一回还是觉得心脏仿佛会爆裂开一般,被搅得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只思忖了很短的时间,他回答的声音仍有些紧张:“尽……尽我所能。”
    如果有必要,他什么都可以去学。
    花焰笑眯眯道:“那便是了。尤其是娘亲呀,十月怀胎生出来,就算生了个球也会舍不得的。”她唏嘘,“我只是有些遗憾,你小时候应该可以得到更多的,你外公那样才是不对劲……对了你以后千万别跟你外公学,听到没有!哪有他那样教你的!没把你教废纯粹是他运气好!”说着说着她都些来气。
    陆承杀认真道:“嗯。”
    花焰道:“……???嗯?你也承认你外公有问题了!那你还不快赶紧过来!”
    陆承杀:“……”
    花焰“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是说得好听。”
    不过,回去路上,花焰还有一些困惑,既然不舍,陆怀仙为什么还要自尽呢?
    之前追杀她的又是谁?她身上的伤又是哪来的?
    带着这样的困惑去问谢应弦,谢应弦道:“这件事怕只有拿走她所写内容的人知道。”
    花焰听出她弦外之意,不太确定:“真的……真的是那个人?”
    谢应弦缓缓点头,道:“江楼月亲口对我所说。你之前同他打过交道,觉得相似么?”
    花焰想了又想,终究摇了摇头:“我实在看不出来……”不如说根本没想到过这种可能,“要不我去找找他试探看看,不过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停剑山庄。”
    谢应弦有些懒散道:“不必了,既已知道,又何必打草惊蛇。”他顿了顿,道,“这件事确实有可能是他发疯的原因之一。东风不夜楼如今这么嫌弃我教也有些道理,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连正道一起害,只为了嫁祸给我们未免手笔太大。”
    花焰道:“那怎么办!”
    谢应弦笑了笑道:“回头直接去问本人呗。”
    ***
    今年的问剑大会依然如期举行,举办地点轮转,刚巧轮到白崖峰。
    在白崖峰办问剑大会可谓是最难办的了,因为白崖峰在北境,山上山下都是极寒,东风不夜楼几乎早三个月便开始筹备,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除了搭建擂台与会场,还要提前准备好足够的住宿之所,白崖峰不比其他大门派,方圆几里总能有些繁华城池,白崖峰附近是真的人迹罕至,通常只有些猎户,和负责上山采药的药农。
    其他门派也不大乐意去白崖峰,除了那边奇寒,功力不足就不得不裹得层层叠叠分外丢脸,还有便是白崖峰弟子一贯高冷,爱答不理,就算承办问剑大会,也一副倨傲清高的模样,不大看得上其他小门派的弟子,往年也有闹得十分不愉快的,偏生白崖峰有个传统,叫做——护短。
    虽然其他大门派也或多或少会有点这个毛病,但从上到下一致护短的大抵也只有白崖峰这一个门派。
    总之问剑大会还没开始,就已经能听到怨声载道了。
    不过,今年大家都以为毫无悬念魁首肯定是褚浚的,没想到陆承杀居然也报了名,这消息传出来立刻让打算去问剑大会的各门派弟子激增了好几成。
    众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小,想知道离了停剑山庄的陆承杀到底武功如何。
    如果他大出风头,停剑山庄会不会显得十分尴尬。
    还有上次五门大会以后,不少人都觉得停剑山庄怕是会态度松动,这件事本没什么,但在白崖峰办就格外有趣了,毕竟当年执意要严惩陆承杀的也正是白崖峰,如今可能再容他在自家门口逞威风?
    白崖峰山脚下还有十多年前办问剑大会时遗留下的房屋,如今都被翻修一新,住进了各路大侠,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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