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熙都有些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天没有见过皇后了,她老了好多,比起大婚的时候,真的是判若两人了。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如常地入席,吃起了饭。
    虽然皇上沉默,但皇后还是一直说个不停,介绍着桌上的菜式。楚元熙也很给面子的都尝了一口,看到陛下这副样子,皇后更高兴了,连忙让人端上了一碗汤。
    楚元熙看到这汤,心头梗了梗,突然想到他们成亲时的那猪肝汤,不过现在整个皇宫都知道他讨厌腥臊之物,应该不会是了吧。
    略尝了尝,还不错,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怪怪的。
    “皇上,味道怎么样?”皇后眼巴巴的。
    “挺好的,”楚元熙又喝了一口,“这是什么汤?”
    “这可是臣妾专门为您熬的‘福寿汤’。”皇后娇声道,只不过配着她那张苍白的脸,有些瘆得慌。
    “福寿汤,这是什么名头?”楚元熙看着清澈的汤水,什么也瞧不出来。
    皇后见皇上来了兴致,便让听琴去把汤盅端来了,一边揭开盖子一边道,“这福寿汤用料珍贵,向来只有高门世家才能吃得起,陛下您看,这可是嘉汶特意寻来的天山血蝠,最是滋补了。”
    楚元熙闻声看向汤盅,顿时被一只长着翅膀的老鼠给惊着了,狰狞的獠牙,漆黑的面目,让他胃里直冒酸水,“呕……”
    “陛下这是怎么了。”皇后慌了。
    “你,你……”楚元熙指着皇后,眼角余光又瞥见了那只黑老鼠状的东西,实在是受不了了,落荒而逃,连自己来的目的都忘了。
    乐公公有些呆,陛下不是打算今天过来和皇后说清楚,以后就不来凤仪宫的吗,怎么直接跑了,不过主子都离开了,他也得赶紧跟上,一群人又乌泱泱走了,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皇后。
    皇上好不容易去凤仪宫吃顿饭,居然吃了一半就走了,顿时让满宫看了笑话。
    吴贤妃尤为如此,“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还以为她有多大能耐,不过如此,连用个午膳都留不住皇上,白白浪费了她那好弟弟的一番心血。”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皇上病了。
    整个太医院都到齐了,愣是查不出来是为什么,该怎么治。最后还是张院判细究了皇上这几天所有的饮食,碰过的东西,找出了端倪。当时皇上没喝完的那盅“福寿汤”最后也没浪费,而是被凤仪宫几个宫女分了,她们也病倒了,症状和皇上一模一样,要不是张院判找过来,大概就是悄无声息地没了吧。
    虽然依旧找不出缘由,但就当是中毒吧,好歹有几个能试药的。
    皇上一病不起,整个后宫都乱了,皇后自张院判查到凤仪宫就吓坏了,把自己关在了寝殿。太后动作最快,直接出面先稳住了朝局,又下令将裴家所有人下了大狱。吴贤妃也开始求神拜佛了,虽然她现在不受宠,可再怎么说也是有一分希望的,要是成了太妃,可就真的一丁点指望都没了。
    阿瑾根本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听到消息的时候险些没能挺住,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忙赶去皇上那边了。
    不过阿瑾被拦在了门外,“皇贵妃,张院判说了,皇上这病可能过人,谁都不能进去。”
    “可是陛下……”阿瑾又怎么坐得住。
    “好几位太医都在里面呢,乐公公也在,陛下不会有事的。”小太监赶紧劝道,“就是陛下醒着,也不会愿意您进去的,太后都被张院判劝回去了,再说了,大皇子、三皇子、三公主也还需要您呢。”
    咫尺天涯,阿瑾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第一次懂得了这个词的意思。
    “娘娘……”心儿担忧得很。
    阿瑾终是没有强求,转头离开了。
    “娘娘,这好像不是回君心宫的路啊。”
    “去凤仪宫!”
    阿瑾气势汹汹地闯入了凤仪宫,现在已是人心惶惶,自然没有谁敢多说一句,见到了这个姐姐,阿瑾直接劈手给了她一巴掌,“裴容秀!我当初就不该留下你这个祸害!”
    “你疯了!”皇后被打蒙了,反应过来十分恼怒。
    “你是好日子过太久了吗,普通的鸡鸭鱼肉还不够,非要去吃蝙蝠!”
    “我,我怎么知道会这样,蝠福同音,为求吉利,这福寿汤可是好多名门世家都会喝的,谁知道怎么就陛下出了事!”
    “怎么,是陛下的错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我告诉你,裴容秀,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给千刀万剐了。”
    阿瑾的眼神实在可怕,皇后的心不争气地跳了起来,“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皇后。”
    “皇后?”阿瑾的眼神利得跟刀子一样,“不要说你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后,便是你大权在握,我也有的是办法。我只恨自己太磨叽了,留你到现在,如今害了陛下。裴容秀,你最好每天祈祷陛下平安无事,否则,你一定得跟着下地狱。”
    ——
    楚元熙到底是福大命大,病了两个月,终于好了,当然,几位太医直接累倒了,尤其是张院判,本来就雪白的须发好像更白了。
    两个月的时间,耽误的事情可真不少,楚元熙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忙了起来,还要偷空去安慰母后还有阿瑾和孩子们。
    又过去了一个月,楚元熙才终于找到了时间,去见了皇后。
    “陛下,您没事了。”一直困在凤仪宫,宫人们又树倒猢狲散,皇后早没了消息来源,还不知道楚元熙已经痊愈。
    楚元熙看着眼前的人,心情很复杂,第一句说出口的却是“裴阁老自尽了。”
    “什么!”皇后大惊失色,“祖父他,怎么会……”
    “你害得朕差点没命,这是事实,喝了那汤的几个宫女,可全都死了。裴阁老留了一封遗书,自认管家不严,如今铸成大错,罪过难赎,愿一力承担所有责任,只求朕饶过裴家人性命。”
    楚元熙把手上握着的东西扔了过去,皇后打开一看,原来是废后的圣旨。
    读着圣旨上的每一个字,裴容秀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裴家倒了,陛下终于如愿以偿了,那贱人终于能名正言顺做皇后了!”
    “裴容秀!”楚元熙刚刚好一点的心口又被她气得生疼,“事到如今,你想到的只有这个吗?你的祖父可是没了!虽然朕一直觉得他太过追逐权力,虽然朕一直想打压他,可朕心底里一直都是很尊敬他的。裴阁老这一辈子,到过旱灾前地,缺粮少食,和那些流民一起啃草根树皮;潜过南境盐场,苦心经营,一举肃清了南方私盐泛滥之风;甚至还跑到过蛮族腹地,游说分化各个部落,保了边关至少十年的太平,他为国、为民,做了多少的实事!原本,他是可以带着满身荣耀安享天年的,现在,就因为你,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
    “你永远都不明白,朕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楚元熙不想再和她多说废话,只道,“看在裴阁老的份上,朕会留裴家一条命的,至于你,就去护国寺吧,以后的每一个日夜,为那些被你害死的、被你连累的人好好祈福。”
    沈家
    皇后被废了。
    意料之外,有点突然,情理之中,罪名太大。
    裴家人一直都关在天牢呢,皇上不发话,别人也不敢去审。裴阁老虽说担下了所有责任,但弑君之罪,谁又能说会怎么样呢,株连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楚元熙当然不是那么心狠的人,他到底是没事了,裴阁老死得又那么冤,何必再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天牢里,楚元熙纡尊降贵来见了裴容秀和阿瑾的生父,裴大人。
    “裴正元,好久不见了。”
    “皇上龙体无恙,微臣不胜欣喜。”裴大人这话是真心的,还好皇上没事,不然他们家可真就完了,“都是臣教子无方,才让嘉汶惹出这样的祸事来,但他真的不是有心的,谁知道那天山血蝠……”
    “行了,朕不是来听你辩解的。”楚元熙打断了裴正元的话,“不论有心还是无意,裴家谋害君王的罪名都逃不掉了。”
    裴正元不敢说话了。
    “原本,该是满门抄斩的,”看着裴正元刷得白下去的脸色,楚元熙又慢悠悠说道,“不过念在裴阁老劳苦功高的份上,朕留你们一命,改判流放西北,终身不得离开。”
    “臣,谢陛下圣恩。”裴大人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难过,只能叩首谢恩。
    “不过,”楚元熙却口风一转,“裴正元,我朝可没有女眷跟着流放的先例,不知道你们裴家的夫人小姐们是不是能接受突然变成奴婢,尤其是裴老夫人,养尊处优惯了,年老体衰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怎么面对呀。”
    “这……我……”裴大人这才想到了老母,可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楚元熙见他到现在都没想起宫里还有另一个女儿没受牵连,只好直接道,“当初裴容秀给阿瑾办户籍的时候,名字写的是沈瑾,也算是天意了。”
    “啊?”
    “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改了姓氏,做阿瑾的父亲沈正元,要么,”楚元熙微微俯身,看着满脸惶恐的裴大人,“按照律法,裴家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官奴,该怎么选,你看着办。”
    楚元熙离开了,裴家众人却陷入了争吵之中。
    “皇上这是要我们背典忘祖啊,改姓?还不如杀了我们呢!”
    “改就改,只是一个名字而已,都要流放了,还顾得上这些!”
    “大丈夫立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等无耻之事怎么能干!”
    “你们男人不过是流放,日子苦点而已,我们女人家可是要充官奴的!”
    ……
    裴大人自告知他们这个消息开始,就知道一定会引起争端的,可他又不能瞒着,否则日后更麻烦。可眼下这情况,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本想问点意见出来,但大家都吵起来了。
    裴四爷一直没说话,倒是显得与众不同了。
    “四弟,你说句话呀,你虽然没有女儿,可四弟妹还在呢吧,她长得那么好,要是被拉去当官奴,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事呢,对了,怎么一直没看到四弟妹。”裴三夫人早就想问了,他们家小辈们关在一处,长辈们关在一处,怎么偏偏少了一人。
    才刚刚被一路押解过来,入了天牢的裴四爷心平气和地说道,“你们身在京城,裴府直接被禁军围了,我还在北境呢,诏令传来之前就收到了风声,已经提前把她休回娘家去了。”
    “你这是……”裴大人有些吃惊,他还以为四弟妹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被关到其它地方去了。
    “便是满门抄斩,也没有殃及弃妇的道理吧,”裴四爷现在十分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大哥,我只有两个儿子,现在夫人也不在,流放就流放吧,裴家的香火总要有传承下去,我的名字就不改了。”
    裴三爷听了这话立马跳了起来,“老四,你这是什么意思,合着就你们四房是孝顺的,我们其它三房都是忘恩负义之徒吗?”
    “三哥,你能别总想的这么多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的。”裴四爷无奈道,“这不是为了保全更多的人吗,你们一个个拖家带口的,不得忍辱负重?你真舍得嫂子和侄女入了奴籍?”
    裴三爷其实脑子清楚得很,就算真的改了姓又如何,前程一定是没有了,还要面对昔日同僚异样的目光,与其在京城苟且偷生,还不如走得远远的,重新开始新生活,“改名换姓,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裴三夫人不干了,“裴正林,你倒是有骨气,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女儿想想吧。每年官奴里年轻漂亮的,可都是要被送入教坊司的,那是什么地方,你还不清楚吗。”
    “你平时不是一直看她不顺眼吗,现在还护上了。”
    “这是一回事吗,哪有嫡妻会喜欢庶女的,可再不喜欢,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到那种地方去。”
    “她是我的女儿,既享了裴家的富贵,也该承担裴家的罪责,这是她的命!”
    裴家几房人都被关在了一处,更方便了互相埋怨和争吵,一个个争来争去的,满室都是嘈杂的声音。
    裴老夫人看着眼前的闹剧,痛苦不已,皇上这一招,实在是诛心,可比杀了他们还要狠。
    裴家,终究是要散了。
    第一次,她生出了后悔,如果当初嘉妧好好地在家里长大,然后被太子看中,容秀则嫁了个寻常的勋贵之家,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御书房。
    乐公公来报,“陛下,裴老夫人突发心疾,去了。”
    楚元熙闻言停下了手中的笔,有些感叹,两位老人家都走了,“就对外说老夫人是思念裴阁老过甚才殁的,算是成全她一点身后名。”
    “陛下,那您和皇贵妃的大婚……”乐公公欲言又止。
    “阿瑾姓沈,和裴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要为他们守孝?是他们自己选择保裴容秀的,后果也自己担着吧。”楚元熙一点不在意。
    “是奴才糊涂了。”
    裴家之事,终于有了结果,虽然老夫人先走了一步,但裴大人还是答应了改名沈正元,他的妻子还在呢。裴二爷也一起改了姓氏。裴三爷和裴四爷流放西北。四房是没有女眷了,三房的却是没入官奴,据说那天裴三夫人的咒骂传了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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