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但医生只让几人看了一眼周桥,就把她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家属不能陪护,只准探视。
    “如果能在48个小时内能醒过来,就还有希望。”医生已经尽力,剩下的就要看病人的意志力是否能撑得过来了。
    周路强忍悲痛跟医生道谢,医生不允许现在就探视,要求观察几小时,等到白天看情况再安排。
    四人虽心急如焚,却只能强撑着等待。周路看林瑜脸色清白,似随时又要晕过去,周知也是两眼通红,走路都摇摇欲坠。他实在担心周桥还没醒来,这两位就撑不住了。好说歹说,周知和林瑜也不肯离开,最后还是知道周桥出事赶过来的刘叔说这么多人等在监护室外,怕会影响医院正常秩序,又给安排了离这边最近的病房,两人才勉强同意过去休息一会。
    周路自是不肯去休息的,只说自己没事,要坐在这里等周桥醒来。徐宁远还是木偶般守在监护室外,刘叔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法让他同意挪动半步。最后只得叹口气,弄了两床被子塞给两人,周路还肯接过来裹着,徐宁远却是毫无反应。刘叔只得强硬给他裹上,任他坐在地上了。
    时间从未走得如此之慢,两人似等待了天荒地老般漫长的时光,外面的天空才终于慢慢亮了起来。医生过来查看之后,允许每隔六个小时控视一次,一次最多两人一起。病人虽未醒来,但意识还在,可以尝试跟她说说话,看能不能刺激她醒来。
    周知和林瑜第一时间进去,几分钟后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比进去前还要悲伤。无论两人说什么,周桥都毫无反应,只有呼吸罩上的雾气能证明她还在。
    中午时周路进去探视,他本想让徐宁远和他一起进去,但徐宁远拒绝了。张韵也在,见此赶紧跟着周路进了病房。两人出来之后,脸上也是毫无喜色。
    傍晚时,徐宁远一个人进去探视。
    “周桥,你这么好,一定不会说话不算话对不对?你要记得你说的是把自己给我,不是把你的命给我。我还等着你醒来把自己交给我,绝对不可以食言,知道吗?
    你昨天说要得少的人,往往能拥有更多。我明明除了你什么都不要,为什么却总是不能拥有?周桥,真的不能再睡了。我再也不强求了。我不要孩子了,我只要你就够了,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徐宁远只觉得冷,行尸走肉般出了监护室,靠墙坐下。
    当晚还是徐宁远和周路两人守在监护室外。张涯和赵飞,贺青等人,吴悦和张华瑞一家都来过了,但因为过了探视时间,只能等明天了。张涯说肇事的司机已经抓到,是酒驾。但无论是周家的人还是徐宁远,此刻都没有心情去过问这个。张涯也明白,告知之后就住了嘴,想着这追责的事由他解决就好。
    张涯和贺青提出守夜,让徐宁远和周路两人回去休息一下,但两人拒绝,也没有人劝得动他们,只好任他们了。周路和徐宁远还是刘叔走了关系才被允许呆在外面,其他人不被允许呆在走廊外过久,只得先回去。
    “徐宁远,你吃点东西吧。我姐醒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心疼。“周路自己也吃不下东西,但还是努力吃了,总不能没等到周桥醒来,自己先倒了下去。
    徐宁远不理。
    “你这个样子,是不是不相信我姐能醒来?我告诉你,两年多前她能撑过来,这一次也一定能,我不许你对她没有信心!“
    两年多前?徐宁远麻木的神经被这几个字刺激到。
    “你说两年多前,是什么意思?两年多前她也曾这样?“徐宁远终于有了反应,迅速走到周路面前,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问周路。
    “你先吃东西,我才能告诉你。“
    徐宁远看了周路几秒钟,转身把饭盒拿起来,狼吞虎咽吃起来。奈何他近一天不吃不喝,毫不意外地呛着了。周路把汤递过去,“缓一下。“
    徐宁远接过,咕噜几下喝光,完全不见平日的有条不紊。
    “现在可以说了吗?“徐宁远吃完,直接用袖子擦了一下嘴问。
    “坐下吧。“周路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徐宁远依言坐下。
    周路终于把迟来了近三年的真相说出来。
    原来他们的孩子早已经来过了?却为何要如此匆忙,都不肯让他见一见就又离开了?
    徐宁远想起了三年前周桥从边西回来时异常清瘦的身体,还有他抚上她腹部时,她突然浑身一僵的反应,原来是这样啊!
    黑暗的走廊里,传来男人压抑的悲鸣,似失了伴侣的孤狼般无助绝望,让人不忍心听下去。
    又是一个无人入眠的长夜。
    第二天几人又循序探视周桥,结果仍然让人绝望。
    徐宁远今天还是最后一个探视的。离48小时越来越近了,原先他因周路的话升起的一丝希望,也渐渐消散了。
    “周桥,我很想相信周路的话,相信你一定会醒来。你也不忍心让我们失望的,对吗?
    你知道吗?当听到周路跟我说我们的孩子早就来过了那一刻,我有多么惊喜吗?可是我还来不及体会这种快乐,就被永远见不到他/她的绝望淹没了。
    你知道吗?之前你离开之后,我其实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医生说我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被你丢下让我没有了自信,一度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被爱。不瞒你说,最无望的时候,我自虐过,每天要依赖安眠药才睡得着。如果不是胡笑硬逼着我去看医生,说不定我早就去陪我们的孩子了。
    你重新回到我身边之后,我才终于不用依靠药物入睡。最近这一段日子,每天醒来,我总害怕是在做梦。可又想着,是做梦也无所谓了,只要不让我醒来。可是,为什么又要这么残忍,逼我醒来呢?
    周桥,你真的忍心这样抛下我吗?这一次再被扔下的话,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呢。那种被你扔下,一个人活在黑暗里,了无生趣的日子,我是绝对不会接受了。我求你了,为了我不要再睡了,我根本无法想象再次失去你的日子……”
    周路总觉得徐宁远出来之后不太对劲,眼里像是有种疯狂的锋芒,他忧心忡忡地试图问出点什么,徐宁远只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48小时终于还是到了,周桥仍然没有醒来。医生过来查看之后让家属要有心理准备。周路心似掉落无底洞般一直往下沉,周知和林瑜似面上全是绝望,一直不正常的徐宁远更加不正常了,眼里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周路直觉这绝对不是好现象,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心力去多想,只定定看着监护室的门,脑海里一片空白。
    徐宁远来到周桥床前,轻轻抓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定定看了她许久,在她耳边轻声说:“周桥,别怕,如果你不想回来了,没有关系,我会去陪你。你只要稍微等等我,我马上就会跟上你,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仔细想想,那样也不错,我不用担心再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分开了。
    周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自己被扔下了。如果你决定要去陪我们的孩子,我也绝对不会一个人留下来。如果我们一家三口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在一起,那我接受。“
    “周桥,等我。”徐宁远说完这一句,起身走了出去。
    门再度关上之后,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似要挽留什么。特护再次进来时,就看到周桥正张开眼睛看着她,神情急迫,嘴唇轻抖,似有什么要说。
    特护赶紧按床上的呼叫铃,医生很快过来检查,确认人真的清醒了之后,走出去向家属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周知和林瑜大恸之后遇上大喜,直接晕了过去。周路只来得及隔着窗看了一眼周桥,确认她已经醒来,就去手忙脚乱把父母安顿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才有空进监护室看周桥。
    他还没开口,就发现周桥直直看着他,嘴唇一直在动,却发不了声音。周路认真辨认了一下,“姐,你是在找徐宁远吗?是的话就眨两下眼。”周路也是这时才想起徐宁远不在眼前。
    周桥快速眨了两下眼。
    “姐,你别急,他刚刚还在的,我马上叫他来。”周路走出监护室环顾了一下,没看到徐宁远,只好拿出手机找人。
    此刻的徐宁远人已经在家里。他回来跟□□达聊了一小会,又给远在望京的爷爷奶奶和在苏城的姥爷姥姥打了电话。正在房间翻找之前医生开的药,周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徐宁远心猛跳起来,难道周桥没有等他回医院,就已经……他拼命按住无边的恐慌,手指控制不住抖动,按下了通话键。
    “徐宁远,我姐醒了,你在哪里?”周路激动的声音从信号另一端传过来。
    徐宁远浑身一震,怕自己因为太害怕而产生了幻觉,嘴唇颤抖着和周路确认:“你说什么?”
    第70章
    观察一天后,周桥被转到特护病房。
    徐宁远坚持寸步不离守在她身旁。周桥想起清醒前听到的话,也不敢强求让他马上回去上班,只万分配合医嘱争取让自己早日康复,让一切恢复正轨。
    “徐宁远,你真傻啊!”周桥不敢想万一她没有醒来,会是什么后果。
    “嗯,我的确是大傻瓜,竟然被你骗了那么久,你回来之后还曾那样对待你。”徐宁远清楚周桥在说什么,但他不想让她担心,并不愿意挑明他原来的打算。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生活,好不好?”
    “那你先答应我,永远不再扔下我。”徐宁远坚持要一个承诺。
    “好,我答应你。”周桥是真怕了。
    徐宁远闻言眼睛亮了起来,忍不住在周桥脸上轻轻亲了一口,体会失而复得的幸福。
    “对了,肇事的司机抓到了吧?具体是什么情况?”周桥想起那辆失控的车,想着如果是醉驾,她一定要让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醒来之前,似乎听张局提过,但我没注意听。”徐宁远老实道。
    算了,那种情况之下,她也不能要求他太多。正好这时周路和林瑜走了进来,“妈,你来啦。阿路,肇事的司机抓到了没?具体是什么情况?”
    周路回想了下,似乎张涯有提过人抓到了,其他的就没有印象了。“人抓到了,但是详细情况不太清楚。不过刚刚张局打电话过来说他稍后就到,姐你等一下问他吧。”
    周桥知道从眼前几人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等张涯过来再说。
    周桥很快知道了当天的情况。
    肇事司机是个刚满二十岁,名叫丁子言的富二代,当天跟朋友聚会喝多了,神志都是不清醒的,车开出来之后,走的完全是z字形。不知是祸害遗千年还是其他,他开的法拉利被毁得七七八八,人却仅仅受了些轻伤。除了周桥,还有两个受害者,一个当场死亡,一个伤到了头部,现在仍然昏迷不醒。
    还真的是醉驾!
    “你别担心,先好好养伤。我会处理好的。”张涯保证。
    “麻烦张局了。你了解我的人生因他人醉驾带来了多深远的影响,我确实对醉驾深恶痛绝。回来清城这一段时间,我一直有在研究近几年的醉驾案件,发现其中有很多案例的量刑是有问题的,多次醉驾的案犯百分比占到了三分之一,这也从侧面说明量刑过轻,并未起到应有的震慑作用。
    醉驾已经造成了十分恶劣的社会影响,也带来更激烈的贫富冲突。有钱人拿钱买命,轻视他人生命的论调被多次提起,我希望可以藉此次案件,引起更多对醉驾量刑更细化,更人性化,更有效化的讨论。稍后我让阿路把我整理的资料拿给你,一切就拜托张局了。“
    “我会全力推进这件事,希望可以不负所托。”张涯慎重答道。
    当晚。
    “徐宁远,你是不是有很多案件需要处理啊?”周桥看徐宁远抱了一大沓资料进来,担心他因为最近都呆在医院,工作上积压了很多事要做。
    “你一直想要推进醉驾量刑优化吧?这是你收集的资料,我让周路给我也准备了一份。此生,凡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会跟你一起达成。现在你才刚有起色,现在离开你身旁我没有办法好好做事,但呆在你身边时,我有信心做好。这件事也属于我的职责范围,作为一名人民检察官,我自当顺应民意而为。”
    “嗯,正好我的想法好需要更进一步的法理支持,你愿意出手我就放心啦!”周桥大喜,兴致勃勃地想要跟徐宁远一起夜读。
    “你才刚好一些,不要熬夜好不好?听我的好好休息,你的想法我看完你整理的资料会大概都了解的,保证你明天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想要的,相信我好不好?”
    周桥想了一下,这份资料她已经整理得差不多,无论是跟国外醉驾量刑的横向比较,还是国内醉驾相关法律条文发展史和引起舆论重点关注的大案都已分门别类整理好,凭徐宁远的聪敏,必然能帮她从法理上补充完整。于是选择听徐宁远的乖乖躺下休息,毕竟她也需要快点好起来,开庭时能有足够的战斗力去申明自己的诉求。
    半个月后。
    今天是昭明停车场醉驾案开庭的日子。过去半个月里,张涯曾两次接受媒体访问,回顾了几起重大醉驾案件以及我国醉驾量刑的发展历程。徐宁远跟检察院和法院的相关人士多次接触,深入讨论研究了醉驾量刑上,刑事诉讼和民事赔偿的关系,最终让大部分人都同意推进醉驾刑事诉讼和民事赔偿分离,民事赔偿不能影响刑事量刑,杜绝以钱买命。
    周桥身体已无大碍,今天将作为原告出庭。徐宁远因为要避嫌,没有当公诉人,而是由检察院另一位明星检察长古意然担任。古意然之前就曾负责过不少与醉驾相关的公诉案件,经验十分丰富。丁子言的律师竟然是老熟人方海平。
    庭审进行中。
    古意然:“审判长、审判员,根据刑事诉讼法第114、115、209条等规定,我代表本院,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对被告人丁子言涉嫌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一案出庭支持公诉并依法对刑事诉讼活动实行法定的监督,现本公诉人代表检查机关宣读起诉书,提起公诉:
    丁子言 汉族
    本月30日晚23时,犯罪嫌疑人丁子言跟三名朋友聚会大量喝酒至醉,之后丁子言驾驶法拉利在接连撞击上路边三名受害人,致一死二重伤之后,没有停车下来进行处理,而是试图逃逸。交警拦截之后对丁子言进行检测,显示酒精含量为170.56mg/100ml。这是严重的醉酒驾驶,丁子言负事故的主要责任,我以公诉人身份以“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丁子言,你当时是不是开车偏离车道冲上路边,撞上在路边正常行走的被害人?你是否清楚你当时撞了几个人?你撞到人以后有没有报警,有没有对被害人进行救助?“
    丁子言:“记不清了,没有。”
    古意然:“为什么不报警不救助?事发以后你和你的家人有没有对被害人及其家属赔礼道歉?”
    丁子言:“当时太慌了,没有道歉。”
    古意然:“你和你的家人有没有对被害人及被害人的家属进行赔偿?”
    丁子言:“有。”
    律师方海平:“审判长我有补充内容。”
    审判长:“辩护人有什么要补充?”
    方海平:“我当事人已经取得其中一名伤者李益的谅解书。我当事人愿意负责李益一切治疗费用,并另外赔偿五百万以作补偿。”
    周桥要求发言,审判长允许。
    周桥:“审判长,审判员,我拒绝谅解,坚持追究被告所有刑事责任,同时提起民事诉讼索赔。但民事相关被索赔人不是丁子言,而是肇事车辆的车主丁振东。作为车主,他必须承担赔偿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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