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这次老先生直接让人强硬地把他带回来、又扣了所有物品在房间里关了半周, 把这从来最清冷的人也给惹恼了?
    骆修原本已经走出去, 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戴上手表,调整表带。直到听身后未作回应, 他停下, 微侧回身。
    那双温和如故的褐色眸子浅浅凝了管家几秒,骆修淡淡一笑。
    “我不像骆湛, 不会做赌气这种无聊事情。”
    管家松了口气, 挂回笑:“那您这是?”
    “况且, 爷爷和我之间本来也没有能做赌气的亲情基础。”
    “……”
    管家刚松下的气又憋回来了。
    为难半晌,管家还是小心开口:“其实老先生也是很关心您的,只是您从小懂事, 小少爷脾性顽劣些, 所以难免长辈们更多……”
    话声过半, 站在长廊花纹绣毯上的那人垂下整理手表的手, 低眼无声地笑了笑。
    林易一下子就说不下去了。
    人心就是这样, 不是机器,天平之间就总有偏颇, 即便是自己不愿承认也永远存在的偏颇。
    何况对骆修骆湛,不止老先生一个人,骆家上下同宗同脉甚至是随便风言两句的外人, 大概都清楚。
    他这话不过是自欺欺人了。
    “林管家不必多心,”骆修就好像能看透他的想法,语气温和地走上前,“爷爷让我回来闭门思过,这三天是我给他的交代。至于不去道别……”
    管家抬头。
    恰见骆修一笑:“爷爷性格和骆湛相近,他想计较,我不去还好,去了他是忍不住要说的。”
    管家听懂他的意思,无奈地笑:“那您敷衍几句就是了?”
    骆修莞尔垂眸,却未置可否。
    知道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管家犹豫过后,问:“只因为那位顾小姐?”
    骆修眼皮动了动,没有回答。他再抬眸时,有些兀然地问了个问题,笑意却温和:“林管家觉得,我以前从不拒绝,不反抗,只做骆家温驯听话的大少爷是为什么?”
    管家苦笑:“或许您觉得那些人和事都无所谓吧。”
    “对。”
    骆修往管家西服上衣的口袋里插了一张叠起来的纸,然后他温柔地拍了拍,“但现在有了。”
    “……”
    管家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哽了一下似的。
    等那背影消失在视野的长廊里,他才回过神,把口袋里插着的那张纸拿出来,展开。
    对着上面的几行印刷字迹和下面的签名沉默几秒,管家苦笑着摇了摇头。
    “越是‘听话’的,折腾起来越要人命啊。”
    提前得了通知的司机去骆修的私人车库开出一辆轿车来骆家接人。
    骆修下到楼下时,对方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骆先生。”
    “这个时间,辛苦你跑一趟了。”
    “不不,本职工作,骆先生太客气了。”
    “……”
    骆修坐进车里,一边拿起平板处理签字堆积的公司文件,一边对发动车的司机道:“稍等十分钟。”
    “好的。”
    司机立刻应了,也没敢问原因。
    秒针在表盘上走了四圈半,后视镜里的男人放下平板,也摘了高挺鼻梁上架着的薄片平光镜,似乎有点疲惫地仰进椅枕里休息。
    司机眼神飘移几次,似乎想找什么由头开口。
    “有事就说吧。”
    “……!”
    后排突然想起的声音把司机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却发现那人并没有看他,甚至连阖着的眼都没睁。
    司机:这是闹鬼啊这是。
    被点破了,司机只能支支吾吾地开口:“我今天到您车库里取车,见、见了一辆二手低,咳,平价车。那车好像不是您的?”
    司机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尤其那辆小破车还大喇喇地停在一排低调豪车的正前方,那种视觉冲突上的震撼程度,就仿佛一列汗血宝马前站了头驴。
    司机还因为记起这个过于诡异的画面觉得惊魂未定,就听见后排响起不以为意的应声。
    骆修:“是我的。”
    司机惊住:“?”
    骆修:“不久前买的,最近拿它代步。”
    司机:“???”
    不等司机思考完“有钱人的脑子里到底都有什么毛病”这个严肃命题,前排车窗被人轻轻叩响。
    骆修垂手,他身旁的车窗降下。
    车外的人立刻走来这一侧,躬下腰:“大少爷。”
    站在车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天从顾念家楼下把骆修“请”回骆家的安保队负责人。
    “这两天辛苦你们了。”骆修温和抬眼,望向车外。
    “大少爷的事情,我们照看着也是分内职责。”
    “她这两天一直在家吗?”
    “是,顾小姐除了去超市买菜,没有到过别的地方,不过……”
    骆修表情一顿,眼神微凉:“不过什么?”
    车外的人开口:“我刚刚接到电话,今天傍晚顾小姐从外面回来,在楼下遇到了一位男性朋友。我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两人正在交谈的过程中,似乎纠缠了额很久,顾小姐表现得不太高兴。”
    “……”
    车里死寂几秒,一声低哑轻笑,空气里仿佛被敲开无形的波澜。
    “男性,朋友?”
    ·
    顾念是在接近单元楼门口时觉出明显的不对的,她原本就是高度敏感的性格,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就算什么事情都没有也会疑神疑鬼觉得身后有人的那种。
    而这两天,她总觉得自己只要一出楼门,不管到哪儿好像都有种被一双眼睛盯着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每次她或直接转身或借着余光观察,都是一无所获。
    直到方才,从那辆黑色轿车旁走过去后,她听见隔着几米,驾驶座的车门响起极轻的“咔哒”一声解锁的声音。
    余光里,她更是能看到身后有什么人从车里下来,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顾念心里警觉,手机在缓缓拉到身前的包中点亮,1,1,0三个数字被她小心翼翼地按下去。
    身后那个脚步声明显接近,顾念猛地转过身——
    “谁!”
    手机在110的拨号键上即将落下。
    然后蓦地停住。
    顾念皱眉看着停在自己面前一两米位置的男人。
    定客传媒太子爷,郑昊磊。
    郑昊磊也看见她举起的手机屏幕了,他停下脚后嗤笑了声:“我在这儿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你就用报警来报答我?”
    不是什么不知根底的陌生人,顾念松了口气,但没有放下警惕。
    她冷冰冰地看着郑昊磊:“我好像并没有和郑先生约过什么见面——没有经过告知和约定,私自调查并出现在对方家门外,这不叫等,叫骚扰。”
    郑昊磊不怒反笑:“这就叫骚扰了?那我送你的花呢,还喜欢吗?”
    “扔了。我没有收陌生人东西的习惯。”
    “陌生人?”郑昊磊笑起来,“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顾小姐说忘就忘了?还真是绝情啊。”
    “……”
    顾念半点都不想和这个疯子纠缠。两年前她几乎是壮士断腕、赔上了自己大好的前途生活才从这个疯子身边逃开,没想到两年后不过是刚刚有一点步入正轨的迹象,这个疯子就卷土重来了。
    一想起当初被逼无奈的窘境,顾念气得微微攥紧手。
    “郑先生,于私,我们志不同道不合,我跟你没话好说。于公,那份剧本我们小组因为各自有事,不能完成,秦园园应该也已经发邮件通知过贵公司了——除此之外,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公私纠葛,希望你不要再来纠缠。”
    顾念说完,朝郑昊磊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手机:“如果您再追上来,那我就立刻打电话报警。定客传媒是圈里的大公司,总经理半夜被带进局子里这种新闻,您的公关部门应该不想见到吧?”
    “……”
    郑昊磊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眼神深处藏着的情绪叫顾念觉得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毕竟疯子就是疯子,正常人怎么能揣摩他们的想法。
    所幸,在顾念紧绷到肩背发酸时,郑昊磊望着她的眼神蓦地一松。
    他朝她笑起来,双手微微举起来,玩笑似的慢慢往后退:“放心。你对自己能多狠,我见识过。这次我不会轻举妄动了。”
    顾念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只是听说你回来了,忍不住来看你一眼,看完就该走了——我们明天见。”
    “……”
    说完,那个男人竟然真的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甩门离去。
    顾念回过神,她蓦地松开屏住的呼吸,气息紧促地转过身,顾念快步进到楼内,几乎是小跑着跑进电梯里面。
    一直到关上家门靠在墙上时,她仍旧觉得心跳擂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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