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紧的是东宫子嗣艰难,只立住了一个长子,后面生的两个都夭折了,不但坊间议论纷纷,朝堂上也有不好的传言,可笑的是我离得这么远都听到了。”
    “但荣王这头却是相反,此消彼长之下,陛下的态度也暧昧得很,周大人写信给我的时候,是惴惴不安呐。”
    “二舅上回寄来的信还说东宫皇孙年初时病了一场,有些不好。徐家四处求神拜佛,搜罗名医,徐老大人也有一阵子闭门谢客,直到花开之后才平稳了。他们也是好一阵担心,那一阵子京城附近的寺庙不管大小,都香火旺盛。”
    “这我知道,”刘玉真也放低了声量,“外祖母给我的信里有说过,她老人家去求签的时候还遇上了徐家的人呢。他们又是上香又是做法事,声势浩大。”
    “我以前出门时听人提起过,荣王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有了两个儿子,还都是嫡子,当时好多人都羡慕荣王妃呢,如今这是第三个了吧?”
    “对,不过这个是侧妃所出,”陈世文道:“宫里为此厚赏荣王妃,所以二舅才说如今京城浮躁得很。你可还记得周大人?他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也有人拉拢。如今正思量着要不要外放避避风头,不过如今吏部并没有什么好缺,他也头疼得很。”
    “那我们岂不是出来得对了?你如今还是太子那一派的吧,如果还在京城的话恐怕被弹劾的人里面也有你一个。”刘玉真望着他笑道。
    “我有何能被弹劾的?”陈世文将脸凑近她,“难不成弹劾我惧内?”
    刘玉真脸色一红,轻轻拧了他一下,“我和你说正事呢,这件事对我们会不会有影响啊?”
    她暗示道:“万一将来荣王……”荣王上位,他们这种归在太子座下的肯定要被清算。
    “不至于此,”陈世文对于未来还是有信心的,“你不用太担心,太子的废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况且除了子嗣之外,太子并无不是之处。等市舶司这一事了了之后,每年上缴的银两估计有百万两,荣王再想要与殿下相较,就更难了。”
    听到这里,刘玉真放下心来,正巧马车停在了垂花门,陈世文跳下马车,然后把刘玉真扶了下来。
    慧姐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了门后,看到他们两个顿时高兴地迎了上来,“爹、母亲,你们回来了,刚刚家里来信了。”
    慧姐儿说的家里,就是老家清源县那头了,他们自从过年那次没再回去过。但信通得很勤,因为越城这边商队往来频繁,只需几两银子,便能托熟悉的商队捎带。
    “信上写了什么,长辈们身子可还康健?”陈世文问道。
    慧姐儿乖巧摇头,“女儿还没拆呢。”
    三人于是移步堂屋,刘玉真吩咐人上茶,陈世文则打开桌子上放着的包裹,从里面找到了一封信,拆开看了起来。
    “这信上说芙姐儿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就是我们上回看过的那个付家旁支子弟。”陈世文把手里的信递给刘玉真,“婚事定在明年秋天,收完稻子之后就成亲,另外大哥还托了我们一件事情,你抽空帮忙做了吧。”
    “什么事让我们帮忙?”刘玉真顺手接过,“我看看,哦,大伯给了三百两银子,请我们帮忙采买些头面首饰,时兴料子等给芙姐儿做添妆。”
    “这有何难,我找个时候出去挑一挑,和我们给她的添妆一起带回去就是了。”刘玉真把信折叠起来,放回了信封里。
    “母亲,大姐姐要嫁人了吗?”慧姐儿神情复杂地开口问道。
    “对,”刘玉真回答道:“已经换了庚贴了,对方是县城付家子弟,我们两家约好了明年春天下定,秋收后成亲,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送她出嫁。”
    “我们能回去吗?”慧姐儿下意识地看向陈世文。
    陈世文点头,“这里离家里也不太远,自然是要回去的。到时候康哥儿要回去考秀才,也跟着你们一起回去,在家里待几个月,等来年府试考完再回来。”
    “康哥儿要考秀才了?”刘玉真和慧姐儿惊讶地喊道,尤其是刘玉真,她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夜里躺在床上,她睁大着眼睛感叹道:“康哥儿要去考秀才,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他满村子转悠,找了几朵胡菜花给我簪的日子仿佛还是昨日呢。”
    “一想着他和瑾哥儿,瑜哥儿这几年考秀才,将来考举人,考进士,以后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我这心里就,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陈世文侧过身子,伸手搂住了她,凑近了她的耳畔柔声道:“孩子们长大了,终究是会有这一日的。”他停顿了片刻,“不过孩子长大了,不还有我吗。”
    黑暗之中,他的眼睛很亮,“我们不会分开的,下辈子还做夫妻,你不要害怕。”
    刘玉真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将头埋入他的怀中,闷闷地说,“那你要表现得再好一点,再好一点才可以,那样我才会考虑一下。下辈子的我可好了,很好很好的,我住的地方也很好,你若是不够好,你找不到我的,我不让你找到。”
    陈世文失笑,伸手抚摸着她的背脊,声音低沉而柔和,“好,我答应你,夜深了,睡吧。”
    第173章
    刘玉真带着慧姐儿去银楼闲逛, 以往都是让人送到家里来挑选的,但是近日天儿好,她便起了心思出来走走。
    她坐在银楼的内室里, 随意地从桌面上拿起一支红宝石镶金凤尾钗, 手腕微动摇了摇,“你觉得这钗怎么样?”
    慧姐儿的手里托着两只手镯, 闻言抬头看了一眼, “这个不适合母亲您呢。”
    刘玉真把凤尾钗递到她的面前, “不是给我买的,送回家里去给你祖母做寿礼如何?”
    慧姐儿想了想, 点头道:“很是合宜,祖母的确喜欢这些, 她老人家的头面都是沉甸甸的金饰,这支步摇贵重又好看, 她的确会喜欢的。”
    “那我们就买下吧,和针线房做好的衣裳一并送回去。”刘玉真将步摇放置在一侧,然后左挑右选给陈世文选了一个玉佩,再给自己挑了套粉色的珍珠头面。
    “太太您的眼光真好,这是前不久才送来的珠子,也只有您这般尊贵的才配得上。”掌柜的捧着盒子上前逢迎道。
    刘玉真淡淡地笑了笑, “将你这里的宝石和珍珠拿上来给我挑一挑, 大的小的都要。”
    “是是是。”掌柜的转身出门,很快就带着几个匣子回来,打开在桌子上排成一排,刘玉真挑了几颗稍大些的,再挑了一些小的,然后又让慧姐儿挑了几颗, 一共花了三百二十两银。
    这些一部分是给芙姐儿准备的嫁妆,待明年画好首饰样子便可拿到银楼来配上金饰,如此花的银钱也少,能剩下更多的银子留作明年用来采买时兴的料子。
    另外一些则是给慧姐儿准备的,她虽然不会很快出嫁但是嫁妆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宝石、好的木材、铺子、田地、料子、古董摆设等等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备齐的。
    之前没有开始准备是因为家里每年剩不下几个钱,如今状况好些了,陈世文职田的收成也比估算的要多,于是该准备的就要准备起来了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最后刘玉真让银楼的人把这些和慧姐儿喜欢的那双镯子都装起来,然后对慧姐儿道:“待会儿再去看看料子,眼看着天就要冷了,家里也要添置些厚衣裳。
    想了想,她又道:“不如让人去接了他们几个,今日我们就在外头用膳吧,我们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在外头用过膳呢。”
    “好啊好啊。”慧姐儿高兴地附和,“那要不要去衙门把爹接上?”
    刘玉真:“也好,不过不用去接,让人去支应一声就好,他若有空自然会过来,若是没空那就我们几个一块儿吃,等他下次沐休的时候我们再出来就是了。”
    ……
    这座城里,最出名的酒楼就在正中的大街上,和知府衙门相隔不远。
    得了信的陈世文下了衙就急匆匆出门了,正巧在门口遇上了也要出门的肖知府。
    肖知府被一群人簇拥着,他是越城附近的人,肖氏一族与本地大族相交甚深,因其他进士都不愿来南边做官或者降服不了本地土著,所以他已在此地连任多年。
    “文博,刚刚遣人问你你说没空,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 肖知府先打了招呼。
    “肖大人!”陈世文拱手行礼,笑道:“家里人正等我用膳,所以便急了些,大人您要去赴梅大家的赏花宴,下官就不打扰了。”
    “陈大人!”“陈大人。”“……陈大人。”簇拥在肖知府身侧的几位低级官员也朝陈世文行礼,不过个别男子低垂的眼睑之后,竟有不忿之色。
    一个男子望着陈世文与他们道别后远去的背影,目光闪动,小声地与另一人道:“陈大人貌似家中只有一妻,来了越城这么久也没听他家里有喜事传来。”
    “如今梅大家这等绝色举办的宴席也推脱不去,真是,真是葡萄架倒,不对,是伉俪情深啊。”
    听话的那人对他这嘲讽的语气没什么反应,倒是走在前头的肖知府心中微动,仔细想了起来。
    ……
    “楼上雅间六位——”店小二毛巾一甩,打着千殷勤地走在前面引路,“太太您请……”
    带着帷帽的刘玉真和慧姐儿拾级而上,避开了底下大堂的热闹和不断的叫好声。
    雅间里,慧姐儿吃了一颗果子,终是没忍住往外张望,在外面声音渐渐歇之后问道:“母亲,楼下那说书先生说完了,我们能请他上来说一段吗?”
    “说得挺有意思的。”
    刘玉真没来过这地方,于是把目光投向桂枝。
    桂枝向太太和姑娘微微福身,然后开门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她领着一老先生回来,“太太,说书先生来了。”
    刘玉真点头,“那就让他进来吧。”
    于是很快的,屋子里摆好屏风、案几、桌椅等物。那老者朝着屏风后拱手,“不知太太想要听哪一段?小的今日讲的是……”
    “……却说那县令大人,看这人如此的顽固不冥,当即怒火中烧,抓起一把令签就摔了下去,直落到那凶徒身前。”说书先生重重地一拍桌上放置的厚木板子,喝道:“大胆狂徒!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左右给我打!”
    “这令签一落,左右手提大杖的差役们顿时咚咚咚地敲打地面,还高喊‘威武——’”
    几个孩子听得目不转睛,瑾哥儿还情不自禁地跟着喊道:“威武——”
    “大哥,”他兴奋地转头看向康哥儿,“你有没有去瞧过爹是怎么审案的?也是像这位知县这般威风吗?”
    康哥儿摇头,“我没去瞧过,不过审案都应该差不多吧。”
    说书先生没有被几个孩子的说话声打断,他继续说道:“那堂下跪着的黑瘦汉子张山一听,顿时就吓得两股战战,喊着‘冤枉啊’‘冤枉啊’‘不是我偷的,这牛不是我偷摸的啊……’”
    说书先生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对着屏风后面以及前面坐着的刘玉真等人拱手行了一礼,“太太,姑娘,诸位少爷,这孟知府巧拿偷牛贼的上半段就到这了。这张山究竟是不是这偷牛贼,还是说他的邻居李四是,亦或者是那牛贩子王五,这就全都在下半段了。”
    “这欲知后事如何,且……”
    “咦,怎么不说了呀?”瑾哥儿正听得精神着呢,见他停下来顿时奇怪的问道。
    康哥儿正欲解释,但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这是要讨赏呢。”
    他一转头,刚好看到陈世文从敞开的大门走了进来,身上的官袍还没褪去,顿时惊喜道:“爹!”
    “爹你可来了!”
    “爹,这说书的给我们说微服私访的孟知府巧拿偷牛贼的故事,可威风了,还有人喊威武这样,爹您审案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
    几张嘴一起说,陈世文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
    他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扔了过去,对那见到他后就有些紧张的说书先生道:“你继续说吧,将后面两折都说完。”
    “是是是,”说书先生收好银子,定了定神,右手一拍又再度说了起来。
    “且说那县令扔下了五根令签,左右便上前几步压着那张山趴附在地上,然后双手高举,眼见着这板子就要重重击下!诸位客官,这一根签就是五板子,五根那就是二十五板子啊。这张山自有体弱,这二十五板子若打下去那命都得去了半条。”
    “这旁人不知道张山偷没偷牛,但是昨儿夜里正巧借宿在张家的孟知府可是清清楚楚的。”
    “于是就在这板子就要打下去的时候,大伙儿就听到有人在喊:“住手!他不是那个偷牛贼……”
    陈世文在刘玉真身侧坐下,见她也听得专心便笑道:“怎么你也感兴趣,若是喜欢便请他回去给你们说上几日。”
    “是很有趣,”刘玉真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他刚刚还学了一段鸟叫声,像得很。”
    “是很像,”陈世文点头赞同,“听着就像到了山里头一样。”
    刘玉真醒悟过来,“你是以前听过?不然怎么会知道。”
    陈世文并没有否定,他解释道:“以前某位大人过寿的时候,请了他去说过一段,当时说的就是这孟知府巧拿偷牛贼,这个故事一共有三折,这第一折 ……”
    “停停停,”刘玉真连忙阻止了他,“我们还没听完呢,你先不要说。”免得失去了第一次听的惊喜感。
    “也罢。”陈世文不再细说,自然地端起刘玉真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
    “……证据确凿,这王二再不能抵赖,在孟县令跟前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原来这王二……所以他和县令同流合污,这些年竟然偷杀了十几条牛,伤心病狂。”
    “依着朝廷律法,这孟知府当即就将这王二判了个斩立决,拉到刑场砍了脑袋。而那糊涂县令不但知情不报,还贪赃枉法,孟知府便让人褪去他顶上乌沙,打入大牢!诸位客官,这孟知府巧拿偷牛贼的故事小的这就讲完了。”说书先生再度拱手行礼。
    “你说得不对,”康哥儿听完了有些疑惑,便问道:“按照我朝律法,这死刑犯都要送到京城由大理石复查,若真是罪有应得才会秋后问斩,没有区区一个知府说斩就斩的道理。”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我朝关于牛的律法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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