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薛敬文已经满足了,他本就是农户出身,虽说升迁无望,但胜在安稳,不沾国事,每日无波无澜也挺好。
    “爹回来了!”
    “儿啊!”
    薛敬文推开门,霎时间全家人都从屋里跑出来迎接他。
    这处小院三面瓦房,一个角门,小到扫一眼就看完了,往常这个时候父母的房里早就熄了灯,今晚三面屋子却都灯火通明。
    家里人热情得薛敬文以为自己进错家门。
    “相公,你快来看看,白天宫里送来了好些赏赐。”薛夫人眼含泪光,白天就已经哭过了,此时见到丈夫忍不住又想哭。
    “什么赏赐?”薛敬文还懵着。
    “爹,你来看!”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的拉着他进屋里。
    平日里吃饭的方桌上摆满了礼品,有成卷的布匹,有十两一锭整齐码放的银子,还有文房四宝。
    “这个……”薛敬文惊住。
    “白天那送礼的公公说是陛下的赏赐。”薛夫人抹着眼泪。
    这些银子正好够薛敬文买一处两进的宅院,有了自己的房子,他们一家算是真正在帝京扎下了根。
    而且再也不用每月交租金,省下的租金足够养一个下人养一匹马还有多的。
    薛敬文捂着脸坐下,心中感动不知如何形容,只能在心里感谢天子体恤。
    之后新春,百姓忙着过年祭祖,皇宫内也并无不同,只是皇家过年祭祖更加的隆重。
    春节百官沐休,于元月初五恢复早朝。
    内阁首辅闻青山代天子开口,提出招安诸胡的国策,当说到汉化诸胡,一时满朝文武哗然。
    “启奏陛下,汉化诸胡可是要允许他们与汉民通婚?”有官员立即想到了关键所在。
    招安汉化自然是要允许胡汉通婚。
    闻青山代汉天子回答。“招安之后,漠北诸胡也是汉民,自然可以通婚。”
    原也没有明令禁止民间通婚,只是从前胡人居漠北深处,双方除了互市上有来往,民间几乎没有往来。
    “陛下,此策万万不可!”已经古稀之年的礼部左丞出列,急得握住朝板的手不住的颤抖。
    “我中原血脉始于炎黄,怎能与杂胡通婚!长此以往,岂不是乱了中原千年的血脉!”
    刘湛立即皱眉。
    “请陛下三思!”百官纷纷下跪,就连赵吉章刘同新等大臣都纷纷下跪,等同于表态反对。
    此时刘湛才恍然惊觉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民族融合岂是一道政令的事情,还有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观念。就连宋凤林也紧蹙了眉心。
    紫宸殿里文武百官,除了个别的人,几乎九成都下跪表态。
    这些官员长跪匍匐,极为恭敬,同时态度也极为坚决。
    严格算起来,这不是百官第一次以这种形式与汉天子抗衡,上一次是二皇子的姓氏之争。
    但姓氏之争参与的官员仅有十数人,这一次是足足九成官员,近百人之多,刘湛总不能也把他们摘了冠带丢出皇宫吧?
    人多彷佛就有了底气。
    “招安一策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我们不能引狼入室!”
    “恳请陛下下旨将胡人逐出漠北!”
    一声又一声的反对声中,刘湛缓缓站起,冠冕上的十二旒五彩珠晃动,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怒。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官员,一时全都哑了声,愣愣的看着刘湛逐级步下御阶,而后猛地惊醒忙匍匐于地。
    众所周知,汉天子起自侧微,杀过的人比紫宸宫的地砖都多,汉天子凶名能止小儿夜啼。
    谁也猜不透刘湛心中所想。
    天子冕服宽大的玄衣袖子掠过匍匐在地上的人,带着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站在百官的中间。
    御阶之上,一身银白龙纹朝服的皇后也站起。
    紫宸殿静得落针可闻。
    刘湛的目光透过紫宸殿洞开的大门,远眺前方重重宫宇。
    区区百名官员刘湛还不放在眼里,他考虑的是这些官员代表的,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
    这个时代还没经历过诸如五胡乱华,南北大迁徙的民族存亡,仅有的一次外族入侵中原,也在同一年被刘湛歼灭。
    招安诸胡,汉化诸胡,无易于是一次民族融合,抗拒与反对都是必然。
    如果每有新政推行,都因反对者占多数便放弃,如此与前朝有何区别?
    刘湛的字典里就不存在妥协这两个字。
    “朕登基之初说过的话,谁还记得。”刘湛沉声问。
    匍匐的官员谁也猜不准汉天子的用意,没有人敢冒头。
    就在这时卢令远站了出来。“臣记得!”
    刘湛的目光瞥了过去,卢令远是由始至终都站着的几个人之一。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卢令远大声复述,他也并不打算仅仅是复述。“臣认为,漠北亦是汉土,汉化胡人,并无不妥!”
    一时紫宸殿内都是嗡嗡的议论声,有官员依旧执迷不悟,也有官员幡然醒悟。
    刘湛垂眸睥睨这些执迷不悟的官员。“朕的天下不会只有汉人,也不会只有汉人的官员,汉化诸胡势在必行!”
    最终汉天子一锤定音。
    但是这一场汉胡之争才刚刚开始,它以极快的速度席卷所有学子儒生,令整个帝京城陷入舆论的漩涡。
    元月初五。
    天子力排众议,汉化诸胡,万民归一。
    元月初六。
    百官罢朝,儒生学子长跪于宫门外逼宫请愿。
    薛敬文眉头紧皱,写到这里便停下笔,他抬头看向屏风隔挡的方向,帝后正在商议对策。
    “何必麻烦,直接让禁军将他们抓了下狱,关个几日自然就听话了。”刘湛冷哼。
    宋凤林温言劝。“儒生学子不比官员,他们是大汉的根基,循循开导方为上策。”
    早在儒生学子聚集时,卢令远已经带着官员去解释,但是那些学子根本听不进去,更扬言要跪死在宫门外。
    “那就让他们跪着。”刘湛的心湖毫无波澜。
    “我去见他们。”宋凤林站起来。
    “不必。”刘湛想也不想就反对。
    但宋凤林坚持。“总要试试,我是大儒赵恒甫的入室弟子,这些儒生多少会听得进去。”
    薛敬文在小本本上记。
    皇后沐浴更衣,着纯白儒服,木簪挽发,出宫见学子,行到殿前被天子扛回……
    薛敬文停笔,扛这字会不会不雅?或许改用抱比较好听。
    一字之差,所蕴含的意思就差得远了,身为史官,应该反覆斟酌用词,做到事事严谨。
    最后薛敬文还是保留了扛这个字。
    “朕来想办法。”刘湛把人扛回榻上圈在怀里。
    宋凤林想挣脱没挣开,腰间的手跟铁臂似的。
    “来人,传陈千户。”刘湛朗声唤。
    这些官员儒生怎么闹都行,左右动不了大汉的根基,刘湛原是不在乎的,但宋凤林担心他坏了名声被后世诟病。
    见宋凤林要出面去斡旋,刘湛这才勉为其难的出手,管一管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儒生。
    “先放开我。”宋凤林低语,待会来人看到帝后大白天搂搂抱抱多不雅。
    刘湛却圈得更紧了,眼中都是笑。“你还是穿纯白的儒衫最好看。”
    唯有儒衫的白最能衬托宋凤林清贵的气质。
    儒生逼宫,最应该着急的人却一点也不着急,还有心情调笑,可见刘湛是真的没把这事放在眼里。
    很快陈千户来回话,入了殿目不斜视的抱拳行礼。“参见陛下、皇后。”
    “传朕旨意,今日酉时统计逼宫名单,一经录入,终生禁止踏入考场!”刘湛话一落,宋凤林愣了,陈千户也愣了。
    但汉天子接下来的话,生动演绎何为釜底抽薪。
    “你找几个年轻人混进儒生里,让他们带头在儒生里闹事,跟那几个头儒唱反调。”
    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区区几个不谙世事的儒生,还妄图左右天子决策?
    陈千户大声领命,带着禁军侍卫来到宫门外宣读圣旨,一时数百学子无不哗然。
    终生禁止踏入考场,那他们苦读四书五经又有什么意义?在这里坚持又有什么意义?除了极个别的老顽固,这些学子无不人心大乱。
    “汉化的胡人只是居住在漠北,又不进入中原,左右也不会对中原有影响。”这时有人大声的说。
    “我立下家规不让后世子孙娶胡人女子也就是了,请各位见谅,在下告辞了。”有人带头离开。
    看到有人离开,学子纷纷动摇,眼中都是纠结。
    “漠北到汉中千里之遥,汉中到中原又千里之遥,何况我汉民比之胡人多出千千万,混血一说实乃无稽之谈。”
    确实如此,这几个冒头的儒生说的话都十分有道理。
    不久便有人附和离开,越来越多的学子也尾随而走,但这还不够。
    “若是不能入考场,我有何颜面回去见爹娘,在下惭愧。”有人抱拳作揖,而后大方离开。
    在场的人也不是都家境富裕,也有贫苦人家的学子,想到家中就指望自己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这些贫苦的学子低着头也跟着离开。
    “你们的风骨何在!”发起的头儒气得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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