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我开始紧张害怕起来。
    老沈和陆女士对我的成绩从来不做要求,他们只希望我正直勇敢,善良爱笑。
    在他们看来,无论我学到了什么科学知识最后都要回家继承他们两个的衣钵。
    所以无论我做出什么荒唐事,只要品行端正对他们有一说一都是可以得过且过的。
    但是今天我的脸上挂了彩,这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
    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周遭的房子都黑暗下来,只有昏暗的路灯闪着光。
    陆女士在厅里正襟危坐,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果她只知道我逃课,应该不会还坐在这里等我。她的新发型看起来十分洋气,怪不得她今天迫不及待地要接我放学。
    “老妈。”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句。
    “沈君陶,你真是有出息了,逃学也就算了,连群架都会打了。”我看了一眼老沈,他用眼神示意我,默默忍受一会就过去了。
    “沈青临,你给我管管你闺女,你看看她现在,下次你就得去警察局接她了!”
    陆女士这次气得不轻。
    我和老沈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承受着来自陆女士的谴责与批评。
    过了一会儿,陆女士向我走了过来。
    “让妈妈看看,被打哪儿了?疼吗?”
    我松了一口气。
    我指了指左脸,又指了指肚子,哭丧个脸。
    “哎呀,这脸都给我闺女打青了,”陆女士咬牙切齿,“小王八羔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是孩子之间的打闹,年轻人嘛,难免冲动。”老沈打起了圆场。
    我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陆女士讲了一遍,陆女士正直地批判了程以山是个渣男,教育我下次不要和他一起玩。
    我沉默了。
    “算了吧,”陆女士说,“我要是不让你和他一起玩,你也会很难过的。”
    “谢谢老妈。”
    “但是以后告诉他不能再这样做了。”
    陆女士心疼地亲了我一口,我抱住她,老沈凑过来抱住了我俩,我又哭又笑,陆女士也哭了,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哭哭笑笑,像是两个精神病一样。
    “老爸老妈,我爱你们。”我有些不好意思,很久都没有对他们这样说了。
    “大闺女,我们也爱你。”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在镜子前面看了看我的脸。
    这片淤青覆盖了我左脸的苹果肌,老沈在楼下发动车子,陆女士打着哈欠从钱包掏出一张一百块递给我。
    “闺女自己买着吃吧,把妈妈新给你买的羽绒服套上再去上学,妈妈太困了。”陆女士嘱咐了我一句就回卧室补觉去了。
    我在路边买了三个茶叶蛋就进了学校,我把脸缩在领口里,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我挂了彩。
    宋宜秋和程以山早就坐在我的位子上等我了。
    “胳膊没事吧?”我问了程以山。
    “没事,休息几天就行了。”
    “三中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希望今天一天平安无事。”宋宜秋伸了个懒腰对我说。
    我睡了一个上午,中午午休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才在宋宜秋的催促下醒了过来。
    “睡相丑如猪。”程以山把他刚刚偷拍下来的我的睡相拿给我看了一眼,做了评价。
    “滚。”我翻了个白眼。
    今天中午我们没有偷偷从外面叫外卖,也没有偷偷溜到外面去吃,毕竟是特殊时期我们要低调行事。
    食堂人山人海,我们几乎从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程以山问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你们谁有饭卡?”
    我们三个陷入沉思。
    就在我准备拉着程以山和宋宜秋撤退的时候,抬眼看到了顾鸣谦。
    我实在是饿了,放在平时我一定不屑于吃食堂,但是此时此刻我想食堂的味道应该还不错。
    “顾鸣谦。”我小声叫了他的名字。
    他看到了我然后向我走了过来。
    “沈君陶,你脸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们饿了,但是我又没有饭卡,你能不能...”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很不愿意跟别人借东西。
    他爽快地把饭卡递给了我,这让我受宠若惊,我把口袋里的五十钞票递给了他,他没收。
    “也好,我以后请你吃饭。”
    我带着程以山和宋宜秋快速打了饭菜,把顾鸣谦的饭卡塞回他手里。
    我们三个坐在那里大块朵硕,原来食堂的饭也这么好吃。
    我用余光瞥见一个餐盘放在了我身边的位子上,抬头的时候看到了顾鸣谦的脸。
    这引起不小的骚动。
    “天呐顾鸣谦居然跟沈君陶这种人一起吃饭!”
    “我跟你说我还看见过顾鸣谦跟沈君陶...”
    我在心里默念我聋了我聋了屏蔽掉那些让人不愉快的声音。
    “你...”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脸怎么了?”他又问我。
    “我们是社会人,社会人出去打了一架,然后挂了点彩。”程以山替我回答。
    “我没问你,”顾鸣谦看了程以山一眼,“沈君陶,你不会说话了?”
    “我被人揍了。”
    顾鸣谦皱了皱眉。
    我快速扒拉着餐盘里的饭菜,顾鸣谦的气场太强大,让我想快点离开这里。
    “下次不要出去打架。”
    “嗯。”我乖乖点头,看见宋宜秋满脸憋笑的表情,我瞪了她一眼。
    “史无前例,史无前例啊,”宋宜秋围绕在我身侧,“沈君陶也能有这么一天,真真儿是一物降一物啊。”
    我瞪着她表示我不仅社会而且凶狠,但是奈何丢失的形象再也无法挽回。
    我仰望苍天欲哭无泪,但是能把这段时间平安度过才是重点。
    下午我拐带前桌的女生一起下了五子棋,就在我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老沈给我发了个短信,说是原料厂出了些问题,要和陆女士赶紧坐飞机过去看一眼,我回了一句“知道了”之后,摸了摸口袋,没有钥匙。
    斯巴达。
    我连忙看了看钱包,里面有身份证,小金库卡和一千多块。
    感谢陆女士曾经的慷慨。
    “在你家住几天,晚上陪我出去买点换洗衣服。”我给宋宜秋发了短信。
    宋宜秋的父母早年离异,她一直跟着她爸生活,而她爸这两年去了国外工作,我去她家住也没什么不方便。
    “买换洗内衣就行,剩下衣服穿我的。”宋宜秋回复我。
    靠谱。
    我向老师举手示意我要上厕所,老师如同赶苍蝇一样嫌弃的表情准了我的假。
    我在校园里来回游荡,在学校后山的音乐楼那里停住了脚步,因为是省重点,所以几乎没有人选择艺考,这栋楼几乎是废弃了,于是我们三个把这里选成秘密基地,不想上课却又走不出校门的时候就选择来这消遣。
    这里有我们来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卡牌游戏和扑克,暖气管里还塞着半条烟。
    我找了找课桌的抽屉,还剩下一包薯片和两个鸡爪。
    我把零零散散的垃圾装进了地上的购物袋,又拿起门口的扫把和垃圾桶把地上的烟头扫个干净。
    “音乐楼见。”我发了短信给宋宜秋和程以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这边没有零食了。”
    这里是二楼,有一棵粗壮而又茂密的树挡住了一部分窗口的视野,树枝直直地向窗口伸过来,我看了看窗外的风景,这音乐楼修建得委实壮观,就这样废弃,也真是可惜了。
    我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了。
    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这是今天陆女士强迫我穿上的羽绒服,虽然我嘴上说着不情愿,但是陆女士准备的羽绒服非常耐寒。
    不如去树上看看风景。
    我打开窗子,冷风呼呼地吹进屋子,大概是气氛到了位,风也大了起来。
    我搬了一个板凳登上窗台,羽绒服让我行动不便,但是我对于树的执念高于一切,我永远记得小时候乡下外婆家院子里的杏树,在一个干净的午后,我尝试着攀爬它,站在树的高处,我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界。
    我顺着树枝爬了上去,有几次脚滑得差点摔下去,但是我并不害怕,我从小就是个皮实的孩子,这种高度我只要掌握好落地姿势,顶多就是崴个脚。
    我向着树干慢慢地爬,眼前的风景也多了起来。
    我是最喜欢秋天的,因为秋天是个温度事宜的季节,可以穿着不薄不厚的外套。
    我喜欢踩着落叶独自前行的感觉。
    我骑在树上,抬头看了看发现这棵树比外婆家的树其实要伟岸挺拔的多,它有五层楼那么高,我只爬了不到二楼的高度。
    下去不算难。
    我要在这里等程以山和宋宜秋过来。
    原来冬天还不赖。
    我渐渐睡着了。
    我是被一片嘈杂声弄醒的。
    我看了一眼脚下,我吓得差点掉下去。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教室里面,现在是晚餐时间,程以山和宋宜秋应该是睡过了头。
    树下围住我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让我害怕起来。
    太不体面了。
    顾鸣谦也在人群之中,因为是我俯视的原因,顾鸣谦站在人群里显得高挑白皙。
    如果我现在跳下去的话,应该刚好砸中他。
    我看着树梢扬起一束阳光,眯了眯眼。
    “沈君陶,你去树上做什么?”顾鸣谦大声问我。
    “树上的风景好啊——”我尴尬地坐在树上,“树上好风光啊——”
    树下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如同跳梁小丑。
    这还不是最绝的。
    最绝的是卷毛带了个扩音喇叭跑了过来,用扩音喇叭向我喊:“沈君陶!你给我下来!”
    我动了动身体想表示我很酷,但是手滑了一下差点掉下去,树下围观的人爆发出一片惊呼。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程以山和宋宜秋也跑过来了。
    宋宜秋披头散发,应该是刚从课桌上爬起来,见到我这副尊容当场崩溃,“桃子你他娘要干啥?赶紧下来啊!”
    风把宋宜秋的长发吹成了撩人的弧度,这一刻我心如止水。
    天色暗下来,我看着顾鸣谦的眼睛,他的眼睛十分明亮,我好像能够感知到他的眼睛里有我的倒影。
    我羞耻地心动了。
    我屏蔽掉周遭的议论纷纷,也屏蔽掉了卷毛那些扩音器的震耳欲聋。
    我恶俗地想,如果我现在跳下去顾鸣谦能够这样接住我的话,他应该永远都不会伤害我了。
    我要赌一把。
    “顾鸣谦!接住我!”
    不等顾鸣谦做出反应,我笨拙地踩住下面的树枝,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有些发抖地睁开眼睛,其实我刚刚做好了脸先着地的准备。
    “沈君陶,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头顶上传来顾鸣谦的声音,“我都快被你砸出内伤了。”
    “谢谢你,”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次我少吃点。”
    “沈君陶!你给我写检讨,写检讨!”卷毛彻底发了怒,扩音喇叭的声音震耳欲聋。
    “走了,兄弟。”我拍了一下顾鸣谦的肩膀。
    我跟着卷毛去他的办公室认罪伏法,程以山和宋宜秋自觉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看着他俩垂头丧气的样子,又看了看顾鸣谦,我笑出了声。
    卷毛把手背在身后,回头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我。
    “沈君陶!不要嬉皮笑脸的!”
    我们都是最不想错过的年纪。
    不想错过一次紧紧相拥的机会,不想错过一次主动的亲近,不想错过一次四目相对的深情,我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为了到达那个有你的彼岸。
    我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
    我想拉住顾鸣谦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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