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难受,这会子宠妾也不爱搭理,就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喝到半夜里,就听到花厅门咣当一声儿,谭唯心就晃晃悠悠进来了。
    谭唯同心里憋闷,看到谭唯心本想讥讽,可他到底是谭守义养出来的继承人,受到人生最大的波折,却也能慢慢调整。
    如此,他就举着杯子笑道:“呦,这不是我们驸马爷么?舍得出来了?”
    谭唯同举着一盏灯,慢慢坐在哥哥对面,他哥就醉眼朦胧的端详他,看到他左脸都是青肿的,噗哧一声便乐了。
    “呦,挨打了?”
    谭唯心点点头。
    谭唯同更高兴了:“因着什么呀?”
    谭唯心摸着右脸有些恼怒道:“嫌我动了人家的钱财。”
    谭唯同闻言,开始哈哈哈大笑,他笑呀,笑呀,就笑到谭唯征期期艾艾的也进了门,他手里还提着一坛酒。
    然而这两人发自内心看不起他,就都不搭理他,依旧是一副哥俩好的样儿,谭唯同拍着谭唯心的肩膀说:“没事儿谭老三!不就是钱么,哥哥帮你想法子,哼,不就是钱么?太仆寺今年马政上的钱老子都动了三百万贯,你这叫个啥?”
    谭唯心面露畏惧:“哥,那是公主殿下的嫁妆。”
    谭唯同刹那一口凉气吸入,就慢慢伸出大拇指,而后又笑了:“没事儿!你花公主的钱,老子用乌灵的钱,咱哥俩都是吃软饭的,软饭多好吃呀,是吧?哈哈哈……”
    他正笑着,谭唯征忽抬头幽幽来了一句:“乌秀死了。”
    这饭,从此你吃不成了。
    谭唯同喝醉了,半天才想明白,哦,乌秀死了,好事儿啊!
    于是他拍着膝盖哈哈大笑到:“好事!好事!那兴业就不必给老乌家做孙子了!老子的儿子烂在地里,他也是老子的!
    我就说么,人必不能倒霉到头了,是吧?看看,好事儿来了!他死了,大钱就不用还,小钱有阿爷,那么大的金滇~老子就不信挖地三尺,找不到千八百贯银钱,是吧,好兄弟?”
    谭唯心点点头,拿起酒壶要给大哥倒酒,他晃晃酒杯发现空了,就弯腰拿起谭唯征带来的酒坛子拍开头的老泥,拔了塞子往酒壶里灌酒。
    等到酒满,他又执壶倒了三杯,一杯给大哥,一杯给二哥,接着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月亮道:“你们说,老爹看到咱们兄弟这个倒霉样子会如何?”
    低头抿了一口酒,他脸疼便呲牙捂脸干揉起来。
    谭唯征冷笑,仰头喝下:“这会子想起老爹的好处了,别忘了,你是谭士泽的儿子,瞎喊什么?”
    谭唯同最恨这一点,就骂道:“谭老二,瞧你这点出息,你又算什么东西,你说你能做什么?这是便宜讨不上,兄弟又不是兄弟了?世间若有恶心,最恶心就是你,呸!”
    谭唯征面目扭曲,忽诡异一笑,一把夺过酒壶对着壶嘴猛灌几口道:“这世上就没有让亲兄弟倾家荡产的,怎么,你护着他,不就为人家有靠山么,谭老大,我也早看透你了。”
    谭唯同劈手夺过酒壶,一口气灌下半壶道:“这世上也没有为了几个钱儿,拔剑砍亲哥的兄弟,你又是什么好的?冲你翻脸不认人的样儿,你这辈子就到这儿了。”
    谭唯心看大哥酒壶空了,就帮着满上道:“大哥,殿下让我写认罪折子,明儿带我去宫里求情。”
    谭唯同一愣,晃晃脑袋清醒了点道:“你说什么?”
    谭唯心满面后悔道:“如今祸事已出,就是大哥给阿爷走再急的消息,咱赌输这事儿经由族人折腾,等不得几天必有御使参咱们兄弟,公主的意思,不如我们写了请罪的折子,明儿就去宫里先跟皇爷认了,大不了,兵部上的差事就算了,好歹拖到阿爷……”
    一阵钢刀刮心,谭唯心捂着肚子无声张嘴吸气,半天他抬头看着自己二哥,而此时,谭唯征已经是满面诡笑,看他痛苦他就相当高兴的说:“疼吧?哈哈……”
    谭唯心挣扎道:“你,你下毒……”
    谭唯同喝的最多,就指指谭唯征,而后一口鲜血吐在酒菜上,谭唯心就猛的冲出小花厅,趴在荷花池开始大口喝水,间歇把指头伸到喉咙里催吐……三兄弟里他喝的最少。
    谭唯征阴笑着走到他身后,抬脚就把他踹倒池子里。
    等踹完他,谭唯征就解下腰带,晃晃悠悠往祠堂走,边走边狂笑道:“这是个什么世道啊!这是个什么人家啊……就畜生还有个舔犊之情,可这家没有!
    这父不父~子不子,爷不爷,孙不孙的……亲亲的兄弟要看脸色过活,都是一样的血脉,偏就要分个三六九等,就谁都能欺负我,凭什么呀!你们以为,爷是谭士泽那傻蛋?
    告诉你们,爷过不好,就都别好过……
    都欺负我,都欺负我……啊……老子,老子也是姓谭的!
    都别活了,不好么?老子就看你谭守义他日登基为帝,膝下血脉空空白叫你忙一场,就问你悔不悔?哈哈……痛快,何其痛快……你看不起我,老子就让你白忙一场……想不到吧,列祖列宗……你们想不到吧……”
    犹如厉鬼,他走,五官在淌血。
    在他身后,小花厅倒了的油灯慢慢点燃,正在地上吐血的谭唯同被人扶起。
    他喘着气,半天才看清楚是张宝锦。
    张宝锦就低头看着他,十分认真的说:“你,要死了呢。”
    谭唯同嘴唇哆嗦着,一把拉住她的手说:“你,你怎么在,在这里呀,呵~!”
    张宝锦用手帕认真的给他擦脸,表情很平静的回答:“我又去哪儿呢?这天下虽大,我又去哪儿呢。”
    谭唯同扭曲的脸露出一丝笑,吃力的说:“就……想不到,是你,送,送我……”
    张宝锦愣了下,语气依旧是认真的:“恩,你对我好。”
    是真的好,十年来锦衣玉食,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除了手段恶心些,可是张宝锦见过更加恶心的事情,如今晚这事,她家也不是没有的。
    谭唯同觉着自己魂魄在飘,浑身发冷,他是真的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便努力伸出手去扯自己的领子。
    张宝锦日日跟他在一个床上,自然知道他最要紧的东西在哪儿。
    就伸手从他腋窝下拽出一枚钥匙。
    谭唯同将钥匙塞进张宝锦的手里哀求道:“阿~锦,杨藻背信弃义,我,我谭家,几代,几代死~人无数……阿锦,明日我死了,我在下面,等你,我爷……给我阿爷……就说东西在~二叔像,像下……”
    他不动了。
    张宝锦帮他合眼,他不肯,张宝锦就说:“死了,就什么都带不走呢。”
    眼睛终于闭起来了。
    张宝锦的眼泪就慢慢流下说:“我才不等你们。”
    她站起,找了小花厅榻上的被子给他盖的严丝合缝。
    此刻燕京三更鼓,张宝锦就握着那把钥匙出了小花厅,她听到水里几声挣扎,掉进去的谭唯心在动。
    开始不想管来着,后,一阵风吹灭她手里的油灯,她就微微叹息,走过去拖住他的头发,将他上半身拽到了岸上……
    第253章
    (老臭四十七)
    燕京百姓刚发了一注横财,就发现日子不好过了,那些禁军不知道从何处来,也没有干涉百姓的生活,但他们大量的涌出来,单是从燕京城的大街小巷穿行,这就令大家伙十分紧张了。
    一夜过去,泰泽号封了,平家老号封了,庆安府商会,东川商会都封了。
    皇城根下人总是有着地域性的聪明,便都利索的关了屋门,躲避起来了。
    “天光不好,你不要往外跑了。”
    霍五蓉站在堂屋门口喊儿子百如意。
    百如意握握拳头里的布条儿,害怕母亲担心就回头做出无事的样子说:“娘,我就门口转转。”
    霍五蓉叹息,看他的腿问:“你那伤?好些了么?”
    十年了,这对母子相处的十分融洽,是有着真正母子情分的。
    百如意不想让母亲担心,就笑笑说:“早没事儿啦,您甭担心,这不是前几日我给人出头押注,得了钱还没给人算清楚呢,今儿出去给人盘盘账目,,省的她们没事儿就来您这里说点有的没的。”
    霍五蓉如今有些唠叨了,就厌烦说:“嫌咱麻烦当初别来团头家聚白手啊,街里多少坐馆先生他们不求,出去告诉他们,我说的!暂不发,都压着。那么多钱儿你能盘算清楚了,回头请老铺精明掌柜来当面算。”
    百如意笑笑:“哎,知道了。”
    看他听话,霍五蓉就露出笑道:“下回不能这么好心了,尤其旁门左道的事儿,咱能不沾就不沾着,你说我这几天我也心里总不踏实,好么,就跟早起开家门,门口丢着三褡裢袋儿随你捡一般,赚过钱儿,也没这般容易的,你别自己走着出去,套上咱驴车出去,省走路。”
    百如意哎了一声,很听话的进棚子套牲口,他忙活,娘就在边上絮叨:“这几日,去庙里看你干爷爷了么?我看街里卖的头茬夏瓜不错,你去寻两筐甜的孝敬你爷去。”
    原本百如意是霍七茜想给辛伯的,谁想到最后送自己姐姐名下了,霍五蓉轻易不欠人情,就一直当自家老人孝敬着。
    给驴套上笼头,百如意笑眯眯的答:“这不是来不及么,过几日就去。”
    霍五蓉依旧是个男人打扮,还把手揣袖子里点头:“那都二茬瓜了,我让街口婶子给他置办了今年秋上的夹袄,你去了捎上,如意~娘这几日梦不好。”
    将车辕架利索,百如意拍拍手,看着母亲问:“梦不好?”
    霍五蓉点点头:“啊,梦见你小姨家房塌了,没事儿,你去吧,梦是反的……”
    她翻身到屋前摘下自己的酒葫芦挂上,而今,这是燕京团头里最大的酒葫芦了。
    百如意知道母亲担心什么,他走到门口才说:“娘,您也甭担心小姨,姨夫说她没事儿,过几日许就跟安儿一起回来了。”
    霍五蓉笑,倒是很通透的说:“我没替她们担心,你小姨好歹也是个王妃,你姨夫不爱说话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再说了,她们家底比咱厚,办法总是多的,啧……不成我就去姜竹瞧瞧她去,你说呢?”
    这颠三倒四还说不担心,百如意正要安慰,就听他娘在那又拐弯了:“我就想咱家吧,这屋子都阔了三年了,孙子屋儿我都给起了,你咋不急呢~你也不小了,前几天鲤鱼巷你四龙叔说,想把他家二娟给你……你看咋样啊?”
    百如意想了下二娟的样子,看不清脸,就总看那姑娘从小到大,不是在家门口做活,就是她爹铺子做活,于是便笑了:“娘看成,就成,我这样的,不挑拣。”
    他这样说,霍五蓉就气了:“你这样咋了?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儿,你赶紧把你那张破面具扔了,这几年药也用的不错,就是个浅道道不仔细看不出来了都,说你多少次了,你带个破玩意成天旋着,你~阴阳脸啊!”
    她说完自己也笑了,就指指门口骂道:“赶紧走,看见你来气。”
    百如意嘿嘿乐,扶下自己的小葫芦,提着鞭子上了驴车,吆喝一声穿街走巷,他人缘比他娘还要好,就一路都是打招呼的。
    偶尔遇到个买瓜果犁桃儿的,都捡最新鲜的给他一个半个,让他啃着溜达。团头这份福利,有时候是比皇上还滋润的。
    燕京城西外。
    清淡十里亭,不敌暑气浓,鸟雀啄炎夏,不敌老蝉鸣。
    天热人倦怠,庄稼叶子打着蔫吧,一行长镖被骆驼引着,就呼哧呼哧来到小西门,押镖的老镖头抬手挡日头,又看着长亭招呼:“尼师~咱抓紧点,这就要动身了。”
    长亭内,穿着青色法衣的尼姑念一声佛,对老镖头点点光头。
    老镖头有点不想看她的大麻子脸,就嗯哼一声背着手走了,却走没两步,听到一阵驴铃铛声,便露出喜意回头招呼道:“尼师快看看,是不是你兄弟来了?”
    麻脸尼姑也焦急,如此站起观望,此刻那驴车已近,看清楚是自己等的人,她的眼泪唰就掉下来了,喃喃道:“顺行儿,都这般大了。”
    百如意原本叫张屏川,小名顺行儿,家里的长辈姐姐也叫他顺哥儿。
    下了驴车,百如意一张望就看到一个麻脸尼姑对着自己哭,这张脸他不认识,可这世上能为自己哭的,那确是亲人。
    他就走过去,仔细分辨打量有些迟疑的喊了一声:“三~姐?”
    他得了消息就吓一跳,他姐七八年前就死在乌家了,当年他跟母亲借了钱财去赎人,乌家就出来个二管家告诉他,去岁一场疟疾,乌家死了好几个下仆,其中就有他三姐。
    人家还带他去坟地看了看,他就给姐姐立了个碑,年年都去填土烧纸,谁能想竟是没有死的?
    那这些年,他姐到底干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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