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四起,驴叫人嘶喊,砰砰声不绝于耳,百如意就看到东门不远处空地,一老丐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正浑身血的跟两个人交手。
    再凝神一看,百如意便惊了个目瞪口呆,那老丐他认识啊,安儿养的那个老臭啊,那不是个傻子么?
    再仔细一看,更惊了,其中一位他认识,那个叫丁玉门的老头儿,还有一个没见过,可看身法,却是九州域的人无疑。
    老臭显见不是这二人对手,就是借着城外排着的马队躲避,也被人一掌打到心口,倒飞撞在一辆马车上又弹到地下,当下就是一口鲜血。
    那叫丁玉门的上前质问:“又来这一下?你这厮若心中无鬼,却跑什么?”
    老臭身上已有多处旧伤,竟是心余力绌,暗道倒霉想,你是个傻子么?老子不跑还等你来搜查我?
    他绝对想不到,人会倒霉到这个程度,他离开金滇就恢复乞丐打扮,也是一路畅行无阻,急行数日眼见到了小南山了,为快速,他就用了驿站的便宜,使了陈大胜斥候上的联络方式要了驿马。
    一辈子小心翼翼,一次偷懒便把命交在这里了。
    结果出来马没跑几里,这两个家伙就冲出来了,说是要问他事情,还想查看他的包袱。
    他身上带着的是谭守义造反的证据,又怎么敢与这两人接触,便开始奔逃,一路上也是使出了毕生的无赖手段。
    他又不算顶级的高手,真就是跌跌撞撞,身上挨了无数下,刀伤也有四五处,万想不到到了家门口了,却被自己人拦在城门外进不去,这就给他憋屈死了。
    他也没法对着城门喊,我乃陛下暗探,身上背着谭守义卖国的证据,赶紧打开城门放我进去?
    别说这些话没人相信,便是喊出来,守城门的官兵不信,这般多百姓听了一传十,十传百便是滔天大祸。
    民心不稳才是祸国根源。
    老臭不敢喊只能生扛,吐出心口血,他就觉着眼前模糊,继而呼吸不畅,他看丁玉门过来要看他的包裹,抬手就对着他胳膊尺泽穴就断了下去。
    丁玉门后退,他站起来就跑,可惜没跑两步便被人家一脚踢到右腿梁丘穴上,就听咔吧一声,他知道,右腿算是折了。
    如此他趴在地上又是不动的装死,心里只道,这辈子……就这样了,就到这里吧。
    又想,那臭小子知道自己死了,怕是会难受吧。
    一刹那的念头起,他便咬破后槽牙,将里面的毒丸啄出来用口水化开。
    丁玉门一路上被骗了无数次,又看这厮不动了,就抬脚踢起一块碎石对着老臭后背就去了,这次他是用了暗劲的。
    随着嘎巴一声闷响,如他所愿这无赖后脊骨裂了,又见这厮在地上弹了一下,没动。
    这次是真的昏了?丁玉门看看蜡人,蜡人点头慢慢接近。
    蜡人,膳夫下掌干肉脯,腊肉的跑腿儿。
    也是烹饪祭祀肉脯之人,他本在九州域算末流,此回被小宰委派协助丁玉门看守小南山要道,便一起到了这燕京东门外。
    老臭趴着,下半身已经没了知觉,他到歪嘴笑了起来,随即感觉有人过来拉扯他后衣领,他就顺劲道起来,忽就伸出手抓住这人手掌,捏住指骨中渚穴就往下拽。
    甭小看这个中渚穴,这一小块地方却是人手背上最疼的一个点,老臭从来不会九州域,甚至陈大胜他们学的那些功法,他学的就是隐藏逃脱,快速刺探的小花俏招式,也是最直接有用的徒手技。
    如此,丁玉门就看那气炸他肺的无赖混子捏着蜡人的手掌一拽一反拧,蜡人吃疼,张嘴欲叫,这混蛋就歪脸往蜡人嘴里吐了一口吐沫?
    吐完,他还敢对自己笑?
    丁玉门爱洁,如今满脑袋都是嗡嗡一个声音,这人往人嘴里吐痰?他往蜡人嘴里吐痰。
    喉头恶心心头杀念顿起,他正要下死手,就感觉一阵弓弩破空之声传来,随即他一个倒纵身,稳了才看到却是守城官兵已经架起弓弩远远的对准了他……
    蜡人惨叫起来,众人再看,他已经脸上乌青,正在喉头掏着什么。
    好快速的毒药!
    老臭嘴巴也是青的,却哈哈大笑起来,正要骂人呢,却听一声熟悉的声音道:“此人乃九州域要犯,莫要跑了他!!”
    丁玉门闻言心里大惊,他是绝对想不到在燕京这个地方,竟然有人认识自己?
    想到小宰的嘱托,他也不敢纠缠,又看那贼子脸上已经徐徐泛着青,就一跺脚纵身就走……耳边就听那声音又喊:“莫要跑了朝廷要犯,放箭放箭……”
    身后咻咻不断破空,丁玉门憋着一口闷气迅速逃脱。
    一直等到他逃远了,百如意才从兵卒后面闪出奔着老臭便去了。
    却原来他看到争斗,翻身就往城门口挤,又趁着城门没有关严实,取出自己斥候的牌子就丢了进去,还喊了一嗓子:“急报,急报!!”
    没多久,里面出来城门将军,看到他的面具便是一惊。
    无它,满燕京都认识这半张脸。
    燕京半面仙是朝廷的人?
    百如意顾不得解释这些,就指着城外几个人说是九州域的。
    九州域跟大梁朝算是死仇,知道是谁自然是要打的……其实也算是够迅速的一个过程,然而依旧是迟了。
    百如意为何不上?他练功迟,九岁才开始掰筋骨,那对付年龄差不多的江湖人士,哪怕三五个也不畏惧,但是这是九州域的,就不能贸贸然冲上去。
    谁知道,小宰是不是在附近。
    蜡人咕咚倒地,看这架势也不是装的,都七窍流血了。
    老臭这药本就是暗哨做自杀用,除了开始那一下断肝肠,后来却不疼的,就是的死的快速。
    百如意过来扶起他,老臭也认识这半面仙,就呲牙笑笑:“别,别告诉安儿,我,我死了。”
    百如意正要详细问,就被老臭拉住手道:“速,速速带我去见皇爷,谭守义……金滇谋反……”
    鲜血从老臭的鼻腔缓缓流出,百如意一咬牙,抱起他寻了一辆空车,驱赶着牲口就往里冲……
    此刻,整个东门都大开着,城门将军就身躯有些颤抖的看看左右,半天才让人赶紧去禀告上司。
    他想,了不得了,谭守义造反了,天下要大乱了!
    第254章
    陈大胜盘膝坐在宫门楼上,只他一个人。
    过去他常跟兄弟们坐在这里看稀罕,看燕京,看大臣,看太监宫女,看这个花花世界富贵人间。
    那时候人简单,简单到靠着一口仇怨在人间生存,不懂人情,不懂交际,不懂话里有话,更不懂权谋算计。
    现在他什么都懂,什么也都拥有了,却心里空荡荡的,就感觉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最近燕京烦乱,他从驿传得了消息便知大事不好,有些事犹如脱缰野马,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
    如此就来到城楼上,晒着今年最好的光线,他觉着,他需要缓缓了。
    而今不被人打搅是很奢侈的事情,若今儿再有六神仙来讲个妖精故事就完美了。
    可惜六神仙没来,陈大胜倒是睡着了。
    恍惚间,他看到碎雪落在土城,远处是苍凉无边的土地,没有人,到处都没有人,天地间就剩下一个陈大胜在观望。
    他很警惕的四处看着,耳边却听到各色长刀出鞘声,一把,两把,三把,四把,五把,六把……刀出,断裂,一腔鲜血染在刀面上,陈大胜的心就裂成旱魃落脚处。
    荒凉,无边,龟裂,干苦,没有尽头。
    头儿哥,我们走了……
    谁在说话,是谁?
    陈大胜警惕的四处看,在梦里狂奔,然后他就看到一个身影,一步,一步,一步从雾气里走出来,又缓慢的抬起头……
    那一瞬梦魇,陈大胜惊恐的看到了自己,自己的从前?
    他衣衫褴褛,穿着破烂的铠甲,他没有兄弟,没有支援,就一个人背着他的刀,一步,一步,一步从古城走出。
    他回头看看那城门楼子,恩?如何是左梁关?
    城外千军万马,身后无有援兵,一个人,一座城,还有一面残破的大梁旌旗。
    黑压压一片大军临城,阵阵铁蹄踩烂泥土,前一步便是大梁土,陈大胜看见自己停下,脸上表情淡然而不慌张,就缓缓的也将最后一把刀出鞘了。
    刀声依旧是脆的,就无畏无惧投奔死海,兵刃过身不觉着疼,就能感觉到,它们划过皮肉,骨头,还有一颗心,自己就被分开了,化作无数片飞翔在大梁的天空上……便道一声痛快。
    他看到了很多人,很多张熟悉的脸,尤其泉后街口一对孤儿寡妇,他们孤苦凄凉,茜儿在哭,满面是泪,安儿落泪,无依无靠?
    不对呀,他的婆娘是一颗大树,就谁也不畏惧,谁也不怕的长在悬崖峭壁都能秀一片山色。
    可为什么哭呢,为什么只会哭呢……可是,即便自己没了,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媳妇,怕也会领刀上左梁,弄死一个算一个,她怎么哭了?
    不,那不是他的茜儿,不是他的媳妇儿?
    可又是谁呢?
    一个陌生瘦弱的孩子拉着母亲的衣摆,他畏畏缩缩的在观察这个人世,他看到了自己的坟茔,墓碑前小花儿对他苦笑道,说左梁关失守,更多的倒霉蛋又成了冤死的鬼,他们总会忘记你的……
    七茜儿挎着破篮子,拉着安儿从地无依无靠的站起,走了很远安儿还在回头看他的碑。
    不该这样啊,不应该这样啊……可是乔氏那张满是刻薄的脸就挡在大门前,她手里拿着一串钱,茜儿想接,可那钱却零碎的被抛到地上,他大喊别捡……
    可他的媳妇儿却低头一枚一枚的将那些钱捡了起来,甚至,他的安儿就趴在门缝下,伸着小手在够一枚钱,一个小胖墩过来,脚踩在安儿的手背上……
    安儿却不敢哭,就把肿胀的小手缩回,一路跑到娘面前,满面是笑的摊开手掌。
    那枚钱刺眼剜心。
    怎么这样呢,陈大胜无声的在梦中挣扎,他看到王权富贵,看到高阁楼台,看到谭氏满门富贵,有更多的他独坐孤城……
    坦人又来了,从远处的山脉,卷起一阵土龙腥风,他打个激灵,反手想去握刀,却手心空空……
    他们挥舞屠刀收割生命,安儿缩在床榻气息奄奄,爹孤独终老淡漠的看这个世道,茜儿抱着断气的安儿,就站在院子里对着苍天嘶喊,陈大胜,我恨你!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陈大胜五内俱焚,拼命想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然后!
    “陈侯,陈侯……?”
    张民望好不容易找到城墙上睡的满面汗的陈大胜,他喊了好几声,他就是不醒,无奈被迫去摇晃他,就听到陈大胜大叫一声:“啊!”
    等张民望再睁眼,自己已经躺在地面上,陈侯的大拳头就离鼻梁不足一指距离。
    张民望怕极了,就心惊胆战的问:“小~小祖宗?你,您可是魇住了?”
    陈大胜剧烈喘息,咽了一口吐沫收了拳,这才看清楚自己在那儿。
    张民望吸吸气,颤抖着指着他眼角说:“您,咋哭了?”
    哭了,陈大胜摸摸眼角,一手的水。
    是梦么?
    幸亏是梦。
    他捂着心口,却觉内有不甘,有爆炸般的憋屈在里面积攒着,就是发泄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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