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溯熄了烛火,行至榻前,褪下外衫便拥着常之茸的身子,躺在了她身旁。
    感受着身后宽厚的胸膛,常之茸心里一暖,忍不住笑了一下,于暗中说道:“阿溯,我好喜欢你。”
    李溯怔愣,没想到常之茸突然就给了他一个暴击,心里虽甜,他也是知道常之茸不是如此爱表达情绪之人,不禁问道:“可是今日在宫外受了何委屈?”
    常之茸转过身,看向李溯摇摇头,她只是又回想起了京中瘟疫肆虐时,有多少百姓一夜之间便骨肉分离,整个京城破碎支离,甚至来不及与最亲近的人再说说话,便天人两隔。
    常之茸埋首在李溯怀中,喟叹道:“我便是想珍惜现下的时光,将心中所想都告诉于你,不想埋在心中,往后徒生遗憾。”
    李溯闻言,亲吻了她的发顶,轻声笑道:“不会有任何遗憾,但我依然高兴你能如此坦白。”
    真的不会有遗憾吗?常之茸不知道,上一世她的寿数只到二十岁,如今还有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她能否制止住瘟疫的扩散,常之茸亦不敢保证,她只能尽全力而为,不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亲近之人受到危害。
    常之茸挥散脑海中的忧虑,静静的依偎在李溯怀中,无声笑道:“阿溯,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李溯想了想,很认真的答道:“我只喜欢你。”
    常之茸被他逗笑:“你这般说就是耍赖。”
    李溯仍是自持己见:“此话是真,不论此胎是男是女,若是因怀胎让你受罪生病,我们便不要了。”
    常之茸听出了他话中的郑重,摇了摇头道:“可我想要,不管怀胎难受与否,我都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若是他长得能像你几分,我便更高兴了,定要看着他、伴着他长大才是。”
    李溯唇角勾起,语气委屈:“我呢?不应当是与我携手到老吗?”
    “这个醋你也要吃吗?”常之茸笑着看向他:“阿溯是我最珍重之人,我自然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话落,常之茸明显感觉到,眼前人身体的某个部位起了变化……两人相拥,惹得她面色顿时通红。
    李溯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压□□内的邪火,抱着常之茸的手臂不由得紧了几分。
    “之茸总是能一言一语间,便轻易撩拨我。”
    第75章 .  笼络   ”小心我那六皇弟,他自小便人前……
    时至七月初, 常之茸的肚子已经挺了起来,她被李溯勒令在东宫内安心养胎,不要随意外出, 然常之茸哪里是待得住的性子, 三天两头的就想出宫一趟, 不是去京城别院,便是去月心堂, 即便是在宫里, 还时不时要宣吴太医前来东宫探讨一番药理,李溯无奈之下只能让苏广多派些人手在常之茸身侧。
    而常之茸自然也想静下来养胎, 可她心头忧虑,始终惦记着三年后瘟疫一事,府中的医书已经被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很多遍, 又寻来了许多乡野间云游郎中所记书册, 多数是从徐郎中处拿来的,还有吴太医自己所藏书籍,虽这些书中偶有记载殪瘟,但都不详尽。
    上一世瘟疫于冬日初现, 起先是长安街上一家猪肉铺子的老板, 全家感染殪瘟后,几天便离奇死亡。
    紧接着便是为他们看诊的京城郎中,还有街坊四邻以及买过此间猪肉的百姓们, 悉数被感染, 且传播迅速, 让人猝不及防,短短三日不到,整个京城都被瘟疫笼罩在内, 殪瘟开始爆发肆虐。
    那时京中的百姓们都疯了,连夜收拾行囊,准备离京,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自己也被感染,一时间人心惶惶。
    景帝有所察觉后,朱丞相第一时间上谏封锁整个京城,不能再让殪瘟流传到其余临城,景帝被迫允了,但那时宫里的人也都提心吊胆,好在国库粮食充盈,供给皇宫和京中的贵人不成问题,遂皇宫反而成了京城里最为安全之地。
    殪瘟残暴的席卷京城近大半年的时间,京中伤亡惨重,死了数万的百姓,无人胆敢出门,曾经繁华热闹的街道一片狼藉,廖无人烟。
    直至常之茸感染殪瘟病死在榻时,宫中的太医们也没有找到殪瘟的解药,甚至连其来源都不知是何。
    六月怀胎的常之茸,若是不出东宫,便是整日伏案看书籍,从早到晚,除却用膳都不停歇。
    李溯看她竟比自己还繁忙,有时李溯戌时回了东宫,常之茸竟然还没入榻歇息,挑灯夜读,李溯实在不知她为何如此用功,甚至不顾自己的身子。
    “每日最多看两个时辰,且不可夜读。”
    李溯不甚满意的提出意见。
    常之茸这才从书册中抬起头来,脸上透露着几丝疲惫,笑了笑:“我无妨,身子并不难受。”
    李溯也不管她如何说,从她身后将人打横抱起,直接放置在榻上,还替她掩好了锦被,随后自己也熄灯上榻。
    李溯从背后抱着常之茸,他知道常之茸没睡,身子很自然的拱到他怀中,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
    “阿溯,我便是心中静不下来,遂才日日给自己找许多事情做。”
    常之茸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传至道李溯耳中,李溯抱着她的手臂一紧,低声问道:“为何事焦急?”
    常之茸顿了一下,她知道无法将三年后的事情告诉李溯,只能叹道:“任何时候都不敢太过安逸罢了,居安思危……几年后还不知会发生何事,若早有准备,也不会被打的措手不及,况且我也想为你多做些事情。”
    李溯轻轻笑了一声:“之茸,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常之茸微微摇头,但未作解释,窝在李溯怀中阖上了双眼。
    还不够,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为你做呢。
    七月底,京中已是炎热起来,骄阳似火。
    景帝带着后宫贵妃等人,照例前去行宫避暑,往年都是将奏折一并带到行宫批阅,如今有了太子在侧,景帝便直接让太子代他监政一月余,自己潇洒的与嫔妃们去了行宫。
    临行前,六皇子李淇自动请命,愿留在京城辅佐太子监政,景帝见状允了。
    而李淇此举,实则是为了监视李溯的一举一动,他自然是怕李溯趁他不在之时,拉拢了丞相府的关系。
    李淇如今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丞相府的人身上,他十天半个月便邀请朱彦策一同把酒言欢,朱丞相他请不动,朱彦策还是要给六皇子几分薄面,连同杨菡在内,这几个月来都与李清姝走动的很是频繁,做什么都想着李清姝。
    八月初时,杨菡包下了城郊的马场,邀请了京中一些贵女们前去骑马,同时请柬也送去了丞相府和东宫。
    这些贵女们听到骑马,眼睛都亮了,平日里不是赏花便是刺绣,哪有骑马兜风来得逍遥自在,悉数应邀前去。
    丞相府内,李清姝接到请柬也起了几分兴致,朱彦策见她有些心动的样子,便在旁说道:“去罢,只莫与元祺王妃太过走近,丞相府不偏袒朝中任何一方势力你是知晓的,且杨菡此人,心术不正。”
    李清姝撇撇嘴,小声腹诽:“在你眼里恐怕我身侧的人皆心术不正。”
    朱彦策听闻,面上有丝无奈,欲要解释,想想却什么都没再多说。
    李清姝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是烦闷,自打成婚以来,两人就一直各怀心事,什么都不肯明着说,李清姝知道朱彦策是被迫娶的自己,她明镜一般,自己亦是借着丞相府这层关系,才得以摆脱皇宫这潭深水,又有了让京中贵女们上前巴结的资本,连元祺王妃都将她视作香饽饽,她虽面上享受,口中不说,但心里什么都一清二楚。
    且她与朱彦策从未同房,日日分榻而睡,李清姝从不抱怨什么,她知道自己和安嫔都需得仰仗丞相府的势力。
    而此时东宫内,常之茸正埋首在案看杂症典籍,念双在一旁为她念着请柬上的内容。
    常之茸听闻到骑马,都不禁为杨菡的聪慧夸赞:“她确是很会抓人心思,京中接到邀约的贵女们怕是要高兴坏了。”
    念双收起请柬,微微皱眉道:“她明知太子妃您有孕在身,还送来请柬邀您前去骑马,不知其心思欲意何为。”
    常之茸抿唇一笑,不甚在意道:“我若去了,她定也不会让我做骑马等危险之事,若是在她的宴请中出了何事,担责的是元祺王府,她不敢的。”
    念双点头说道:“我去让人回绝了罢,即便不骑马,马场上尘土宣扬,太子妃不如在宫中安心养身子。”
    “可知她还邀约了何人?”
    常之茸忽然问道。
    念双说到了几个府邸,常之茸听闻还有丞相府后,便了然了。
    “杨菡此番目的不在我,而是二公主李清姝。”
    常之茸想了想,此事涉及到丞相府,而她如今也与朱彦策少有联络了,即便联系也只说一说朱菁的事情。
    念双转身要把请柬扔掉,常之茸拦住了她。
    “莫扔,后日我会前去。”
    念双面上惊讶,想劝阻,但见到常之茸面色坚定,还是没有多言。
    晚间李溯回来时,得知此事亦是不大赞同她前去,常之茸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如今景帝不在京城,六皇子选择留下定是想要有所作为,杨菡又在此时邀约贵女们前去马场,她的目的是二公主不假,但我忧心之处是二公主知不知心她的那些心思,现下二公主已跟丞相府捆绑在一起,若是与杨菡走动过近,难免会让外人起了疑心,是否丞相府也偏袒了六皇子一方势力,对殿下而言,这并非好事,即便朱丞相依然坚守中立,但流言蜚语总是止不住的,我若去了,也能探一探二公主的意思。”
    李溯闻言,仍是心疼的看着常之茸道:“之茸,你身子不便,这些事情便让苏广手下的人去打探即可。”
    常之茸摇摇头笑道:“女儿家的心思,哪里是影卫们能打探得出的,殿下安心,杨菡胆子再大,也不敢让我在她的马场当中出任何事端。”
    李溯见劝不住,知道她担心未来的局势对自己不利,便只能应下道:“届时让苏广暗中护你前去。”
    常之茸笑着点头。
    当日巳时,哪止苏广一人暗中陪同,李溯还派遣了六名护卫,四名影卫,阵势之大,常之茸险些以为自己是要入了什么险地。
    她乘着马车去往了城郊,马场之上,许多贵女已是早早的便前来,几人围着一匹小马驹轮番试骑,成年高壮的马匹皆无人敢上。
    常之茸走入马场内,杨菡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她,眼中有了丝惊讶,好像没想到常之茸会挺着个肚子真敢来,她那封请柬本就是意思意思,她的目标是李清姝,现下常之茸竟然来了,杨菡也不得不迎了上去。
    她赶忙上前搀扶,面上的惊讶褪去,眉眼带笑:“姐姐可算来了呢,妹妹这小小的马场,顿时蓬荜生辉。”
    场内的京中贵女纷纷行礼,连同二公主李清姝,如今见到常之茸都要俯身行礼。
    杨菡立即将常之茸奉于上首,眼前好吃好喝的摆了满桌案,大有一番常之茸在这坐着就行的架势。
    杨菡心中烦躁,常之茸若是不来,场上最尊贵的便是她和李清姝二人,能够很好的促进两人的感情,说些体己话,现下常之茸一来,太子妃的身份压在这里,让场下之人都有些放不开了手脚,毕竟场上坐着一尊大佛看着她们呢。
    常之茸也从来没觉得太子妃的身份竟然这么好使,她不用说话,喝喝茶吃吃东西,马场上的人便能觉得不自在了。
    但不自在的,多半都是京中贵女们,她们本就不大会骑马,还有许多贵女是初次骑马,于场下战战兢兢的,来之前的喜悦都快耗尽了。
    全场唯有一人骑着一匹棕黑色的高大骏马,纵横驰骋,于马场的绿野上肆意而行。
    李清姝许久没有骑马了,马术是所有皇嗣年幼时的必修,但自从十二岁过后,她便没有摸过马,亦再没有机会能够如此享受自由策奔的感觉。
    今日或许是为了宣泄一直压抑的心事,李清姝不顾周围的目光,骑着马匹独自一人围着马场迅疾奔腾,直至自己出了一身汗后,方才逐渐停下,她微喘着气,翻身下马,这才发觉周遭的贵女们投来的崇拜眼神,但李清姝扭头跨步走到了场上,没有理会那些人跃跃欲试的神情。
    “二公主殿下果真厉害!马术如此精湛,令人羡煞。”杨菡的吹捧适时奉上,还贴心的为李清姝拿来了干净的布巾,递给她擦汗。
    李清姝接过布巾,没有搭话。
    因为骑马于她而言,本就并非难事。
    常之茸坐在上首,笑道:“朱夫人,确实深通马术。”
    这个称呼,让李清姝微怔片刻,连杨菡听到都心中嘲笑常之茸不会说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清姝却回答道:“太子妃谬赞,我的皇兄皇弟们,于马术上不知比我强了多少倍。”
    这话不假,皇子在马术上都需有一番造诣。
    杨菡见李清姝竟然应下了朱夫人这个称呼,心中颇感不解,怎么说来二公主的身份也比朱夫人要高贵好听许多吧。
    她还未说话,场下便有人唤她一同骑马。
    “元祺王妃便去陪陪这些小辈罢,我身子不便,若不然也要下场骑骑马兜兜风才是。”
    常之茸笑着对杨菡说,当着她这个东道主的面下了逐客令,杨菡还说不得什么,想回绝都开不了口,她干脆一侧头说道:“二公主殿下不若与我同去?有二公主在侧,菡儿便不怕了,也想趁此机会,向殿下好好请教一番马术呢。”
    杨菡笑的娇俏,李清姝却低头喝茶,眼都未抬。
    “不去,我骑累了。”
    如此干脆的拒绝,杨菡面上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不禁都捏紧了,她深吸了口气,只能保持着面上的笑意,状似从容的转身下场,心中却早已气愤不堪,不过是一个无势无宠的公主,有幸下嫁给权臣之子,仗着自己身上有丝皇室血脉便觉得自己贵不可言,若不是有丞相府的势力所在,谁会去看她的脸色。
    而此时场上便只余下常之茸和李清姝二人,两人静默了片刻,都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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