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在座三位同时喷了,淑太妃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天才指着他:“你, 你还逛青楼?”
    谢茂心虚地说:“啊?不是为这事儿召我?”
    杨皇后哭笑不得:“祖宗,你可消停点吧。嫂嫂问你, 你与衣家公子是怎么回事?”
    谢茂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上前一步跪倒, 说道:“我要和小衣成亲!”
    长信宫中一片寂静。
    “我看上小衣了!我要同他成亲!母妃, 皇兄, 皇嫂,您三位可得替我做主!要不然衣姊夫必定不肯把小衣予我!我堂堂一等王爵,难道还配不起一个清溪侯?”
    谢茂上前就抱皇帝大腿,“皇兄, 我就要小衣, 我要和小衣成亲!”
    淑太妃为谢茂的婚事烦了许久了,冷不丁被谢茂哀求着要和一个男人成亲,她哎呀一声, 苦恼地说:“那可不成。你和那孩子差辈儿了!”
    娶男人可以,娶衣飞石不行。这就是淑太妃的态度。
    淑太妃也未必真的乐意儿子和男人成亲,然而, 自皇帝登基,她就把儿子打发到山中守陵的行径看,她是刻意淡化谢茂在朝中的影响力, 不想卷入是非。我儿娶个男人, 后都绝了, 别的事儿也别来烦我儿了。
    皇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杨皇后忙问重点:“你想娶人家,人家愿意吗?”
    ——你昨天是不是强行睡人家?说!
    谢茂支吾了一句,抱着皇帝大腿不撒手:“我还没和他说成亲的事。不过,这成亲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皇兄替我请个大媒,这就去青梅山向衣大将军提亲,我多给聘礼呀!他家儿子多,也不缺小衣传宗接代。”
    这是传宗接代的事儿吗?!皇帝拎着谢茂进了内室,令太监守住门口,啪地拍了谢茂脑袋一下,低声问道:“你老实跟朕说,昨夜圣安门是怎么回事?”
    皇帝最想知道的事,就是衣尚予是否真的和陈朝探子有勾结。
    谢茂也不装傻了,一句话点明:“小衣说,昨儿您下口谕,传衣大将军进宫。”
    “朕不曾下这道口谕。”皇帝即刻否认。
    “他家也知道这‘口谕’蹊跷,衣大将军没轻动,就让小衣带人进京听命。进京时天黑城门关了,他叫门,守城那校尉二话不说拿箭射他。”谢茂轻嗤一声,“还好来的是小衣,皇兄细想,若来的是衣大将军,叫门先挨一顿箭雨,这事儿怎么收场?”
    皇帝沉吟不语。
    谢茂看他的表情,似是沉稳不张,不带一丝烟火气,心中暗暗不屑。
    他对皇帝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也看不起皇帝。皇帝在文帝朝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玩惯了心机,习惯了猜疑,面上粉饰得光风霁月,其实胸襟气度都显得小了。似衣尚予这样平定天下的绝世悍将,皇帝驾驭不了。他只能囿于朝堂之间,玩些猜疑制衡的把戏。
    此刻皇帝看似高深莫测,谢茂却太了解他的心思了。皇帝已经慌了,他还没做好对付衣尚予的准备,却有人想要挑起他与衣尚予的纷争,他既害怕惊动了衣尚予,又愤怒有人提前搞事,打乱了他的布局。
    如谢茂所料,皇帝不会彻底相信衣家的清白,可也不会让勾结陈朝的罪名现在就落在衣家人的头上。——以失疆之罪砍了衣尚予之后,再来翻今天的旧账,倒是皇帝做得出来的事。
    “小衣是个耐不住事的暴脾气,一怒之下就把人射死了。”
    谢茂嘻嘻一笑,又去扯皇帝的袖子,“陈朝探子往圣安门跑,可把他吓坏了,本来不肯与我睡的,我说帮他向皇兄求情,不问他杀人之罪,他就答应与我睡了。”
    谢茂说的都是真话。
    他哄衣飞石说,他能指证被杀的守城校尉与陈朝勾结,他能指证个鬼啊?
    他此前十六年过的都是傻白甜的日子,身边能用的全是淑太妃、皇帝、皇后的人,不管他想陷害哪一个,消息都会迅速传回三大巨头耳中。栽赃陷害这种技术活儿,皇帝才是熟练工。
    至于皇帝是否真的相信衣飞石的清白,……相信不相信的,有什么意义?
    皇帝要杀衣尚予那是没商量的事。
    所以,谢茂直接把一切都向皇帝坦诚了,怎么给衣飞石脱罪,就让皇帝去操作。
    皇帝丝毫没怀疑谢茂的用心。谢茂傻白甜了十多年,皇帝对他没什么戒心。此时谢茂满脸痴笑自觉赚了个媳妇儿,皇帝则庆幸,幸亏幼弟觊觎衣家的小子,将这场可能的冲突鬼使神差地捂了下去。
    ——他是能想法儿保全衣飞石。可保全衣飞石的理由呢?无缘无故对衣飞石无条件地保全,这件事办得太越线了,更类似于一句俗谚,无事献殷勤。
    现在好了,谢茂看上了衣飞石,皇帝来办事,谢茂担名儿,皆大欢喜。
    心中有了决断之后,皇帝眉宇间松快了不少,沉声道:“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朕。前夜城外栈废了杨家庶子的人,是不是你?”
    谢茂将脸一撇,不耐烦地说:“是我怎么啦?他还敢来告状?”
    “放肆!”皇帝怒斥。
    谢茂正色起身,向皇帝施礼,道:“皇兄,此事别有内情,恐怕嫂嫂伤心,还得请皇兄与我做一出戏。”
    ※
    皇帝往长信宫走了一趟,再回未央宫时,早朝也才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今日小朝会,皇帝在玉门殿听政,四品以上朝臣方才来站班,盖因昨夜京城又是大火又是冲击城门,相关衙门忙了一宿都没阖眼,这会儿几个主事的大臣也都在交头接耳,交换各自的消息。
    承恩侯作为苦主,昨天就陪了一天,今天也跟着来了。他在玉门殿内还有个位置,承恩侯世子杨靖、庶子杨竎,则被安置在侧殿廊下,随时等候传见。
    皇帝驾到,鼓乐齐鸣,站班太监宣礼之后,内阁与各部大臣一一上前回事。
    谢茂跟着皇帝御辇一齐到未央宫,皇帝去玉门殿听政,他则直奔西侧殿。
    杨靖正在廊下喝茶,他身边的小茶几上还放着一块栗饼。——这是专供给玉门殿上朝议政的各位大臣们充饥之用。这还不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小太监们讨好杨皇后娘家弟弟,可不得殷勤伺候么?
    玉门殿又不开火,撑死了有个茶房,专给皇帝提供茶水。连皇帝议政时饿了也是吃这种栗饼,这就是议政大臣们的顶级待遇了。
    谢茂就看不上这一点儿。装的什么清贫逼!他当皇帝的时候,直接在太极殿烧火锅,吃得内阁几位满嘴流油,也没耽搁他治理天下吧?非得君君臣臣闹得一脸苦逼,这才算得上是君明臣贤?就图个名声好听?没劲。
    见谢茂一路疾走而至,伺候在旁的小太监都纷纷磕头,杨靖也讶然起身:“十……”
    一句话没说完,谢茂袖中短匕出鞘,猛地捅进他心窝!
    “你——”
    躺在榻上的杨竎挣扎起身,然而双腿无力站起,翻到在地。
    在场的小太监都惊呆了,宫中奴婢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哪怕眼见信王杀人,也没人斗胆高声喧哗,最惊恐的小太监也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茂,再看紧紧插入杨靖心窝的匕首,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
    守在殿前的羽林卫听见了杨竎的吼声,即刻前来查看,见状冷汗瞬间就飙了出来!
    “王、王爷……”四五个羽林卫围上来,另有一人飞奔出去,找头儿报信去了!
    杨靖此时还未断气,紧紧掐住谢茂的手,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信:“为……”他想问为什么,只说出一个字,就看见谢茂神色冷漠地抽手。
    他知道匕首拔出他就会死,他不想死,可是,他浑身失力,阻止不了谢茂抽刀的手。
    那一瞬间,他眼中充满了对生存的渴望,这渴望甚至遮掩了他对谢茂的怨恨。
    换了任何一个人,看见他这样眷念与绝望的目光,心肝儿都要颤动一下。
    谢茂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杨靖是怎么一个人渣,也知道留下这个人渣会害多少人命,他曾想过用哪一种方式为惨死的华林县衙诸人与徐乡百姓报仇,最终,他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一种。
    ——怪只怪,杨靖在陈朝探子这件事上,做了太多的手脚。
    若他没有指认残害杨竎的歹人是陈朝探子,就不会有人假传皇帝口谕骗衣尚予进京,也不会有衣飞石射杀守城校尉一事,甚至也不会有兵马司搜城,搜出一场大火、一场外族探子占领瓮城的祸事。
    林林总总,都踩上了皇帝心尖最不能碰触的底线——衣尚予。
    谢茂不知道假传口谕是谁的手笔,也不知道守城校尉率先攻击衣飞石是收了谁的好处,他知道,皇帝多疑。不管这些事是谁干的,皇帝都会怀疑杨家不干净。
    皇帝起了疑心,证据就不再重要了。
    何况,以皇帝爱面子的脾性,他也不会准许徐乡之事曝光。
    所以,谢茂选择,——亲自削他。
    ※
    我爹是皇帝,我娘是太妃,我哥是皇帝,我自己是一等王爵。
    我想杀个人,你们就说怎么办吧?什么?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好意思,劳资不是王子,劳资是皇子,皇帝是我亲哥,我在八议1之列。
    谢茂一脸光棍地跪在玉门殿内,满朝文武大臣都忍不住想要捂脸。
    亲弟杀了亲小舅子……真替皇帝心累啊……
    挂着檀色绣帐的绣床上,铺的却是藏青色的冰蚕丝褥,那年纪轻得像是偷溜出门开荤的少年贵人,此时就沉沉地睡着,适宜的室温让他睡得很安祥惬意,还有一个长得清秀漂亮的小侍儿伴在床边,照看着搁在他床尾的那一炉篆香。
    两个给冰山扇风的小丫头已持续了两刻钟,很快就有两个轮班的小丫头来替换。
    在外室陪着守了一天的龙幼株坐得腰都酸了,陪侍这样闷头大睡、底下人规矩又重的人,她还真不如陪个干完了赶紧完事儿的。想起屋子里的人醒来了,只怕还有一场闹腾,龙幼株不禁悲从中来——能不能让我也上床眯一会儿啊?
    龙幼株正百无聊赖时,床上的谢茂挠挠耳朵,酣睡一日终于醒了过来。
    陪侍一侧的朱雨忙扶着起身,打水伺候擦脸,屋子里立刻就忙碌了起来。龙幼株妆饰起欢场小姐儿最风情多姿的笑容,步若莲花上前施礼:“小爷您吉祥,妾龙氏拜见。”
    “拿开!”谢茂推开赵从贵递来的青草汤,一屁股坐在屏风前的坐席上往凭几上一歪,架势很熟练地露出个欢场小霸王的作派,“上好酒好菜,再来舞乐!这天都黑了,你们楼子里的姑娘不会还在睡觉吧?”
    龙幼株忙上前赔笑:“是,妾这就去安排。小爷您稍待片刻,马上就来。”
    这时代大部分人都活得拘谨守礼,出门做时,主人说几句话,人回几句话,主人坐什么位置,人坐什么位置,春天主人待用什么菜单,冬天待用什么菜单,席间主人劝饮几盏,人祝酒几次……全都有详细的规定。稍微行差踏错就会被嘲笑为不知礼,是没有家教的表现。
    出身世家豪门又“不拘小节”的才子,有“名士”光环加成,会被引为传奇。若是个草包也学名士“不拘小节”,多半都会被骂成猪头。
    这样的情况下,除却交情极深私下相处,人们就只有在青楼里放浪形骸不会被嘲笑失礼。
    ——你都去嫖妓了,还想什么礼不礼呢?当然是怎么舒爽怎么来啊。
    所以谢茂这样散漫无礼的样子,立刻就被龙幼株解读为“欢场老手”。
    胭脂楼里也不是没有来开荤的愣头青,头一回来这样不拘小节的场合,多半都会和旁边的老手显得格格不入,再怎么装得轻松,刻在骨子里的礼数不会骗人。——哪儿像谢茂这样,随便往哪儿一搁,就好像是回了他自己的寝室,全天下的陌生人都像是他的婢妾,他放松得理直气壮。
    朱雨、赵从贵也没有觉出太大的不妥来,信王打小儿性子就怪,对文帝、淑妃都是尊敬有余敬畏全无,教他规矩的嬷嬷太监换了十几波,淑妃、太子妃亲身上阵也兵溃如山,宫宴上他从来不出错,家宴上他就从来没对过……礼数?十一殿下略懂。
    说穿了谢茂这样的现代人,基本的现代社交礼仪他完全没问题,古礼就完全傻白甜了。
    等他重生几次当了两回皇帝,现代的社交礼仪也基本上喂了狗。——龙幼株觉得谢茂将所有人都视作婢妾,这感觉还真就敏锐到了极致。哪怕谢茂已收敛了许多,两世帝王乾纲独断的经历依然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
    皇帝嘛,北斗以南皆臣妾也。
    美酒凉碟干果先送上,胭脂楼里有名的指尖鼓舞也鱼贯而入,乐班坐定,龙幼株亲自拿来单子,含笑询问:“人听什么曲子?”
    谢茂饮了一口酒,随手放在一边,说:“换干净的来。”也不看单子,“捡拿手的。”
    时下青楼楚馆里的饮食里都会稍微放一些助兴的药,毕竟常混欢场的男子里,十个有八个都不太行。谢茂对此心知肚明,喝了不对也不生气,只让龙幼株换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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