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余贤从又忍不住默默无语了一次。哪家的正经公子往书房里搁丫鬟……
    “那通奸的丫鬟呢?”谢茂又问。
    “小公子还以为我冤枉他?丫鬟……自然是在的。”杨竎并未多看容庆一眼, 他嘴角那一缕冷笑的刻毒却明显是冲着容庆,他拍拍手, “把那贱人带过来。”
    容庆眼中蓦地一空,荒芜处滋长的则是无穷无尽的恐惧,他下意识地看了谢茂一眼。
    说话间,杨竎背后的惊马已经被安抚住, 杨府豪奴也都恢复了一贯的严肃。杨竎命令一句, 立刻就有三、四个人越众而出, 手里拎着一个麻袋, 放在杨竎的马前。
    容庆脸色已惨白如死,双手攥紧,骨节发出细微的声响。
    杨竎看都不曾多看一眼,一心追着谢茂的身影:“我捉来淫|妇,小公子可得向我赔罪。”
    谢茂侧过身, 揭开朱雨手中的香炉盖儿, 拨了拨埋在香灰里的炭,“怎么赔罪?”
    他的手修长有力, 又因年纪尚轻还未彻底长成,骨节温润秀气, 有着触目可知的美好。出门在外, 朱雨带的香炉银签都很低调, 就是这样低调不起眼的器物, 被谢茂那一双闲适慵懒的手调弄着, 霎时间就多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杨竎看他拿银签拨弄香灰中细小玲珑的香炭, 恍惚间想入非非,若是让他用那手替我……
    “还请小公子赐我姓名,再请我喝上一杯。”杨竎说。
    “那也简单。”劳资报名吓死你,“请你喝一壶也使得。”
    在场所有知晓谢茂身份的都选择了低头默默,信王请你喝一壶,呛不死你都得硬灌。
    “这袋子里的是……?”谢茂问。他再不问,容庆似乎都要昏过去了。
    杨竎将折扇收起,微微颔首,立刻就有杨府豪奴上前,将麻袋打开,首先露出来的却是一条软绵绵的小腿,蹬着沾血的绣花鞋。容庆似要发声,被王府侍卫制住。杨府豪奴又将麻袋倒了个个儿,重新解开另一头的绳索,这回终于解出个披头散发满身鲜血的少女,也不知死了没有。
    容庆满怀希望麻袋里的不是他认识的人,此时彻底绝望,惨号道:“庄儿!”
    声音太过凄厉难听,尤其是容庆嗓子早就坏了大半,这大半夜的喊着简直瘆人。
    谢茂皱眉道:“让他闭嘴。”
    他就不理解这种面对既成事实鬼哭狼嚎的人,喊一句能把人喊得恢复原状?
    王府侍卫一记手刀下去,容庆立刻软在了地上。
    杨竎又一次误解了谢茂的用意。他认为谢茂已经彻底相信了自己的说法。又或者,谢茂是害怕杨府家世,不想和他作对,所以顺着台阶下来。是真相信还是假相信,杨竎都不在乎。他迷信承恩侯府的权威,总认为全天下都应该奉迎在承恩侯府的金字招牌下,使他无往不利。
    “去把人带回来。”杨竎吩咐身边的家奴,他认为谢茂已经向他服软了。
    随后,杨竎用矜持不失温和的微笑,对谢茂说:“敢请小公子赐教家门?愚兄在家行四,若贤弟不弃,可称呼愚兄‘四哥’。”
    多大脸敢当信王的四哥?你知道信王的四哥是谁吗?余贤从都不想吐槽杨家这个冒失鬼了。
    谢茂侧身在朱雨手里玩了半天香炉,此时突然抓住炉子,连香带炭返身就照准杨竎脸上掼去。他看似没什么武力,打猎都射不中兔子,徒手掷物却有着相当的水准,香炉正正中中地砸在了杨竎的眉心,香灰噗地洒了一地,半数都落在了杨竎的脸上。
    这且不算,那炉子里还埋着一块香炭,滚烫地落在了杨竎□□的马头上,马立时惊了。
    杨府那边谁都没想到谢茂会突然出手,——谁敢相信,一个乡巴佬敢对承恩侯的公子无礼?
    局面顿时陷入了混乱,杨府豪奴有急着安抚解救惊马背上迷了眼的杨竎的,也有气冲冲上前要捉拿谢茂的,最无所适从的反倒是先前被差遣来拿容庆的几个。杨竎以为谢茂服软要把人交出来了,因此那边只派了两个人过来,立在容庆身边的两个王府侍卫则是触目可知地不好惹,这两个人站在中间都快哭了,去抢容庆吧,估计会被王府侍卫打折,不去抢吧……嗯,不去抢。
    两个杨府豪奴很怂地选择了后退一步,甚至用眼神向王府侍卫表示:我们不来,不来。
    杨竎一边拿手擦眼,一边怒吼:“来人给我捉住他们!——不许打小公子。”
    谢茂都给他逗乐了,吩咐余贤从:“既然如此,留他一条命吧。”
    他正愁不知道怎么向杨家发难,杨竎就自动送上门了,若不是杨竎色迷心窍喊出“不许打小公子”这句话,今天承恩侯就得先折一个儿子。搞事情嘛,不嫌事儿大。承恩侯的世子谢茂都敢杀,何况是区区一个婢生子?
    他仍是和先前一样笑容温和无争的模样,半点儿不见情绪,然而,他言辞中轻慢生死的倨傲冷酷,却让服侍在他身边的赵从贵、朱雨、余贤从都下意识地觉得夜风渐寒。
    从前的信王,不是这样的。所有人心中都模模糊糊地涌起这个念头。
    可是,没有人会想到重生穿越之上。皇室中哪年不变态两个?这一年内,谢茂死了亲爹,亲兄继位,自己被晋一等王爵,又被淑太妃打发到山里替文帝守陵,剧变之下,岂能没有丝毫改变?他性子变了,没有人敢觉得奇怪,只是暗暗心惊。
    曾经最是好脾气从来不杀人的信王,前两日才刚刚杀了两个贴身内侍呐!
    余贤从刚要应是,就听见谢茂用吩咐喝铁观音还是碧螺春的语气,说:“打折他三条腿就行了。”
    余贤从与朱雨都觉得自己的第三条腿有点痛,赵从贵没有第三条腿,他觉得双腿间凉飕飕地!
    余贤从守在谢茂身边没动,黎顺将容庆拖回余贤从身边,与常清平一起跃入人群。
    信王府的侍卫都是文帝在世时钦赐,也有一些身手特别好的高手,如黎顺、常清平二人,则是当今皇帝做太子时赠予信王防身,——文帝朝晚期,想杀谢茂离间太子与淑妃的势力不在少数。黎顺和常清平就是在那种风声鹤唳的情况下,奉命到谢茂身边护卫的。
    余贤从出身世家,是文帝所赐,正经羽林卫出身,黎顺二人则是太子宫中所出,来历不明。
    余贤从做谢茂的外侍长,负责谢茂的安危,对来历不明的黎顺等人实在不太想用。可是,文帝在世时,太子送来的人就不能干晾着,现在太子登基为帝,东宫送来的人就更要重要了。所幸黎顺与常清平倒也知机,平时不会太贴着谢茂,打猎时也常常奔在最前头驱赶猎物。
    现在谢茂要差遣人做打手,余贤从与护卫谢茂的六名侍卫都没动,黎顺与常清平动了。
    这二人身手冷峻鬼魅,所过之处阴风一片,触身就是一地哀嚎。
    黎顺鱼跃而起,一拳将马背上的杨竎捶下,雁随而至的常清平横扫一腿,只听见清脆的骨折声,杨竎原本后弯的膝盖瞬间变成了前弯!惨叫声未起,黎顺触地倒踢一脚,卡住了杨竎另外一条仍旧健康的脚踝,长臂轻舒,握拳狠狠砸向膝关节,咔嚓一声碎响。
    兔起鹘落之间,不过眨眼。二人就配合得天|衣无缝地打断了杨竎的双腿。
    倒是这如何打断“第三条腿”让二人颇为迟疑,黎顺眼神一瞟:你上?常清平左顾右盼:找点什么当武器好……
    杨竎双腿折断惨号着摔在地上,杨府豪奴都急了,跟着主子出门,让主子伤成这样,他们都要挨板子!运气好能捡一条命去庄子上苟延残喘,运气不好就直接被打死了!这让他们如何不急不恼?
    杨府豪奴纷纷冲向击伤杨竎的罪魁祸首,黎顺与常清平顿感压力,黎顺从靴中抽出短匕,常清平则顺手拔出了杨竎马鞍上装饰用的华丽长剑,二人被围攻得不耐烦,同时出手刺向杨竎□□。
    “啊!!!!”杨竎惨叫。
    黎顺与常清平同时收手,各自收获破蛋一枚。
    谢茂这边只出了两个侍卫,杨府那边甭看人多马杂,战斗力意外地低下。
    黎顺与常清平越打越顺手,身边放满了倒在地上不住呻|吟的家奴,定睛一看,对面还站着几个人,穿着杨府家奴的衣裳,人影却很熟悉。——不就是先前奉命去查看“捉奸”的王府几个侍卫吗?
    原来那几名侍卫见杨府来人甚多,归来请示余贤从之后,为保万全就先埋伏在了杨府人群中,伺机在上风口点了迷药。这迷药也不让人立刻昏睡,只有身燥体软之效。信王府侍卫常年试用,都有抗性,少量迷药几乎没有妨碍,放在杨府家奴身上就见了奇效。
    杨府众人尽数放倒之后,余贤从前来复命,谢茂道:“收拾收拾,咱们逃。”
    逃?这个词用得极其微妙。
    在谢朝,只要谢茂打的不是皇帝,哪怕他欺负了皇帝的几个儿子,也不必“逃”。
    他只要报出身份,别说皇帝皇后,就算是承恩侯杨上清本人,也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婢生子,和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一等王爵不依不饶。他根本不必逃。他完全可以大大咧咧地在这间小栈里高卧不起,等着明天承恩侯府来人上门,不是向他问罪,是向他赔罪。
    ……可是,他说,他要逃。
    今夜他没有向杨竎自报家门,今夜他抢了杨靖的致命软肋,今夜他折了杨竎三条腿,然而,他就这么带着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逃了!无名氏犯下泼天大案,承恩侯府公子惨遭毒打残害,这个消息将会随着天亮传遍圣京。
    皇帝、皇后、承恩侯府,甚至五城兵马司、城关衙门、卫戍军,统统都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会大张旗鼓地把这个“无名氏”找出来,明正典刑。
    想想这么可怕的阵仗和局面,赵从贵就差点哭出声来。
    淑娘娘诶,老奴对不住您!千岁这是故意要搞事情啊!老奴胆儿小,老奴不敢拦!
    谢茂进浴室当然不会带着侍卫,侍卫都在门外候着。
    衣飞石突如其来的一抓,吓得满屋子宫人侍从魂飞魄散,跟在谢茂身边的两个侍人扶住谢茂就往后扯,朱雨仓惶拦在谢茂与衣飞石之间,负责伺候衣飞石的几个小丫鬟也飞扑上来,两个都压在了衣飞石的身上。——妥妥的一幅忠婢义仆护主图。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而尴尬,谢茂哭笑不得地穿好裤子,看着被丫鬟扑在地上的衣飞石,——几个小丫鬟当然不是衣飞石的对手,不过,满屋子的动静惊醒了衣飞石,他才想起场合不对。
    旁人的裤子扯了也就扯了,信王的裤子是不能乱扯的。这位可是一等王爵。
    所以,衣飞石没有再动。他身手太好,若是再动一下,只怕满屋子仆婢都会吓哭。
    于是就出现了身手不凡的衣飞石,却被几个小丫鬟压着不能动的情景。
    “朱雨去请大夫,孤与小衣独处片刻。”谢茂一句话解除衣飞石的窘境。
    惊魂甫定的宫人侍从们再三确认了衣飞石的状态,见他确实低眉顺目没有失心疯的迹象,自家王爷神志也很清醒正常,方才遵命鱼贯退去。
    衣飞石被几个小丫鬟压在地上,此时尴尬地跪直身体,低声道:“殿下恕罪。卑职冒犯了。”
    刚才闹那一场太过刺激,刺激得谢茂现在都有点软不下来,就不敢太靠近衣飞石,唯恐这愣头青再来一次厉害的,他就真的太没脸见人了。他略不自在地揽住放下的长发,说:“你过来,让舅舅看看。”
    衣飞石毫不怀疑信王对自己的觊觎之心,对此要求并无异议,行至谢茂身前,也将长发撩起。
    和嫌弃长发麻烦经常偷偷修头发的谢茂不同,衣飞石一个标准的古代人,对理发这件事不甚热衷,少年气血茂盛,一头长发生得乌黑茂密,长长地垂至腰下。此时将长发撩起,臀上令丫鬟惊呼的伤痕就刺入了谢茂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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