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彻见祁玉仰首,又吸了吸鼻尖,应是不想眼泪落下来。
    魏宁正好自苑外来,“陛下!”
    童贯见来人是魏宁,自觉退开,魏宁上前,从袖间掏出一枚密函,低声朝李彻道,“阮相的消息。”
    李彻接过,一面看,一面同魏宁一道折回屋中,临到屋中时,将密函在碳暖前点燃,对魏宁吩咐道,“让陶允明日率军,拿下高兰。”
    “是!”魏宁应声。
    ***
    楚洛醒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宿。
    在北关的一段时日,似是一直或紧张或忙碌着,真正等到李彻到了北关,她心中才忽得放松下来。早前身体的困意和乏意就似报复性袭来,再加上服了安胎药,楚洛这一觉接连睡到寅时前后。
    醒来的时候,李彻已在身边,同早前在成明殿时,他侧身揽着她,下颚轻轻抵在她头顶,耳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亦能听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安稳。
    他睡得很沉,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都全然没有察觉,不似平日。
    楚洛忽然想起从北城门回官邸的马车上,大监同她说起,李彻为了早日抵达北关,夜以继日赶路,因为她在……
    他应是在路上,一直不曾安稳阖眸过,直到北关……
    楚洛没敢翻身吵醒他,只是想起今日他同她说起有孩子的欣喜,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腹间,轻声道,“爹爹来陪我们了……”
    李彻未醒,只是整个人将她揽紧了些。
    楚洛唇角微微勾了勾。
    ……
    楚洛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楚洛伸手挡在眉间,只觉这一觉睡得极其久,又极其好,仿佛很久未曾这么踏实睡过一场,醒来的时候眉间都刻着慵懒。
    北关尚有军情,李彻已经不在身侧。
    楚洛撑手起身的时候,唤了一声路宝,路宝入内时,楚洛已经在穿衣。
    路宝紧张,“小姐,慢些,奴婢来吧。”
    楚洛莫名看她,叹道,“只是有身孕,又不是手脚不勤……”
    路宝紧张,“昨日大长公主,太医和大监都逐一吩咐过了,小姐有身孕在,可千万马虎不得。茶烟姐姐和子桂不在,奴婢得时刻警醒着。小姐不知道,昨日小姐晕倒的时候,陛下有多紧张!”
    楚洛微微愣住。
    她昨日醒来的时候,李彻就一直守着她,也一直淡然温和,怕她担心,说得也都是温和的话,眼下才想起,她怀着身孕,忽然晕倒,即便没有早前北关的紧张气氛,李彻应当也是紧张的,只是怕她担心,才将早前的紧张都藏在心底……
    她似是……又让他担心了……
    楚洛淡淡垂眸,心里有些歉意。
    晚些时候,松石送了早饭在屋中。
    大监亲自在一侧伺候,屋中还有路宝在,楚洛实在有些不习惯。
    晚些时候,太医过来请脉,一脸紧张将楚洛都有些吓倒。只是诊过脉象后,太医反而脸色舒缓,恭敬叮嘱了几句,这几日最好多卧床些时候,也可以适当在苑中散散步,但不要熬夜伤身,更不要劳神,若有困意就睡,安胎药接着服用。
    楚洛从善如流。
    太医一走,大长公主便来了屋中看楚洛。
    其实大长公主昨日就来了两回,只是两回楚洛都歇着。大长公主怕吵醒了她,就在床边看了时候,其中有一次,李彻也在,大长公主笑盈盈说了些欣慰并着叮嘱的话,没有久待。
    赴北关这一路,楚洛的性子也好,待人接物也好,都很讨大长公主喜欢。尤其是在海奇被巴尔劫持后,大长公主处处都听楚洛的,也信任楚洛,共患难后,两人已亲如姑侄。
    大长公主惯来关心李彻,忽然听闻楚洛有了身孕,大长公主整个人都掩不住的喜悦,李彻后宫空置许久,朝中都纷纷担心皇室开枝散叶问题,楚洛腹中的孩子是李彻的第一个子嗣,楚洛入主东宫又只是时日问题,自然金贵。
    大长公主握着楚洛的手,近乎将方才太医叮嘱的话又叮嘱一遍,大监和松石面面相觑,但楚洛还是耐性性子听完,又应声。
    大长公主交待完,眼中的紧张似是才退了去,又叹道,“你这孩子,怎么糊涂到有没有身孕都不知晓,这一路又是折腾,又是操劳,实在让人后怕……好在这孩子同你们二人一样,是个沉稳的……你说,若是出个意外,我怎么向陛下交待?”
    临行前,大长公主是拍着胸脯保证,她会照顾好楚洛,楚洛腹中的孩子真要有什么闪失,大长公主怕是要内疚许久。
    眼下,大长公主说完,大监和松石都忍不住心中轻叹。
    反倒是楚洛宽慰,“姑母你看,眼下不是好好的吗?祁玉如何了?”
    她自然而然将话题岔开,大长公主的思绪果然落在祁玉身上,由得同楚洛亲厚又信任,也没有旁的隐瞒,“好是好,就是一身的伤!那件铠甲脱下来的时候,都分不清原本衣裳就是暗红色还是血迹,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了整整一个时辰,喊了一个时辰的痛,让人太医轻点……”
    楚洛莞尔,宽慰道,“以祁玉的性子,太医包扎的时候还有力气喊痛,便是没有什么大碍,应当都是些皮外伤,很快就能好。”
    楚洛这句话同太医说的如出一致,也说到了大长公主心里。
    大长公主又叹道,“了之同我说了许多宋关的事,楚洛,辛苦你了……”
    “力所能及罢了。”楚洛轻声。
    大长公主伸手,如同亲厚长辈一般,揽她在怀中,也轻声道,“姑母才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被劫持后,姑母还不知晓能不能再见到了之,如今,能亲眼见到他拼死守住北关,虽然一身伤,但眼中信念尚在,希望尚存,就是最大的福报。”
    楚洛笑笑,“姑母人好,运气便好。”
    大长公主笑道,“承你吉言,早前,我总希望他早些回京中去,安安稳稳得守着我和他父亲,在京中寻个好差事,好姑娘,早些成亲,好让我早些抱大孙子。可真等到了北关一趟,见了北关不易,他同北关驻军一道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又觉得是他身为一个好男儿应当做的事情。反倒,也不想强求他在回京。他若是喜欢在北关,便在北关吧,除了冷些,似是也没有旁的……还有人给他送烤红薯,比在京中得人心……”
    楚洛忍俊,遂又想起早前祁玉同她说起的一袭话。
    祁玉终究还是守住了北关,没有见到城破时,血流成河的悲壮场景……
    这于祁玉而言,是弥补了心中最大的遗憾,是全然不同的意义。
    ……
    大长公主走后,楚洛又在屋中静养了些时候,实在有些枯燥,翻了翻书册,又有大监和松石一道陪同着在官邸苑中走走。太医嘱咐过可以适当散步,她这两日都抽空在官邸中散步。
    官邸中仍有来来往往北关驻军,见了她都亲切招呼,也遇到惠滔等人,都亲厚又恭敬行礼。不知从何时起,楚洛已在北关驻军心中有极高威望,同行的其他驻军也会寻了一侧的北关驻军,好奇打探,北关驻军都自豪说起楚洛。
    不过短短三两日,官邸中进进出出的驻军见了楚洛都恭敬执礼,楚洛不知缘由,只是旁人招呼,大都会和善笑笑。
    旁人亦觉她和善亲厚。
    往后的几日,楚洛都听太医的话,卧床休息得多,精神虽好了不少,但楚洛一直害喜害得厉害,每日里吃下去的东西,有不少都会吐出来。太医来看过,也束手无策,孕吐之事因人而异,大多数到四个月左右会好转,也有的人会到六个月,但有的,直到临盆前都孕吐严重。
    楚洛胃口不怎么好,便尤其喜欢吃酸的。
    松石寻了不少酸枣,果脯来。
    楚洛能吃不少。
    李彻有一次尝过一个酸枣,险些酸掉牙齿,楚洛却觉刚刚好……
    等到第六日上头,赵素来了苑中,激动道,“大人!叶大人回来了!”
    楚洛手中的书册落地,以为听错。
    赵素笑道,“叶大人是同檫木捆丁一道回来的,伤了腿,眼下还一瘸一拐,方才去了正厅中见陛下和祁帅,陛下让末将来问一声,大人可要去正厅见见?”
    她怎么忘了,檫木是同亭风哥哥一道去的,他一定熟悉沃阳一带的,是檫木将叶亭风带回来的。
    苑外,檫木捆丁正一脸怨气朝六子道,“他要是好好听我的话,就不会踩空,滚下去,将自己的腿给摔折了!”
    第122章 未来的可能 ^……
    “檫木……”楚洛踱步上前。
    本在同六子说话的小鬼当即愣住,  继而顿了顿转身,朝着她挠了挠头,叹道,  “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楚洛太医早前嘱咐了她不要拎重物,不要蹲身,  楚洛上前,  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伸手摸了摸小鬼的头,  温和笑道,  “记得啊,你不是说过吗?檫木是姓,  捆丁是名,  全名是檫木捆丁。但你娘亲说,  檫木一族的人不多了,所以你一直都旁人叫你檫木……”
    小鬼惊讶瞪圆了眼,  全然没想到她记得清清楚楚,他仿佛就同她说起过一次,  而在旁的地方,他就是说许多次,  旁人也未必记得住……
    小鬼呵气叹道,“你……记性真好。”
    楚洛不置可否,  却是微微笑道,  “多谢你,檫木。”
    小鬼愣住,继而脸红了红,支吾道,“谢我做什么……你们汉人不都是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吗?我答应了替你们带路,也应当将走丢的人带回来啊,不用特意谢我……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其实分明严重,心中,都是得意的,又忽的道,“你也要言而有信啊,说了带我去长风京中的!”
    他就怕她不算数。
    他虽然有汉人血统,也会些汉语,但大多是些三脚猫功夫,他若真自己去京中,许是还走不到一半路程就让人发现,当巴尔奸细处理了,楚洛在北关驻军中国中很有威望,她相公又在京中是高官,有她庇护,他可以安稳去京中!
    要不他这么拼命做什么!
    楚洛忍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鬼这才笑开,“你不反悔就好!”
    “拉勾……”楚洛伸出右手,小拇指动了动。
    小鬼恼火,“这是做什么?”
    楚洛认真道,“拉勾呢,就是双方互相约定的意思,你不是怕我反悔吗?拉钩不就不怕了?”
    小鬼咆哮,“楚洛你哄孝儿呢!”
    他声音很有些大,身后的禁军侍卫纷纷拔刀,吓得小鬼一哆嗦,莫名觉察这帮侍卫比早前的北关驻军凶神恶煞多了,小鬼当即伸出小拇指,赶紧如法炮制,又不敢高声问道,“他们好像不是北关驻军……”
    楚洛应道,“他们是我夫君身边的侍卫。”
    小鬼惊讶,“你夫君来北关了?”
    楚洛颔首,“嗯,他来北关接我。”
    小鬼蹙了蹙眉头,看了看那几个禁军侍卫,又嘀咕道,“那他一定是个很凶的人!”
    所以身边的侍卫才都这么凶。
    小鬼言罢,果真见几个禁军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楚洛却温和笑道,“他是一个很温和儒雅的人。”
    小鬼嘴角抽了抽,没有出声,谁信呢!
    ……
    等楚洛踱步到正厅外,叶亭风正好见外李彻和祁玉,官邸的驻军撩起帘栊,正候着谭源和叶亭风一道出来。
    叶亭风抬眸便见楚洛,“洛洛?”
    楚洛上前,见到他,眸间些许碎盈,嘴角却浮上一缕笑意,“不由想起当时在宋关道别时,叶亭风口中的那句,“洛洛,你二哥日后不用再担心你被人欺负了……明珠不会蒙尘”……
    谭源回北关的时候,她才知晓叶亭风出事,那时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连串落下,还是大监拿太医的话劝了她,娘娘有身孕,不宜动这么大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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