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子说她和兰兰每次去野地回来,小筐里总要带两朵这种毛茸茸的花儿回来。
    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让阳子摘两朵给她们送去吧……
    “你在想什么?”
    一道熟悉的柔和声音在耳边蓦然响起,苏卫东猛回头,发现那个一直只敢放在心里偷偷惦记的人正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顿时怔住了!
    “卫东大哥,你刚刚在想什么?”
    钱春晓像是没看出他的怔愣,径自绕过板车前的两根把手,想要走到车的一侧位置,站得离苏卫东更近一些。
    等苏卫东醒过神来,看到钱春晓的意图,登时心里一慌,想也不想就脱口阻止对方道:
    “别过来!”
    “……你就站在那里,别过来……”
    钱春晓脚下一顿,沉默了一瞬,果然不再往前。
    然而她人没有再靠近,问的话却越发犀利起来!
    “卫东大哥,你不让我靠近,是因为害怕被我看出你在想什么吗?”
    “其实我不用靠近,也知道你再想什么!”
    “你在想怎样能说服苏伯伯和苏伯母他们,答应你放弃去首都治腿!或者是……怎么拒绝我!”
    这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很轻,脸上也蒸腾起一片红霞,可在她背后蓝天白云、绿树青草的映衬下,却美好地让人心醉。
    苏卫东心里一颤,有些艰难的移开自己的目光,无意识的攥紧了腿上的薄毯子,冷然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钱春晓却步步紧逼:
    “不,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看出了我对你的感情,所以一直在躲避我,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
    苏卫东眼中闪过一抹儿慌乱,却强自镇定道:
    “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躲避你!而且我只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就像是兰兰那样!”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信!”
    钱春晓的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自从你那次病了一场后,你就开始躲着我!这些日子,苏伯母说你吃不好、睡不好,人也越来越瘦!”
    “二哥说你整天把自己闷在屋子里画画,所有人都看出你有心事、你不快乐!”
    “就算这些都不能证明你对我的感情,那这个总可以了吧!”
    说着,她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日记本,直接对着苏卫东翻了开来!
    苏卫东一看到那个小日记本,却是彻底慌了神。
    没有人知道,这个他一直小心珍藏的日记本里面,每一页上面都画着她!
    钱春晓一页一页的翻开这本日记本,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里面的内容,可她还是觉得心头深深的悸动!
    “这是苏伯母拿给我的!伯母其实也发现了你对我的心意!”
    “这本被你日夜藏在枕头里的日记本上,原来画了这么多的我!”
    “其中有我看书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吃东西的样子,我的一颦一笑都被收录到这本书里!”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多生动的表情,这么多自然的神态!所以你告诉我,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要画这些东西!”
    “卫东哥,承认你自己对我的感情,就像我现在承认我喜欢你一样,你为什么不敢呢?”
    白桦林里,苏慧兰和苏卫阳正透过白桦树之间的空隙,紧张的注视着河边的两个人。
    可惜林子边缘还有一片野刺玫、药鸡豆和野山莓组成的灌木丛,非常挡视线!
    苏卫阳个子高,看得更清楚些,见春晓妹子在大哥的车前停下,忍不住担忧道:
    “老妹儿啊,你说春晓妹子能劝动俺哥吗?要不咱再往前点儿仔细听听?”
    苏慧兰闻言失笑道:
    “人家说话,咱们在这儿偷看已经很不地道了,你还想要去偷听?”
    “算了,你先别着急,我相信春晓,她一定有办法说服大哥!”
    苏卫阳叹了口气:
    “春晓妹子能不能劝动俺哥是一方面,俺也希望俺哥能把她娶回家给俺当嫂子!俺哥除了腿不行,其实各方面跟春晓妹子都挺合适的!”
    两人又等了几分钟,最后苏卫阳实在没耐心,说要到林子另一头的河泡子边上采酸不溜给林之嵩尝尝!
    酸不溜是当地一种野草,专门吃它茎干部分的汁水,只嚼不咽。
    酸不溜“草”如其名,味道酸酸的,口感十分独特,不过却很解渴!有采山或者伐木的人摘一把酸不溜,可以半天不用喝水。
    苏卫阳走了,剩下苏慧兰自己,只好继续踮着脚尖,努力进行自己的“偷窥”工作!
    河边,一群野鸭子不知打哪儿飞过,发出一阵鸣叫声。
    在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后,苏卫东看向站在对面红着眼眶的心上人,目光中再也没有掩饰自己满腔的爱意。
    “是,春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可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想你能过得好,而我这副样子……除了给你带来无尽的烦恼和痛苦,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钱春晓终于等到了心上人的这句喜欢,又是开心、又是想哭,忍不住大声道:
    “卫东哥,你都还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你给我的只会是烦恼和痛苦呢!”
    “如果你只是担心你的腿,我一点都不介意!而且林伯伯他们不是说要带你去首都治疗,我们也可以试试啊!”
    苏卫东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
    “春晓,你不明白的,为了能让自己坦然的面对这两条腿,面对自己黯淡的下辈子,以及所有人惋惜的目光,我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其实我一点也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每到夜深入静我都会疯狂的怨恨命运对我的不公!”
    “可为了让所有在乎我的人不那么难过,我只能拼命掩饰自己的痛苦,努力装作不在意!”
    “我每天都要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天生命该如此,这一切都是我的劫数,我只能去接受,而不要心存任何幻想!”
    “我用这种方式整整麻痹了自己十六年,也习惯了十六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任何的改变,都不亚于一场天翻地覆的自我斗争。”
    “可我如今真的没有多余的勇气去折腾一场胜率只有一成的战斗。”
    “所以春晓,对不起,原谅我不得不回避对你的感情!因为我就是一个懦夫,根本配不上这么美好的你!”
    苏卫东说这番话时明明十分平静,可钱春晓还是感受到了心上人那平和声音下的巨大悲伤,她也忍不住心疼的落下泪来。
    “卫东哥,我知道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根本没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可是我还是想让你明白,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和你一起分担你的那些痛苦!”
    “我不在乎你的腿会不会治好,你可以拒绝治疗,但是求你不要也拒绝我!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已经满足了!”
    苏卫东忍着心疼,不去看对方,只是摇头道:
    “春晓,你今年才十六岁,你的一辈子还很长,没有必要为了年少的一次心动就赔上自己的一生。”
    “等你再大一点,你会等到更好、更值得你的人。”
    钱春晓听他这么说,眼泪落得更凶。
    “所以你也以为,我只是因为少不更事,一时冲动,是吗?”
    她用力摇头:
    “根本不是这样!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从五岁就被爸爸送到少年宫里学唱歌跳舞,七岁就开始跟着儿童歌舞团到处表演!”
    “我见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在我爸爸去世之前,我一直有被内定保送部队文工团的名额!”
    “那时身边很多人巴结我,希望通过我跟爸爸套近乎,谋得些好处!所以我过得很轻松、很自在,身边永远不缺朋友和喝彩的人!”
    “直到爸爸去世以后,我们家的天塌了,那些因为爸爸的正直而被爸爸拒绝的人开始报复我们家。”
    “曾经汲汲营营要巴结我们的人也一夜间都变了脸,开始跟风疏远我们!”
    “所以卫东哥,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天真不知愁,我也见到过很多这个世界的黑暗和不公!”
    “卫东哥,我喜欢你只是因为被你身上那种干净纯粹的气质所吸引!你总是那么细心体贴、那么善解人意、那么为他人着想。”
    “只要和你在一起,听你说话、看你画画,我内心就能得到最大的安宁!我需要这种安宁,也渴望这种安宁!”
    “而且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两条腿!如果你真的觉得会拖累我,那你就勇敢一点!为了我们之间的这份互相喜欢,大胆一点、自私一点,不要再顾虑那么多!”
    ……
    苏慧兰一个人在林子里隐隐约约听到了春晓的声音,看样子两个人好像吵架了,不免有些担心。
    可惜二哥不在,也没人帮她仔细观察,她只能自己踮着脚尖张望,效果却不是很好!
    她不禁有些苦闷,明明过完年以后奶奶说她都长高了不少,这怎么关键时刻还是不够用呢!
    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身边一棵棵充满文艺气息的漂亮白桦树!
    蓦地灵机一动,要是爬上树的话,是不能就能看得更清楚点?
    她想起自己幼时也爬过家门前那棵老银杏树,应该多少还有点爬树的功底!
    倒不如试上一试!
    这么想着,她便搓了搓双手,找到一棵看上去比较粗壮的白桦树,抱住树干就准备往上爬!
    不过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水平,虽然手脚并用,勉强像只爬墙虎一样抱住了树干,可惜才离地一米不到就控制不住的滑了下来!
    “小心!”
    眼看着要闹个腚墩儿了,身后忽然探出一双大手,牢牢的掐住她纤细的腰肢,帮她站稳了身子。
    苏慧兰一回头,发现扶住自己的是罗天成,想到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爬树,最丢人的是还没爬上去,一张白嫩的小脸霎时通红一片。
    罗天成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温和道:
    “你想要做什么,我帮你吧!不然弄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苏慧兰越发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就像个没事找事的调皮孩子似的!
    “不用了,罗大哥……我大哥和春晓在说话,我就是想站得高一点看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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