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你更好看。”
    公冶楚垂眸,“那么他…你看过他长大后的模样吗?”
    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她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重儿来到这个世间,那么另一个世间的重儿还会不会存在?
    她握紧他的手,“我们不难过,重儿是回去了。他自然是一天比一天长大,个子比你还高。那里有你相护,他定然也会成为一代圣德之君。”
    是的,无论在哪个时空,他们的儿子必定会是一代明君。
    “那就好。”他声音发涩,“那就好。”
    他扶她坐起,紧紧将她拥在怀中。
    他们默默相偎着,仿佛闻到阵阵花香。下人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人议论园子里的一株桃花竟然开了。
    “花开二度,枯木逢春,这是好事。”
    “玄师…瞎了。”
    “怎么会?”她哽咽起来,“他不是世外高人吗?他怎么会…是因为我吗?重儿走了,他瞎了,都是为了我吗?”
    不用去求证,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为他们的牺牲付出,她才会醒过来。
    丧钟一响,举城哗然。
    百姓惊慌相问,丧钟真的是从宫里传来的吗?皇帝年方十九,正值青春年少。平日无病无灾,怎么会突然驾崩?
    朝臣们被急诏进宫,他们这才相信陛下真的薨了。此前毫无征兆,早朝时未见任何端倪。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无人敢问。
    公冶楚手持禅位诏书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楚。
    没有人感到意外,甚至有人觉得本该如此。自从他血洗太凌宫之后,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会有这一天。许是这几年他同商行君臣融洽,让有些人生出他甘愿成为辅佐之臣。眼下他即位,一切顺理成章。
    他未着龙袍,却是通身的帝王之气。睥睨间威严天成,仿佛他生来就是这天下之主,仿佛这天下早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没有人会忘记太凌宫的血流成河,没有人会忘记城外的白骨乱岗。商氏血脉尽断,这天下自是能者居之。
    他为帝,无人敢质疑。
    一声声的高呼万岁中,除去胆寒心惊还有五体投地的臣服。
    太凌宫平静无比,一应丧葬事宜井井有条。庆和殿内宫监的声音尖细,百官们伏首恭听无一人有异议。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好似换了天改了地,对百姓而言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小贩们大清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打着哈欠开门的小二伙计不紧不慢。
    如果不是实实在在换了国号,人们还当这一日同昨日没有任何区别。各大世家府邸寂静无声,仿佛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看似风平浪静的东都城,私下不知多少揣测和流言。
    商行的死成了一个禁忌,没有人会不怕死地去议论。是以坊间说得最多的便是裴元惜的事迹,从她痴傻十年一直说到她的大富大贵之命。
    羡慕者有,嫉妒者自然也不少。有人羡慕宣平侯府养了一个好姑娘,也有人嫉妒宣平侯父凭女贵。
    东都城的世家盘根错节,历经多少王朝此消彼长。一朝天子一朝臣,兴盛萧条百年轮换,今朝到你家,明朝自是在别家。
    宣平侯文武全才,从一开始得以重用并非裙带关系。然而那些酸得不行之人哪会理这些,只管将他所有的成就归功于生了一个好女儿。
    若是换成旁人或许会忿然不平,他却不以为意。别人夸他养了一个好女儿,他还兴致勃勃地同别人讲起自己的女儿有多出色。
    他的元惜自小聪明,写得一手好字,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世人皆传他的女儿之所以有今日,是因为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有他知道,便是没有过人的美貌,他的元惜也会是全家的骄傲。
    洪将军同他是亲家又是好友,很是看不上那些言语讥酸之人,“你们有本事也生一个好女儿,眼红别人做什么。”
    那说酸话的人心思转了转,新帝登基理应选透充盈后宫。谁不知道裴家的姑娘嫁人三年没有身孕,这以后的事还真说不好。
    这么想的人不少,各自琢磨开了。
    不等这些人有所行动,公冶楚便暂时断了他们的念想。
    在天下人眼中公冶楚的帝位是商行禅让的,公冶楚又是商行的义父。儿子死了,当爹的哪能不伤心。一个伤心的父亲哪有什么心情选妃,少不得要斋戒一段时日,以表对儿子的怀念告慰。
    封后的圣旨一出,府里下人们走路的声音都放轻了几分。康氏严厉敲打过所有人,不可露出丝毫张狂之色。
    她转动着佛珠,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凤命。
    还真应了那凤签。
    她一早有预感,侯府的富贵必然会系在二娘身上。如今尘埃落定,她越发勒令府中众人不可轻狂行事,更不可给二娘抹黑。
    裴元惜当过皇后,做公冶夫人和皇后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住。仁安宫是她住过的地方,两世的画面在脑海中交汇着,她不由得潸然泪下。
    鱼缸里的鱼儿游得欢快,无忧无虑地嬉戏着。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让人近心情怯。
    宫殿依旧,却不再有逗她开心的少年。没有人再陪她一起吃火锅,也不会有人再同她分享各地美食。
    她的视线落在宫墙一角,久久沉默无言。
    龚太医提着医箱进来给她请脉,看到一身凤袍的尊贵女子感慨无比。他第一次给她看诊时,她不过是侯府的一个庶女。
    谁能料到这个庶女会摇身一变成为侯府嫡女,又有谁能想得她会嫁给人人畏惧的大都督,更不会人想到她有朝一日会入主仁安宫母仪天下。
    无论世人如何揣测先帝的死,他却是知道先帝同皇后娘娘感情极好。不止是皇后娘娘,陛下亦是十分看重先帝。
    他身为内宫太医,隐约知道先帝命中犯水。先帝之死,听说是因为洗了一个澡。他还听说先帝死时陛下悲恸万分,抱着先帝久久不肯放手。
    有些事无需向天下人解释,有些事便是解释了也不会有人信。再者陛下那样的人,又岂会在意天下悠悠众口。
    裴元惜同他相熟,倒也随意。
    他放了脉枕,神色恭敬地请脉。突然他眉头一动,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探了好几遍,如此慎重的模样引起裴元惜的注意。
    “我的身体怎么了?”
    “娘娘,臣不太确定。”他斟酌着,“需等过几日才能确定。”
    裴元惜心下一动,隐约猜到什么。她脸上似喜似悲,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感到欢喜还是难过。
    三日后,龚太医再次请脉。
    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瞒了四个月,待她胎相稳定后才昭告天下。此胎是在先帝驾崩之前怀上的,太医的脉案记录得清楚明白。
    对于这个孩子,夫妻二人心情复杂。
    在此期间朝堂一切顺利,民间也没有什么异动。只不过皇后娘娘有孕,又有朝臣上折请示选秀纳妃一事。
    这次公冶楚连托辞都没有半句,直接言明自己不会纳妃。他行事向来独断,群臣无一敢冒死相劝。
    是以那些原本嫉妒宣平侯的人,更是眼红得不行。无奈形势所迫,少不得挖空心思巴结,连同洪将军也成了许多人恭维的对象。
    时光如水般流逝,悲伤和思念却是与日俱增。
    重儿走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叶玄师。他不辞而别,几时走的无人知,去向何方更是无人知。没有人知道他的师门,或许他并不想在这红尘俗世中留下痕迹。
    他必是不喜欢有人去找他,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下山。像他那样的人,行踪神秘不计功名,他定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再次归隐了山林。
    如此也好,她想。
    她再次感受到腹中孩子胎动时失神了许久,那种母子相连的血脉牵引令人动容。她努力想找出两次有孕之间的共同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铺子里的事有章音音,她很放心。
    第一书院有谢夫子,她更是放心。
    谢夫子是叶玄师嫡亲的兄长,算日子自从重儿离开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叶玄师。才想着派人给谢家送些东西,谢夫人便递了帖子要见她。
    谢夫人是给她送信的,信是叶玄师写的。
    “他临走之间交待我们,如果娘娘有孕,就把这封信交给娘娘。”谢夫人想到那个小叔子,神情有些落魄。原本一家人团聚就该在一起,然而小叔子是方外之人,很多事情他们也不能强求。
    先前小叔子一直住在宫里,新帝登基后突然要走。他走之前将此事托付给他们,其它的什么也没有说。
    信很轻,裴元惜却觉得极重。
    信不长,寥寥几行而已:
    因果轮回在天道,是非功过在人心。
    圣德明君现世时,此身成枯亦不悔。
    遥远的山林雾瘴笼罩,一人静立在落叶枯木间。他神情淡然一脸从容,望向东都城的方向缓缓闭上眼睛倒在一片枯叶之中。
    他不悔。
    数月后,裴元惜产下一子。
    她不顾产后虚弱的身体,示意稳婆将孩子抱给她。孩子包裹在明黄的襁褓之中,已经睁开了眼睛。
    红彤彤的小脸皱在一起,看上去毫无焦距的瞳仁转动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对上裴元惜和公冶楚期待小心的眼神,小婴儿愣了一下。
    刚出生的孩子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重儿?”公冶楚轻轻唤着。
    小小的婴儿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在笑。
    裴元惜喜极而泣。一命换一命,她的命是重儿换来的。而重儿的再次托生,是叶玄师舍弃了自己的命。
    圣德明君现世时,此身成枯亦不悔。
    这是叶玄师的不悔,也是他们整个师门的不悔。
    “重儿,你的字就叫不悔吧。”
    小婴儿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喜欢这个名字。
    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这一世她会好好陪着他长大。他成长中所有的一切她都会参与,不会再有遗憾。
    公冶楚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母子俩,目光中尽是柔情。或许真如玄师所说,所谓的前世今生不过是裂变为二的时空。
    人生几重又如何,纵然山遥水远时空迢迢,我们终将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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