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还没进家门,刚刚从西裤口袋摸索出钥匙,便听到屋内传来争吵声。
    “臭妈妈,欺负人,我再也不喜欢麻麻了。”
    “你不乖,我以后也不喜欢你了。”
    听到这对话,伏城笑了笑,将钥匙对准锁芯,才打开门,一只小身影已朝他身上扑来。
    “爸爸,你终于回来,妈妈她…”女儿小脸还挂着泪珠儿,抱住伏城大腿,“妈妈她又欺负我。”
    伏城蹲下身来,用手指揩一揩她的脸,“妈妈今天可是又做了什么你不爱吃的?”
    他边说边看向乔喜,后者也如小孩子般,双手抱臂坐在沙发上,一张脸气鼓鼓的。
    “妈妈非要我吃芹菜,芹菜那么难吃,我才不要。”女儿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拉着伏城的衣领,“爸爸,我喜欢大力水手,喜欢菠菜,你跟妈妈说,我不要吃芹菜,好不好。”
    她奶声奶气,偏装成小大人的样子。
    乔喜气不过,“今日别说你求爸爸,便是求了奶奶来说情,芹菜也是必须吃的。”
    “我就不。”女儿也执拗的很。
    赶在两人又要争执前,伏城及时介入,“这样好不好,爸爸去帮你把芹菜用热水焯过,再配上你喜欢的青豆和玉米,吃两口青豆玉米便吃一口芹菜,好不好。”
    见女儿还要讨价还价,“过几日你便要上幼儿园了,若到时午饭有芹菜,你却不吃,可要饿着肚子上课了。”
    女儿眼珠转两转,似乎想通,偷偷看了看乔喜,又小声问,“那我可不可以额外配美乃滋来吃。”
    “当然。”
    叁两句,伏城便化解了母女二人的小争执,将女儿抱回房间,下来坐到乔喜身旁。
    “以前怎么没发现,夫人这张脸生起气来,竟能鼓的如河豚般。”
    他揽过乔喜,用手指戳一戳脸颊。
    “你便一味惯她。”
    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伏城知道这是气消了,“我哪里是惯她,是舍不得你生气。”
    边说,边顺着乔喜大开的领口去啄她雪白的颈子,乔喜觉得痒,去阻,“老不正经。”
    伏城一口含住她的唇,将她抱起朝卧室走去,“不正经是真的,老,我可不认。”
    “女儿还在呢…”
    伏城手已顺着下摆滑进她衣里,“所以我们更要争分夺秒…”
    事后,两人躺在床上,伏城不知从哪摸出一枚信封递给乔喜,乳白色绢印纸张,上面一行清丽小楷。
    “琥珀!是琥珀的信!怎会寄到你那里。”乔喜喜不自禁,她同琥珀,亦许久没有联系,难得她还保持这样的习惯,以书信慰问。
    伏城见她欣喜,忍不住去吻她的嘴角,“下午到邮局谈事情,顺手取回。”
    乔喜已将信展开,一字字看过去。
    “难得,琥珀这妮子竟是来报喜的,她准备结婚。”乔喜是真为她高兴。
    “那是好事,你们许久未见,不如我们提前几日过去,让你们好好叙旧。”话说着,手却把玩着乔喜的乳肉。
    “当真?”她动一动身子,股缝刚好抵在某人隆起的硕大处。
    “自然。”伏城顺势将怀中的人按在身下,头也转向胸口处,去咬弄那殷红。
    “可女儿…”
    “交给妈他们去带几日便是了。”
    “那你的工作…”
    “嘘。”伏城打断她,又将坚挺送进她那温暖潮湿的穴儿中,“此时,这便是我最大的工作。”
    如此,第二日一早,两人已坐上了飞往花城的飞机。
    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四季看花花不老,一江春月是花城。
    这样的城市,刚下飞机便扑面感受到沁着花香的空气,说不出的缱绻温柔。
    琥珀早早便在接机处等候,她穿一身素色,头发蓄的愈发长了,用绾蓝发带编成一股麻花辫斜斜的搭在背后。
    大学时的俞琥珀还如同一头小兽,敏感执拗,与明朗和阳光是不沾边的,连觅食,也是趁深夜到林中去啃噬潮湿的苔藓。
    但如今,她只站在那,身上已自带一点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挨不到她,连空气也能从她肉身穿堂而过。
    只一眼,乔喜已泪目。
    琥珀迎上来,面容带笑,如同大学时一般,唤她,“乔喜,乔喜。”
    她是真高兴,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已很久没有这样情绪外放,人到中年,还有什么比老友相见更欢喜的呢。
    “先回家,家明已在家中准备晚餐。”
    琥珀开一辆双排皮卡,货箱用粗制军旅帆布包裹住,用于平时运输花卉。
    她将方向盘打到45度,猛轰油门,车嗖的奔出去,只听见货箱里传来一声闷响,该是乔喜的行李箱因惯性撞到了挡板上。
    琥珀笑一笑,“平时我一人开,野惯了的。”
    车速却逐渐慢下来,从花城的主干道左拐右绕进小巷中,极逼仄,皮卡开进去两侧只能堪堪留出几厘米的余量,琥珀却轻车熟路,最终在一处院门前停下来。
    两扇冷杉木大门,上面挂两只椒图铜门钹,看上去颇有历史感。
    推开门去,乔喜忍不住击节,小院中错落有致几树白色夹竹桃,此时开的正盛,花瓣厚实丰腴,然只有了解的人才懂得,这样的花树,亦可以收割它,采集汁液谋杀寡幸的情人。
    中央有一口水井,琥珀用竹竿做架,上面爬满飘香藤。
    “这原是最好养的花了。”琥珀揪下一朵递给乔喜,“只要撅一只藤蔓插进土壤,不消几日,它就能爬满所有可触及之处。”
    正说着,有人从里屋走出来。
    “家明,快来。”琥珀招呼他,“这便是乔喜和伏城。”
    家明便是琥珀的未婚夫,看上去不高,身材中等,理平头,五官并不如何突出,是让人记不住的长相,但脸上习惯性挂着一点笑容。
    偏是这一点笑容,仿佛是刻意训练过,如同面具般戴在脸上,说不出的油腻反感。
    这样的形象,像是无数中年男人的缩影。
    乔喜一向不是以貌取人的,但家明,实在叫她有些失望,她原以为,配得上琥珀的,不该是这样庸碌平凡的男人。
    她那样的女子,只静静坐在一处,已叫人忍不住被吸引,想探究她,了解她,她的灵魂清透凛冽,乔喜不相信家明能与她灵魂共鸣。
    家明他,看上去是没有灵魂的。
    他早已被生活琐碎将周身磨钝。
    他尚穿着米色围裙,略有些局促,将双手擦一擦干净,迎上来,“总听琥珀提起你,如今总算见得。”
    不等乔喜回应,他又开口,“这位便是伏总吧,早对空山出版社久仰大名,我也有几位朋友在出版圈,还望以后能有合作。”
    家明仍是略带局促的笑,牢牢握住伏城的手。
    “家明,什么东西糊了。”琥珀先闻到厨房传来的味道。
    家明拍一拍额头,“糟糕,锅里还炸着鸡块,”他匆匆朝厨房走去,“你们先坐一坐,饭马上好。”
    琥珀领他们坐在院中的长桌上,桌上的广口瓶中落着白色莲花,琥珀这里方寸都简净,尽皆是白色香花。
    连她自己,也穿一身白衣,似所罗门王的守卫,日夜巡逻着白的城白的国。
    到底是伏城先起身,“我去帮一帮家明,两人总是快些。”
    他走后,琥珀同乔喜终于可以畅所欲言,姐妹间,有些谈话,是要避开男人才能说的酣畅。
    “琥珀,你当真开心?”她忍不住问。
    琥珀此刻正将普洱茶饼撕碎,放进茶具里滤洗,“我一早知道你会这样问我。”
    她轻笑,嘴角略略上翘,“该怎么说呢,开心也谈不上,但总归能安稳下来,我已知足。”
    “我只怕你…”乔喜看着她,“你同家明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你不屑世故,他过于圆滑,我只怕你受伤。”
    乔喜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喝醉酒的琥珀蹲在路边,将头埋在膝间默默落泪,她连哭都是不出声的,生怕惊扰了谁。
    琥珀将洗茶的水倒去,又重新续上一壶,良久,她才将手覆在乔喜的手背上。
    她手心生凉,纵使是夏日,仍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几月前我母亲去世,我一人忙碌,订棺椁,买寿衣,选墓穴,还要同火葬场的经理盯排时间,我以前从不知,连火葬场,生意都那般火爆,我母亲火化的日期足足排到一周后去。”
    说这些时她的唇出现焦渴迹象,嘴角有小包隆起似沙丘。
    “别人都说她走的匆忙,只有我知晓,从父亲去世那天起,她早在期盼这一天,如今终于解脱,乔喜,我为她高兴。”
    她从口袋中摸出一支烟来,用火柴点燃,又将燃烬的柴杆扔到盛放莲花的广口瓶中,“我在火葬场等待时,看着前面一拨拨人进去,痛哭流涕的出来,轮到我时,我眼睁睁看她被推进火化间,竟然一滴泪也没有,我连哭也觉得乏累,我只是很疲倦。”
    “回家后我连睡叁天叁夜,终于活过来,那时我便明白,这一生,何必非要找到良人,我只想找一人来作伴,再不必一人食,一人睡,整晚对住空荡荡的屋子连说句话也艰难。”
    “谁都好,不管是这个家明,亦或其他家明,给我一个家明可以让肉身有所依靠,这便是我想要的。”
    乔喜伸出手,想去触一触她额头,她却身体晃叁晃,朝椅背倒去。
    “乔喜,莫再纠结我是否快乐,我早已不在乎那些。”
    乔喜看着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当初,两人一起看《泰坦尼克号》时,眼前这姑娘,分明信誓旦旦,上天入海,也要觅得良人。
    呵,琥珀,我知,你爱的人是万花中的百合,众鸟中的白鸽,是亚当身上的肋骨,是树上掉落的第一颗苹果。
    是良人。
    但良人不在这世间。
    她看到伏城和家明将盘子一碟碟端出来,不由低下头,将情绪敛去。
    六个菜,不多不少,正正好将长桌摆满,家明拿出白酒,倒进大白瓷缸中。
    他是不折不扣的花城人,这里的人,自小会喝水便会喝酒,一缸缸灌进肚去,面不改色。
    只可惜对手是伏城,两人喝空第叁瓶时,家明已满脸通红趴倒在桌上,被搀到屋里去时还拉住伏城,“继续喝。”
    结果足足睡到第二日晌午,晚上竟还要拉着伏城继续,若不是第叁日便要结婚,他恐怕还不肯罢休。
    早上五点钟,乔喜与琥珀已然起床,琥珀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化妆师帮她上妆。
    新娘的妆面,向来是以红粉为主,脸颊中庭处扫过大面积淡粉色腮红,连耳垂也不放过。
    “我画过这样多妆面,不施粉黛更好看的,这还是头一个。”化妆师笑着说。
    捱到七点钟,接亲的队伍终于到来,琥珀这边除乔喜外并无亲友,因此许多环节尽皆省略,在摄像机的拍摄下,家明单膝跪地,将手中花束递给琥珀,接着从乔喜手中接过婚鞋,为琥珀穿上。
    “新娘新郎亲一个。”婚礼摄像亦有惯用的模板,这一趟下来,哪里是重点,哪里要额外拍几次,早已烂熟于心。
    家明身后几位跟来接亲的朋友倒是拍着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边说边把他推到琥珀身边,摄像师也机敏的将这瞬间收纳采集。
    “请新郎将新娘抱到车上。”
    旁边有人在催流程了,家明对着琥珀,张开手。
    琥珀却看向一旁的乔喜,她伸出手,“我要走了。”
    她的手还是凉津津的,乔喜点头,想说什么,可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又重重点两下头。
    “走吧,别误了时间。”家明阻在两人中间,顺势将琥珀抱起来。
    琥珀今日穿缎面婚纱,裙摆隐隐垂落地面,她很想再看乔喜一眼,但家明已飞速走出门去。
    摄影师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走到两人前面,一面倒退,一面将这一幕也录下来。
    直到所有人随新人离开,方才拥挤的屋子只剩乔喜与伏城二人。
    她仿佛一瞬间周身力气被抽空,跌坐在床边。
    这里什么都没有了,除了窗上贴住一对喜字。
    伏城过来搂住她,他亦看得出,“琥珀会快乐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声音很低,“要知道,这世间,许多人连选择的机会也不能拥有。”
    乔喜盯着窗上的喜字,该时刻,她知,她想念俞琥珀。
    不是眼前这一个,而是曾经的如小兽般的琥珀。
    都市繁华,火树银花,幻觉生生不息,几要逼近永恒。
    有些人不肯自欺,而有些人宁愿自欺。
    她又想起琥珀曾经说,“我惟愿有一日我爱得上一个人,而他恰好亦爱我。”
    乔喜忽然释然了,不管如何,她的愿望,亦算得作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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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琥珀,家明,顾白焰,丁溶,他们的选择是我们多少人生活的现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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