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诺言不为所动:“做人不要那么贪心。”
    何碧玺支着头,靠在沙发上生闷气。
    周诺言慢条斯理地喝着汤,何碧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一点都不担心,别的事他可以随她,唯独这点不行,何碧玺意外流产过一次,后来千辛万苦才有了小景年,怀孕跟生产都吃足了苦头,他绝不让她再经历一次。
    “是不是你身边谁怀上了?”周诺言问她。何碧玺想要女儿的心思几年来没停过,只要一看身边有谁怀孕,她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
    果然,他听见何碧玺说:“安小朵啊,怎么?你没听黎孝安说起?”
    周诺言说:“他现在来找我都是问萌慧的病情,哪里有时间说别的。”
    “萌慧的病有起色了吗?”何碧玺的脸不自觉地有几分凝重,“手术日期定下了没?”
    “等她身体状况好点才能定。”
    何碧玺叹了口气,李萌慧跟她算是同期出道的,当年公司对李萌慧也是相当器重,给了很多机会。可惜李萌慧刚有点人气的时候,遇上了黎孝安,立刻掉进了爱河里,每天除了谈情说爱外没一件事上心,后来还违约跑去结婚生子,黎孝安付了一大笔违约金才完事。照说谈恋爱谈得如此义无反顾,爱情的保质期应该长久一些才是,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你慢慢吃吧,我去看看她。”
    第十三章 爱让每个人都心碎
    黎孝安接到何碧玺电话的时候,正在办公室里阅览桌上累积多日的文件。听完何碧玺说的话,他眉心不由紧蹙起来:“你说她今天去医院找杜心蓝?”
    “要不是遇到我,估计她不是在医院那边守株待兔就是去找诺言了,黎孝安,你到现在都没让她知道萌慧的情况吗?”
    黎孝安沉默着。
    “本来我不确定她说的心蓝是不是蓝姨,可是她说是在医院看到的,那应该说的就是她吧。”何碧玺像是在琢磨什么,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蓝姨跟她爸爸认识?小朵好像找得很急的样子。”
    “你告诉她,医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病人。”
    何碧玺纳闷:“为什么?蓝姨虽然不是病人,可你明知道她找的是蓝姨……”
    “别问那么多,你就照我说的做。”
    何碧玺被他打断,冷笑道:“安小朵也是我朋友,我非常不认同你对她隐瞒萌慧的事。现在你要我帮你骗她,还不肯说理由,黎孝安,把你大少爷的作风收起来,我不吃这套。”
    黎孝安焦躁地猛捶了一下桌面:“你懂什么?如果让小朵找到杜心蓝,后果会很严重。”
    “什么后果?你说清楚。”
    黎孝安深吸了一口气:“当年绑架元元的人是杜心蓝。”
    “什么?”何碧玺愕然,“不是小朵的爸爸干的吗?”
    黎孝安胸腔的烦躁已经到达最高点,偏偏这时有新来电打进来,一看是吴立轩,他以为李萌慧那边又出状况,切换过去后,听见吴立轩着急的声音说:“你快来医院,小朵在这里,她一见蓝姨就很激动地扑过来,我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
    “无论如何先稳住她们,我立刻过去。”说这话的同时,黎孝安大步走出办公室。
    等他十万火急赶到医院,安小朵和杜心蓝都不见踪影,吴立轩迎上来:“她们刚刚上了出租车,走了。”
    黎孝安怒吼:“我不是叫你看住她们吗?”
    吴立轩解释:“是蓝姨自己要跟她走的,我拦都拦不住,再说我压根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跟蓝姨一前一后走到医院门口就碰见她,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死死地抓着蓝姨的手,怎么回事啊这是?”
    “她们往哪个方向走的,快去找!”黎孝安气得想抽人,刚才出来得急,大衣落在办公室里,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寒风冷冽,但他一点都没察觉到冷。
    他转身回到车里,倒车,然后一踩油门将车开出去。
    就在他们满世界找人之际,安小朵和杜心蓝正面对面,坐在旧时光咖啡馆里。刚才她们上了出租车,杜心蓝就报了这里。
    安小朵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说?”
    “我知道那条短信是你发的,你爸爸曾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梧城了,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才知道……”杜心蓝惆怅地说,“我跟他是在这里重逢的。”
    安小朵心里激起了丝丝涟漪,她定定地打量眼前的女人,两三年前她跟杜心蓝曾有一面之缘,与那时相比,杜心蓝苍老了不少,松弛的皮肤透着一股青灰色。
    知道安小朵在观察自己,杜心蓝丝毫不在意,兀自说下去:“那次真是巧,你爸爸来这买咖啡,是买给你的,他说你一会儿会去他那儿,买了你喜欢的拿铁和提拉米苏。我那天正好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我们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面,我跟他都老了,但我们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你跟我爸爸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高中同学,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们大概会结婚吧。”说到这里,杜心蓝笑起来,眼角的褶皱越发明显,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泛出些许泪光。
    杜心蓝说的,安小朵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早就猜到这个女人跟父亲关系不寻常,她无心去听他们旧日的爱情,她现在只是迫切地想知道杜心蓝为什么要绑架元元!
    “是为了钱吗?”安小朵问。
    “为了钱?”杜心蓝一愣,继而不能自抑地笑起来,像是听见一个荒之大谬的笑话,笑声中又透着淡淡的凄凉。
    “你知不知道我是元元什么人?我是他的外婆,我的女儿是元元的亲生母亲,我会为了钱绑架自己的外孙?”杜心蓝笑着笑着眼泪就布满了整张脸,迎着安小朵惊愕的目光,她渐渐止住笑,说,“我带走元元只是想让孩子回到萌慧的身边,我看得出萌慧心里很想孩子,但是孝安不许她见孩子,他们离婚的时候闹得很僵,萌慧只是外表倔强,她不肯先低头,可是我知道她心里很苦,我就想着偷偷来看孩子一眼,哪怕只是拍张照片回去给她看看也好,可是我越看照片就越想带他走,我也知道要带孩子回台湾没那么容易,靠我一个人根本办不到,那时候我就像是被鬼迷住了心窍一样……那天只有你带他去海洋公园,我偷偷跟着你们,当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洗手间门口,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冲上去想抱抱他,但他不认识我,不让我抱,还不住地往后躲,想跑进去找你,我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我想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下次想跟孩子单独见面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所以我强行抱走了他,没想到他被我吓坏了,发起高烧,我急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去找你爸爸,求他帮我,你爸爸喂元元吃退烧药,但一点用都没有,烧一直不退,你爸爸让我不要出面,由他送元元去医院……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内疚……要不是放不下萌慧,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就任由我爸爸替你顶罪,你自己跑回台湾?”
    “我知道是我自私,但我没有办法,如果让萌慧知道元元是我间接害死的,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何况……”杜心蓝迟疑了一下,权衡再三才说,“元元高烧不退,你爸爸发现他之前喂给元元吃的那颗退烧药是过期的……他说,元元的死,他要负一定的责任。”
    安小朵难以置信地瞪着杜心蓝,脑中纷乱极了,记忆像被切割成一堆碎片,她一下子茫然了,只觉得冷,非常的冷。
    黎孝安接到杜心蓝的电话,赶去旧时光咖啡馆,一推开玻璃门,就看见安小朵独自一人痴痴地坐在座位上。
    他悬在半空的心慢慢归位,走过去,他拥住她的肩膀:“小朵,你没事吧?”
    安小朵转过头,空洞的眼神让他感到心脏一阵刺痛。
    “她说元元是她外孙,她在骗我吧?”
    黎孝安艰难地回应:“是真的,小朵,你听我解释。”
    他在来的路上就想过,这一切被揭开时安小朵会哭会闹,他要怎么安抚她怎么好好解释她才肯听。但眼前的安小朵很安静,静得让他害怕,他准备好的话说不出来了。
    安小朵看着他,心里跟自己说不要哭,但是视线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模糊。她等了良久没听见黎孝安所谓的解释,勾了勾嘴角:“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我来问,你来回答。”
    黎孝安担忧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爸是无辜的?”
    “第一次去郦洲之前,有人给我发短信,说绑架元元的人不是你爸爸,接着立轩告诉我你们在郦洲,所以我赶了过去。我瞒着你去见你爸爸,我问他到底是不是帮人顶罪,你爸爸神情慌张,但是仍然很坚决地否认了,我回到梧城找了私家侦探去查你爸爸的过去,没想到查出了他跟杜心蓝的关系,后来我找杜心蓝对质才知道真相。”
    安小朵点点头:“那你知道真相是在我爸爸死前还是死后?”
    黎孝安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跟她对质是在之后。”
    “其实跟她对质之前,你已经相信了我爸爸是在帮她顶罪,是吗?”
    黎孝安眉心微敛:“小朵,不管我心里怎么想,在杜心蓝亲口承认之前,一切都只能算是我单方面的猜测。”
    安小朵轻笑了一下,嘴角噙着一缕讥诮:“我到现在终于明白我爸爸为什么要自杀,他帮人顶罪,最怕的是你知道真相,而你去问他正好勾起了他最大的不安,他怕你会死咬着不放,怕你会去翻案再查。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你呢?他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躯壳,能做什么呢?他只能去死了,死是终止一切最好的办法,他也许想了很多天才下了这个决定,他自杀那天你也在郦洲,其实那时候你什么都知道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太傻了。”
    “小朵……”
    安小朵慢慢站起来,转身走出去。
    黎孝安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心生恐惧:“小朵——”
    在身后惊慌的喊声中,安小朵的身体晃了一晃,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她开始不停地做梦,都是跟父亲有关的梦。梦里的安诤然俨然是年轻时候的英俊模样,他们在野外放风筝,那时她太小,跑不快,他便让她坐在肩头上,她的小手被父亲宽厚的大手包着,仰着头看风筝在蓝天白云下飘扬。她欢呼着,大声笑着,可是突然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她大叫着一头栽下去,四周场景一变,蓝天白云、绿草清风统统消失了,只见父亲无声无息地倒在大滩血泊里,面目一片模糊。她想到他身边去,可是满地的血不断蔓延开来,她走不过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嘴里喊着爸爸爸爸,血渐渐漫过她的鞋面,她惊恐地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小朵,小朵,醒醒——”
    她倏然睁眼,抓住抚在额上的大手:“血,好多血……”
    “别怕,是梦而已。”是黎孝安的声音,他就坐在床边。
    安小朵缓过来,慢慢收回了手。
    黎孝安接过岑阿姨手里的热毛巾,刚碰到她的脸,她头偏了偏,避开他的碰触。
    黎孝安的手一僵,顿时停在半空。
    岑阿姨看在眼里,将毛巾拿过来,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和脖子,刚才她做噩梦出了一身汗。
    “我去叫医生。”黎孝安说完走了出去。
    岑阿姨笑着说:“小朵,你可醒了,我跟小安都快急坏了。”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干涩。
    “两天了,你看,外面天又要黑了。”
    安小朵转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
    黎孝安和医生进来,趁医生给安小朵做检查,他去楼下的粥店买了皮蛋瘦肉粥,岑阿姨偷偷给他使眼色,把他叫去门外轻声说:“你好好跟她说话,注意她的情绪,别再刺激她了,医生说她的胎不是很稳,得留院观察几天。”
    黎孝安点点头,走进去,将热滚滚的粥倒在碗里:“粥太烫了,凉一点你再吃。”
    安小朵靠坐在枕头上,垂着长睫,没什么反应。
    岑阿姨在门口看了他们一眼,悄悄走了,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黎孝安拿汤勺搅拌着碗里的粥,安小朵说:“你忙你的去吧,粥我一会儿会吃,放心,我不会虐待自己。”
    黎孝安搁下汤勺,望向安小朵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奈:“小朵,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好吗?”
    安小朵无声地笑了笑:“我还不够心平气和吗?只是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黎孝安沉默地舀了一勺粥,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她面前。
    安小朵冷眼看着他,半天不张口。
    他也不收回来,就这么举着。
    良久,安小朵笑了笑:“我忽然想起来,你生病那次,我去湖边别墅看你,也是这么喂你吃东西。”
    黎孝安微微抿唇,过了许久他才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怪我当初迁怒你,可当初是你爸爸亲口承认的,那种情况下换做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那现在呢?你打算拿杜心蓝怎么办?”安小朵直直地盯着他,“你什么时候送她进监狱?嗯?”
    黎孝安蹙眉看着她。
    安小朵讽刺地笑道:“不舍得?当然不会舍得,她曾经是你岳母,是你妻子的母亲,是元元的外婆,就算你恨她你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是不是?”
    黎孝安看了她好久:“你真的希望我把杜心蓝送进监狱吗?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你觉得你爸爸会安息吗?”
    “你不要提我爸爸!”安小朵激动地叫起来,一把打翻他手里的碗。
    滚烫的粥洒在他的手背上,黎孝安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将空碗放在床头柜上,他扯了几张纸巾将粥擦掉。
    安小朵偏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发红的手背。
    “你爸爸一心一意护着杜心蓝,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们有过一段感情,你的幸福难道不比二十多年前的恋人重要?”黎孝安边擦拭边说,“有些事我想你不知道,以我对杜心蓝的了解,她应该也不会说,我查到一些,你想不想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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