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耳边传来瓷器碎裂的咔擦声响。
    与狂风呼啸相比,这道声音起初并不显眼,好似春蚕啃桑,若有似无,但很快,碎裂之声便占据了整只耳朵。
    是谁的武器坏了吗?
    她好奇扭头,不由怔住。
    湛渊与鬼哭皆是完好,若说哪里生出了裂痕――
    不会吧。
    擂台与看客席间隔着的结界上……为什么会像有蛛网在蔓延?
    众所周知,玄武境里的结界由人为所设,拥有一定承载范围。
    像是元婴期的擂台,上限通常在化神中期。这本已经足够保险,谁知谢镜辞与裴渡的灵力在僵持中彼此叠加,再加上两股势不可挡的战意,竟硬生生把结界给……冲破了。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感到大事不妙。
    “这这这这个结界损毁以后,擂台就和我们连着了对不对?”
    孟小汀猛地一哆嗦:“化神中期,我们还能活――”
    她尚未说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镜碎之音。
    然后在下一瞬,被龙逍莫名其妙护在怀中。
    孟小汀:……?
    谢镜辞察觉到不对劲,是风雪忽停、山峦尽散的时候。
    身边的景物全都变了模样,她心下生疑,向更远一些的地方望去,瞬间头皮发麻。
    等等。
    参与决斗的分明是她和裴渡,可他们尚且活得好好的,观众席上除却几个活人……这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都是什么?!
    谢疏与云朝颜坐在原地,颇为尴尬地朝二人笑笑。
    谢镜辞神色悚然:“谁杀了他们?”
    第八十七章 (正文完结)
    时至深冬, 空气里四处弥散着薄薄的雾。
    积雪沉甸甸压在枝头,被冬风轻轻一吹,便有万千雪屑纷然如雨下, 惊起三两鸦鹊。
    距离寻仙会结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谢镜辞正好奇打量窗边景象, 忽而额头被轻轻一点, 听见无可奈何的笑:“姑娘,别走神。”
    于是意识回笼, 她目光一转,见到近在咫尺的妆娘。
    “自从三天前起,这丫头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一旁的云朝颜笑着揶揄:“许是太紧张,魂儿都快丢了。”
    谢镜辞重重吸了口气。
    废话, 能不紧张吗。
    这可是她今生头一回出嫁, 总不能像请客吃饭似的, 带着灵石就大大咧咧往外冲吧。
    更何况成婚的对象还是裴渡。
    自从那日寻仙会结束, 她就一直在思考应该何时同裴渡履行婚约, 后来与谢疏云朝颜一商量,稀里糊涂不知怎么, 就把日子定在了今天。
    从三天前起,她识海里的元婴小人就在不间断地滚来滚去、螺旋升天,今日穿上一身大红喜服坐在窗前, 更是连心脏都紧张得悬空。
    紧张归紧张,却又很期待――
    这层未婚妻的身份, 终于要变成“夫人”了。
    “姑娘平常心便是。”
    妆娘轻声笑笑:“裴公子一表人才、剑骨天成,定不会亏待于你。”
    她一面说, 一面细细端详眼前少女的容貌,忍不住叹道:“姑娘极美, 裴公子见了必然开心。”
    她早就听过谢镜辞的名号,也曾经远远见过几回。当初不过是惊鸿一瞥后的惊艳,如今离得近了,才不禁由衷感慨,姑娘真真生了副好相貌。
    因求仙问道,修真界中的女子大多清雅出尘,有如仙露明珠,高不可攀。
    谢镜辞的美却极有侵略性,柳叶眼纤长微挑,靡颜腻理,瑰态艳逸,自有一派风流。更不用说此刻描了花钿与口脂,薄唇如丹,衬得面若桃花,叫人挪不开眼。
    “好了。”
    待上妆完毕,云朝颜颇为满意地笑笑:“走吧。”
    修真界的婚礼不似凡间冗杂,却也要遵循拜堂洞房之礼。
    新娘无需披上盖头,因而当谢镜辞方一出门,便见到静候在外的裴渡。
    她没忍住,嘴角飞快往上一勾。
    裴渡的衣物向来素雅,还是头一回穿得一身红。
    这红色艳艳,勾勒出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脊背与腰身,他本就生得清绝精致,如今被衬出肤白如玉,眉目间平添绮丽之色。
    裴渡无论穿什么都很好看,这条真理应当被裱起来挂在床头。
    他定定看着谢镜辞许久,仿佛没晃过神,直到被她上前戳了戳脸,眼底暗色才陡然消退,听她笑着问:“怎么了,没睡醒?”
    这不过是句玩笑话,谢镜辞随口一问,没想到裴渡竟有些羞赧,低声应道:“……像在做梦。”
    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不甚真实。
    谢小姐的出现如同一道分水岭。
    在遇见她之前,他的人生一塌糊涂,被泥潭束缚得动弹不能;与谢小姐相遇后,身边的一切都因她变得熠熠生光,美好得如同幻象。
    见到她身着喜服走来,裴渡的心脏几乎要跃出胸腔。
    他说话时嗓音极低,裹挟了情不自禁的笑,像在谢镜辞耳边吹了一道风,微微发痒。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忽然之间……更加期待入夜以后了。
    谢镜辞偏爱山水,因此新房位于云京城郊,占地极大,连带了大宅后的几座绵延山川――
    在此之前,她从未与裴渡商讨过钱财之事,等这回购置新房,方被他储物袋里满满当当的银票灵石吓了一跳。
    难怪当初裴渡还她丢给裴风南的那一百万,眉头都没皱一下。
    想来也是,修真界里机缘奇遇众多,为非作歹的妖魔邪祟更是肆意横行,以裴渡的实力,随随便便一桩委托就能赚得不少。
    少年的手掌温和有力,一路握着她的手走向前厅。
    庭院深深,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皆是素裹银装,谢镜辞朝他靠近一些,攫取更多柔和热度,忽而回头一望。
    裴渡亦是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地面上铺满了被褥般的厚雪,如今被踩踏而过,留下一串串并排的深色印记。
    他曾无数次捱过寒风刺骨的冬天,也曾无数次孑然一身地踏过雪地,前路茫茫,不知应当去往何处。
    而现在,脚印是两个人的了。
    还未行至前厅,便已能见到许多迫不及待看热闹的宾客。
    莫霄阳感动得如同嫁出女儿的老父亲,双目通红,猛地一伸大拇指:“好看!好看!裴公子与谢小姐简直天仙下凡鸳鸯双飞美轮美奂光彩照人我见犹怜!”
    “你这些成语用对了几个?”
    孟小汀赶紧把他往回拉:“快回来别挡路,当心耽误人家拜堂。”
    “谢小姐与裴公子的确般配。”
    龙逍笑得嚯嚯哈哈:“我早就看出二位有猫腻,要说情之一字,谁都瞒不了我。”
    他是当真开心,因为以前只能和谢小姐一个人切磋,如今加上裴公子,那便是男女混合双打,双倍快乐,极致享受,对他的锻体修炼大有裨益。
    而且这样一来,或许还能可怜巴巴地示个弱,声称一人打不过两个,让孟小姐来同他并肩作战。
    嘿嘿。
    ――虽然当初第一次向她提出这个建议时,孟小汀很认真地将他打量一番,神色复杂:“我和你,对上辞辞与裴渡?你认真的?”
    于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莫霄阳。
    龙逍只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那边男音已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裴渡没有亲属前来,发挥他父母坐在堂前的,是喜上眉梢的谢疏。
    明明是大喜之日,谢镜辞却忍不住心下一涩,听得耳边嗡响:“夫妻对拜――”
    于是她转身,与裴渡四目相对。
    今日之后,他们便是顺理成章的夫妻了。
    少年默然不语,定定凝视她的眼瞳,因太过紧张而神情紧绷,须臾,露出一抹清润笑意。
    谢镜辞在俯身的瞬间,嘴角终于无法抑制地上扬。
    *
    宴席之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红帐掩映雪色,自有一番风流韵致。
    谢镜辞随着裴渡敬酒,冲她而来的酒水被后者一一挡下,没过多久,少年人的面颊便已泛了红。
    “别灌酒了别灌酒了。”
    有宾客看得好笑:“今日可是大日子,裴公子可不能喝懵。”
    另一人哈哈大笑:“要真是如此,二位又能登上朝闻录榜首了。”
    天地可鉴,近一年来,谢镜辞与裴渡几乎成了朝闻录常客,隔三差五就能在上面晃悠一圈。
    先是裴渡与裴家的恩怨纠葛,后来又有寻仙会里的裴渡坠崖,最离谱的是盛会结局,实打实令人大跌眼镜。
    出现史无前例的平局也就罢了,偏偏结界还被震破,看客席上的观众们何其可怜无辜,死了有差不多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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