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很多特殊的、需要利用阴气的法术, 都会选择在子夜之交这个特殊时期施展。
    比如, 抚慰亡灵。
    西山公墓是a市一个不起眼的公墓,不算贵,但是管理还不错, 对墓碑的照料很上心。还设置的很好的安保, 保证墓葬的安全。不过,再强的安保,面对法术的时候,也还是毫无作用。
    这天晚上接近23点的时候,一个黑袍人仿佛幽灵般穿过荒山野岭,进入了西山公墓,走到了西南角的一个墓碑前。
    墓碑上字迹很新, 就是没有照片,墓碑上只有一行字:
    苏笑语之墓。
    除此之外,连立碑人的落款都没有。
    墓碑是活人对亡者寄托哀思的东西,墓碑上留名, 就表示对亡者深深的思念。再不济,再孤家寡人,也该有一个立碑人的名字在。
    可是这墓碑上连落款也没有,一个姑娘家的墓,孤零零地呆在角落里。夏日已经到来了,到处都是繁花绿叶,而这个角落,除了偶尔几片落叶飘过来,什么也没有。
    四周一点光也没有,所以谁也看不到黑袍人的表情,只能看到黑袍人长久地站在墓碑前,一言不发。
    “唉……”周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真是可怜啊……”
    漆黑之中,黑袍人浑身上下骤然充满了凌厉的杀意。他霍地转身看着远处的一棵树,说:“找死!”
    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敲破的锣,嗓子像被砂纸搓过一样,一字一句都沙哑得刺耳。
    “哎哟,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干嘛装成这样的样子?”一道黑影从墓园旁的树上跳下来,他穿得异常骚包,大半夜的居然穿了件莹白得像能自己发光的衣服,如一道闪电般,直接落了下来。
    莫名的,黑袍人的身体微僵,继续哑声放狠话:“我不想惊扰死者,立刻给我滚!”
    “对对对,我也不想动手,咱们在她面前,好好说话,行吧?”微弱的光亮从他的周身闪出来,将他的脸露了出来。
    年轻俊秀的,楚明渊的脸,却是阿渊找抽欠揍的表情。
    “哎,老兄,你说,苏笑语知道自己的亲爸看着自己,不,是推了自己一把,让她去死,心里面是什么感受?”
    黑衣人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可怕了,双手紧紧地握在身侧,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什么也不用说,这种自由心证的猜测,你知我知就行啦~”阿渊一脸真诚,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欠揍。“或者,咱们聊聊从前?上次我们见面,我还什么都不记得,你不是还想把我抓回去吗?要不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自己去找你?”
    不知道在忌惮什么,或许真的怕惊扰死者,黑袍人始终不敢动手,甚至不愿意开口,只是站在原地。他盯着阿渊看了一会儿,那目光如有实质,能把阿渊千刀万剐。
    看了半分钟,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墓碑上。
    阿渊惨遭无视,嘴欠和找揍却丝毫没有停下,他甚至往前几步,在黑袍人一米半径的周围绕圈圈打量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兄弟?哈喽?别把人家当空气嘛,我这么帅对不对?你是不是嗓子坏了?上次我听你说话,还没这么沙哑呢。上次,记得吧?就是在我家静静那里,咱们还打了一架呢。”
    阿渊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吐舌头被杀死的动作。
    “你当时可厉害了,一只手就能把我打趴下了,就这样把我按在墙上,差点把我掐死。兄弟,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居然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吗?我可以让我的静静给你检查一下哦。”
    一边挑衅,阿渊一边慢慢地接近。
    “哎呀,这个状况我没遇到过,还真是不好处理。你说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不理会挑衅,又不走呢?一般来说,不理会挑衅,都是当人青蛙呱呱叫,不构成威胁。但是这种情况下,太蹦跶也是会被一巴掌拍死的,或者不行就走掉。毕竟实力碾压对不对?拍死或者走掉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如果不敢反抗或者不敢走掉,这是会让人误会的哦。”
    “例如……”阿渊小心翼翼地走着,双眼紧紧地盯着黑袍人。“让人觉得你其实是个菜鸡?”
    开玩笑,嘴皮子可以找抽,身体是要百般警惕的,他可没忘记上次是怎么被人打得半死的。要不是楚明渊忽然出现,两个神魂暂时合一,他能直接交代了去。
    可是他提了半天的神,警惕了半天,也没见黑袍人有什么动静。等了片刻,黑袍人竟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这这这……!”阿渊站在空无一人、无数墓碑的夜里,第一次感觉到肉/体给的真实体验——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消失就消失了?这怎么操作的,告诉他?
    阿渊思考三秒,觉得自己无法解决,现场直接当机,一秒切换模式,让楚明渊出来了。
    夏夜的风微凉,墓园一般在远离市区的山上,吹来的山风更是凉飕飕的,平添几分诡异。楚明渊却在这微凉的夜风和不知名的虫叫声里,安静地站了片刻,思考着前后的现象,蹲下在地上一点点地摸索查看起来。
    他不是故意让阿渊刺激苏云峰,更不是来这里开玩笑的,这个时间点,也不是凑巧。
    昨天天气预报说,这天晚上会下雨,这场雨就准确地下在晚上十点半。雨下得很大,将墓园的瓷砖道路冲刷得干干净净。同时,墓园在山区,夏天湿气重,地面上的水半干不干,是实体在上边行走,是会留下痕迹的。
    楚明渊在地上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伸手摸索。
    半干的地上没有被踩过的痕迹,也没有像他一样,踩过道路,鞋底沾了泥土,泥土沾在地上。他走过的地方,全都有泥土的痕迹,但是黑袍人站的地方,却连水渍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
    不是实体。那么,如果是灵体……
    这可是子夜之交。
    子夜之交,阴气沉重,阴气这个东西,对人体来说,只有八字轻、本身体质属阴的人才能感觉到不对劲。但是对于灵体来说,阴气对他们却有补充作用,如果曾经有灵体出现,那一片的阴气是会稍微减弱的。
    楚明渊取出力量检测喷雾——林静用霜鸣花粉研究出的玩意儿,现在还在试用中,正在进行最终检测。他在周围的空气里喷了一遍。
    阴气是有害、污浊的力量,在霜鸣花粉下会显示出纯正的黑色,阴气越是浓重,黑色越深。作为墓园,这里的阴气应该是非常纯正的黑色,但是苏笑语的墓碑前,却明显淡了一块。
    来的竟然是灵体!
    楚明渊暗中思考着,山下忽然亮起光芒,他知道这边的光芒已经让守墓人发现了,赶紧将东西收拾好,沿着原路,从山上离开。
    翻过山区,一条乡间小路上,车子静静地停着。楚明渊上车之后直接开回了林静的家,门一打开,他就发现里边有人,而且,气息还非常熟悉。
    “啪”,林静替他开了灯,她感觉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问道:“你去山里了?还去了墓园?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得正好,我有很多猜测,需要你提供验证方法。”楚明渊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开口说:“我怀疑,苏云峰其实是苏成邑。”
    林静只拿到苏五太爷的罪证,还没有将苏大太爷家的恩怨情仇了解过,问道:“苏成邑?”
    “苏大太爷那个被苏云崖杀死的半妖儿子。”楚明渊将苏大太爷家的恩怨情仇说了一遍,皱眉道:“我怀疑苏成邑在万妖灵洞里根本没有死,而且成功逃出来了。”
    万妖灵洞是妖族用来关押囚犯的地方,按照妖族的说法,是十几万年了从来没有人能逃脱。但林静没有说不可能,只问道:“任何猜测都可以,但是,依据呢?”
    “苏云峰身上的矛盾点太多了。”楚明渊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综合起来,一点点列了出来。“首先是他对苏云崖的了解,按照他和苏大太爷的说法,他在九尾狐族中的能力并不突出,长时间闭关修炼,和苏云崖根本没有接触。我不排除他从小有野心,所以闭关修炼,希望能做族长。要拿下苏云崖,向苏云崖的孪生弟弟求助,确实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但是。”
    他看向林静,林静了然:“他一个闭关的人,不该对苏大太爷如此了解,一番谈话就能精准地找到苏大太爷的软肋,让苏大太爷心甘情愿地合作。能力和环境是相匹配的,一个人闭关修炼,妖力可以增长,对典籍、心法的领悟力会增加。但是,独处的环境里,不能锻炼出揣摩人心和口才这两个能力。”
    楚明渊点头:“从他出关到说服苏大太爷,这个时间太短了,他是怎么能精准地找到苏大太爷的弱点?第二点,就是他对人族的了解。”
    林静看着白开水,便有些不愿意喝,问道:“怎么说?”
    楚明渊起身往厨房去,这屋子的厨房分内外两个,外厨房是个吧台结构,里边有一台咖啡机。他从橱柜里翻出咖豆,一边磨一边解释。
    “灵气复苏才十年,从苏远梦和其他人的说辞来看,灵气复苏一出现,苏云峰就带着妖族出现,建立了青丘集团。以前我们对妖族都不了解,以人族的观念去看待他们,所以觉得建立一个现代化的连锁超市集团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但是了解妖族的情况以后,你还会觉得,建立一个连锁超市集团,对他们来说简单吗?”
    林静点头。
    妖族是一个原始部族结构的社会,用社会学的发展角度来看,妖族和人族之间差了整个封建社会和现代社会的前期。足足几千年的时间,长久的生产资料积累。
    就看看其他妖族,光是接受户籍制度,就需要花整整十年,还需要有社保和医疗保障等等的诱/惑,才愿意加入。最基本的观念都不能接受,苏云峰是怎么短短的时间内,就能接受商业观念,创立种种现代化管理制度的?
    从苏远梦的说辞来看,灵气没有复苏之前,苏云峰就开始教导他现代社会的学识。所以灵气复苏一出现,妖族加入现代社会,苏远梦就能顺利进入青丘集团,准备做接班人。
    那么问题来了,苏云峰哪里来的经验可以教他?
    “确实是很大的问题。”林静继续问,“那么,你的猜测是什么?苏成邑从万妖灵洞里逃了出来,杀了苏云峰,假扮苏云峰,然后对苏云崖报仇,杀了他之后夺了族长之位?那么,他成功之后,为什么没有对他的父亲说出真相呢?根据你现在给出的信息,现在的苏云峰,对苏大太爷一家的待遇,可不算好。”
    “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但是有猜测。将心比心,我觉得,苏成邑是恨他父亲的。”楚明渊将咖啡豆磨好,开始用咖啡机煮咖啡。“他觉得自己一生的悲剧,是两个人造成的。一个是他视为恩师的苏云崖,教导他,重用他,最后却又毫不留情地要杀了他,甚至在死之前折磨他,将他丢入万妖灵洞里。”
    林静支持这个观点:“所以他从万妖灵洞里出来,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苏云崖。”
    “第二个,就是他的父亲。苏成邑觉得自己辉煌的一生之所以被毁了,原因就在于自己的半妖之血,而这个半妖之血是由他父亲带来的。”
    “喂喂。”林静纠正他的说辞,“这个说法不标准吧?苏大太爷自己就是纯血的妖族,苏成邑的人族血统,是从他人族的母亲那里继承来的。”
    “不,苏成邑不会这么想。”楚明渊摇头,“苏成邑会觉,都是以为他父亲不检点,找女人生孩子却又不挑选血统,所以才生下了他这个半妖孩子。而且生下就算了,如果苏大太爷没有将他接回九尾狐族,没有将他重点培养,他就不会得到希望又被彻底打碎失望。而整个过程中,他的父亲毫无用处,软弱地看他被欺负,被杀死。”
    林静默认。
    她本身不记得父母,师父们对她的培养也只要能力,要求她摒弃所有的软弱感情。不要依赖,不要温柔,所以,她不是很理解这种依赖父亲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知道有这种感情。她知道,人对亲情的依赖超乎其他所有人,几乎是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爱的,然后去深深爱对方。一旦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不仅会崩溃,还可能将一切都毁掉。
    所以,苏成邑也是这种心理吗?
    林静皱皱眉,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将心比心?明渊,你为什么会对他将心比心?”
    楚明渊煮着咖啡,在咖啡氤氲的白雾中,平静也漠然地说:“因为我觉得,我是他的儿子。”
    林静正在取下杯子,闻言差点将骨瓷杯打碎,她怀疑地看着楚明渊,问道:“你——”
    “你今晚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说dna的事吧?”楚明渊淡淡地说,“你不要为难,我会把苏大太爷的东西留给你,就是我心里也在怀疑。我一直在猜,胡芸作为苏云崖的妻子,为什么那么凑巧,就在苏云崖死之前被人引诱走,为什么引诱她的那个人,就刚好是我的父亲,而另一个神魂不完整的人又正好是苏笑语的姐妹。”
    “所有的一切串起来,我心里就拼出了一份时间线。”
    “苏成邑与狐妖相恋,致使对方怀上苏笑语。随后苏成邑被发现半妖的身份,被苏云崖要求处死,丢进万妖灵洞里。但是他从万妖灵洞里逃了出来,以人族的身份接近胡芸,引诱胡芸离开。在那之后,他将苏云峰杀了,或者直接对苏云峰进行夺舍,再利用苏云峰的身份,劝说苏大、苏三、苏五,对苏云崖进行夺权报复,杀了苏云崖。”
    “在那之后,他开始制作妖力抽取的身体,跟人族生下孩子,用孩子作为妖力电池,补充自己的妖力。这些妖力电池,是我,是娜娜,或许……”
    楚明渊将煮好的咖啡放下,咖啡荡出了一点。
    因为他的指尖在发抖。
    “还有更多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受害者。”
    这话里有很多漏洞和问题,例如老三样:
    苏成邑怎么从万妖灵洞里逃脱?
    苏成邑一个半妖,怎么做到以人族的身份骗过胡芸?胡芸那时候可是赤狐妖的祭司,最擅长的就是神魂相关的法术,力量是不能作假的,胡芸为什么看不出苏成邑身上的妖族力量?
    同样的,既然苏成邑是半妖,为什么他跟人类女子生下孩子的时候,又能是纯血狐妖了,能生下半妖的孩子呢?
    疑问不需要重复提出,重复的疑问没有意义,只有回答才有意义。
    “第一个。”林静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用勺子慢慢地搅动着咖啡,沉吟着说:“我们可以这么假设,万妖灵洞的设置,是针对妖怪的。洞里的限制是针对纯血妖力的,灭杀的也是纯血妖族力量。作为半妖的苏成邑被丢了进去,虽然妖族的力量被限制了,但是人族的力量却留了下来。”
    “这并不需要很强的人族力量,如果确实没有妖怪从万妖灵洞里逃出来的话,那么里面的妖族,差不多就是被抽干力气的状态,或许连行走的力量都没有。而苏成邑,因为身体里一半的人族血统,反而能在里面自由行走,进行资源抢夺,也就更能发现漏洞,从里面逃出来。”
    这个说法,楚明渊也接受,只是现在没有机会能确定了,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楚明渊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有没有可能,让一个半妖,一会儿是纯血妖族,一会儿是纯血人族?”
    “有。”
    楚明渊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其实一开始问的时候,他根本不抱希望。但是林静是个科研工作者,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那……是什么?”楚明渊干涩地问。“怎么操作?”
    林静摇头:“具体怎么操作,我不懂,但是现在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什么?!”楚明渊一下子站直了,“在哪里?”
    “在眼前。”林静抬眼,缓缓地说,“就是你。”
    楚明渊差点没反应过来来,他错愕的目光里,透着一个字:我?
    “对,你。”林静抿了一小口咖啡,说:“其实并不是有意造成的,但是你作为楚明渊生长的二十多年期间,虽然体内有妖力,但是妖力被抽走了,或者的世界又没有灵气,所以妖血对你的影响不大。就算当时我在场,对你进行力量测试,只要你的妖血蓄积的力量没有到那个临界点,就不会被检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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