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邓嫔母子二人被赦免,虽还未恢复任何位份头衔,可落在姜术眼中,又怎么不会多想?
    她不动声色,面上依旧是一个温顺的大家贵女,两人一同经过坤宁宫时,从坤宁宫门口便冲出一个人来。
    柳寒瑶一抬眼,远远朝那人笑了一笑。
    姜术脚步一顿,显然也瞧见了来人,他笑了笑,问道:“九弟怎如此匆忙?”
    来人正是九殿下姜朔。
    姜朔像被吓到了一般,眸中露出胆怯和惊恐,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了句:“无..无事。”
    然而他那副模样,俨然就是受到了不小震惊的样子,姜术眸子一眯,柳寒瑶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掩唇笑了笑:“臣女去那边等殿下。”
    姜术见柳寒瑶离开,便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九弟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
    “不..”
    姜朔连连摆手,惊慌失措道:“我没事的皇兄,是皇后娘娘她——”
    话音戛然而止,姜朔似碰到了什么禁忌,慌张地闭上了嘴。
    姜术眸色幽暗,一瞬间心思千回百转。
    他拍了拍姜朔的肩膀,温声道:“若有什么,尽管跟皇兄说便是,皇兄定为你保密。”
    他如愿看见面前的少年脸上划过一丝迟疑,纠结再三,最终还是信了他。
    到底还是年幼,姜术心中划过一丝嘲讽。
    他低头道:“母后从父皇那里回来后,不知怎么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瞧着害怕,便偷偷跑出来了。”
    姜术一顿,道:“可是为了废太子母子一事?”
    看来此事,宫中厌恶废太子的不止他一人啊。
    姜朔四处看了一眼,神情似乎有些警惕,手指揪了衣角半天,才试探着对姜术道:“皇兄,我给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二皇兄。”
    二皇兄?
    姜献?
    姜术眸子一眯,唇角勾起:“自然。”
    姜朔踮脚到他耳边,语气中透露着惶恐:“母后说,父皇有意恢复二皇兄的太子之位......”
    姜术唇边的弧度渐渐落下,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唯唯诺诺的少年。
    无他,他话中的消息实在太过惊人。
    若在旁人听来,恐怕要斥一声无稽之谈。
    然而姜朔不过十三岁,在宫中向来最是胆小,他会有胆量诓骗自己吗?
    就算有,又为何用这么一个天方夜谭的消息?
    他低头看了一眼,然而少年的脸上尽是惴惴不安,半分破绽也无。
    姜术扯出一丝笑容:“九弟,此等大事,可不能胡说。”
    “我没有胡说!”
    似乎怕他不信,也似乎找到了能够一吐为快的对象,姜朔急忙道,“父皇将圣旨都给母后看过了,还嘱咐母后替他好好保管,待皇兄大婚之后择日宣布呢!”
    姜术突然狠狠闭了闭眼,唇边溢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半晌睁开眼睛,道:“本宫知道了。”
    他打发走了姜朔,柳寒瑶担心地想上前询问,却被姜术摆手制止了,他对着她时面上看不出异色,只说了几句让她回府待嫁的话,便着人送她出宫。
    柳寒瑶应了声是,看了姜术的背影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而姜术面上的笑意很快凝固成千年寒冰。
    从姜献犯了大罪,而父皇竟只将他关进宗人府那时候起,姜术便知道,在父皇心中,终究还是姜献来得更重。
    方才姜朔的话,他并未相信,可心中难免产生了一丝怀疑。
    因为哪怕他成为了太子,可姜献母子二人的存在,还是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如今邓嫔母子被赦,不就恰好落实了他连日来的揣测么?
    他不由冷笑了一声,随即挥了挥手,向身后一人吩咐了几句,转身离开。
    秋风乍起,东宫池塘边枯叶簌簌而落,姜朔在灯下看完了手中那一张明黄的圣旨,不由发狠地捏紧了五指。
    手背上青筋鼓起,他半晌没说话。
    “送回去。”
    良久,他哑声吩咐道。
    坤宁宫中的暗探来报,说岳氏确实关起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看来今日姜朔说的,也并无可信之处。
    至于圣旨,他也让探子暗地里偷了出来,虽一开始还是诸多不信,可那旨意中改立太子之意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姜献的名字下方,赫然印着父皇的天子印鉴和宗人府的金印,作为储君的他,又怎能认不出它们的真假?
    原来,父皇竟一直都没有放弃过立姜献为太子!
    他突然冷笑一声,随后狠狠将岸桌上的东西横扫落地。
    “父皇不仁,就别怪儿子不孝了。”
    他笑意微收,问身后人:“司徒鹤呢?”
    那人答道:“回太子殿下,司徒大人尚未回京,也没有着人传来消息,想来是前日北境的大雪耽误了行程。”
    姜术眉心一皱,随即道:“将禁军副指挥使齐鹏叫来见我。”
    那属下一惊,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拱手退下了:“是。”
    姜术站在窗前,听着院中梧桐树叶落下的声音,目光阴郁。
    通知齐鹏不过是未雨绸缪,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举妄动。
    然而如今北境、季家、兵部都归于他的手下,就算真走到那一步,又有谁敢多说一句?
    圣旨是死物,除了这个,姜献拿什么和他争?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在窗边沉默良久。
    一个时辰之后,岳氏在内室打开暗格,瞧见那原封不动被送还的圣旨,心中冷意更盛。
    姜术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若不把他逼得狠了,他决计不会走上那一步。
    而姜朔的话必不可能完全取信于他,若要动摇他的怀疑,就需要拿出能让他毫不犹豫相信的东西。
    没有什么比圣人的旨意更能让他信服了。
    一封假的圣旨肯定糊弄不了姜术,但———
    若那张圣旨是真的呢?
    岳皇后指尖轻轻地触碰着那明黄的锦缎。
    这圣旨自然是真的,当年她怀龙子时,圣人为安抚岳家,便满口答应立她的皇子为太子,就连立储的圣旨,也早已暗中写好,只等她生下龙子之后便可昭告天下。
    那天子印鉴和宗人府的印章,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真迹。
    她的皇儿夭折后,陛下为安慰她,便将这圣旨留在了坤宁宫,全当做纪念。
    这封没有姓名的圣旨本是她孩儿的东西,如今若不是为了岳家,她何至于轻易动用?
    她与陛下夫妻几十年,自然比谁都明白他的字迹,那姜献二字,更是由她亲手写下,纵然不是十成十的像,可旨意上圣人的笔迹做不得假,届时姜术方寸大乱,便未必有心思在意这几个字的破绽。
    岳氏闭上眼睛。
    那个名字,原本该是她孩儿!
    半晌,她轻轻锁上暗格,若有所思。
    姜术虽对此事已信了八分,可若姜献那边不能刺激到他,他不会轻易逼宫。
    想到此,她走出内室,扶了扶鬓角的珠钗,对荷香道:“邓嫔母子二人被赦,理应去向陛下谢恩才是,你吩咐下去,明日本宫在坤宁宫设个家宴,让她们母子二人过来面圣吧。”
    明日,她便来添这一把火,如此倒要看看,那东宫太子还坐不坐得住了。
    不过想来,沈大人也该在路上了。
    第五十三章 离京城仅一程之隔……
    离京城仅一程之隔的北境军营地主帐内灯火通明。
    以肃衣侯为主位, 围成一圈的北境军主将们面色凝重,秉息而待。
    负手而立的青年转过身来,众人只看见他冷峻的面容, 和那深邃的眉眼。
    良久,在烛火的闪烁中, 肃衣侯缓缓开了口:“诸位将军,半月前陛下的旨意,大家也都知晓了。”
    众人对望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
    北境军数月的苦战,终于在前不久完全粉碎了扶羌与陈国的狼子野心,在此大捷关头,陛下却下旨以凯旋侧勋之名令侯爷回京述职。
    “之言。”肃衣侯道:“随行的兵马可安排妥当了?”
    此次回京, 跟随的不仅是北境军部分高层将领, 还有当初从京城调走的两万晋军。
    沈之言在烛火摇曳中抬起头来,道:“请侯爷放心。”
    便有一位将军忍不住道:“后日便是太子大婚, 我等虽已筹谋妥当, 可这两万兵马并非侯爷的亲军, 皆时生变可如何是好?”
    又有人沉声道:“你慌什么,侯爷和沈大人既如此镇定,想来定早有安排。”
    “石将军。”沈之言突然道:“两万兵马并非北境亲军, 诸位将军心里担忧也是常事。”
    他轻轻扣了扣桌面:“我已将两万军中,包括骑尉、校尉、左领,都司在内的大小武将,换成了北境军中之人。”
    “两万京军出京的名册已登记在兵部, 来去皆要查验,不得随意调换,可战事凶险, 军中必有阵亡之人,京军内部阵亡的部分武将,我皆从北境军中挑选了可靠之人填补。”
    如此,就算这两万兵马不是北境的亲军,可穿插进其中的北境军大小将领,便如同一张紧密的网,暗中将全军上下一起收束起来,虽远远达不到北境亲军的地步,可也能暂时为他们所用。
    况且,此次回京,他并不打算与太子一行兵戎相见,而兵不血刃之下,将士们在没有将领的带领下,其实并不会起什么大的异心。
    这就是短短数月在北境军中树立了极大威信的沈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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