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月份慢慢大了,照b超说是个男孩,你奶奶听了就说要来照顾我,我那时候也不懂事,以为她是真心的,就同意了。”
    “结果她带着康裕来我们家,老是抢你东西欺负你,你天天都哭都不开心..原本没打算那么早就送你去上学的,但也没办法,我就想着先把你送去一段时间。”
    贺宁说,“可是你一去就会跟别的小朋友玩游戏唱歌跳舞,老师都夸你大方聪明,我看你那么高兴,就想让你一直都高兴..”
    康以柠低了头,难过到发不出声音,“我知道。”
    “因为你奶奶觉得这学上了没有用,纯粹是乱花钱,心情不好所以一直不肯帮我去接你,家里的家务也不肯帮忙了。”
    “……”
    “我每天忙着洗衣做饭,体力跟不上,又刚好遇到你陈悠阿姨没空,我自己去接你的时候没注意,出了车祸。”
    完全没想到是这种结果的康以柠愣住,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以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和那个孩子没有缘分,出去被车撞到,他就没有了。”
    许是怕康以柠觉得难受,贺宁全程都说得很平静,只有在提到一些残忍字眼时,才会无法控制地抖了声线,停顿两秒。
    可康以柠并没觉得轻松多少。
    这件事从整体上来看,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作为当时只有两岁的她也真的很无辜。
    但或许是这段时间噩梦做多了,康以柠还是觉得,如果不是为了要去接她,如果她不是个女孩,这么多年,贺宁是不是就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而贺宁又有没有,偷偷地想过,如果那个孩子还在的话,是不是会比她优秀得多?
    好半天之后。
    康以柠听到自己轻声问,“你们,怪我吗?”
    贺宁:“……”
    若是真的要挑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贺宁觉得只有心如刀割这四个字,能表达万一。
    这么久以来,贺宁一直不准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是怕有一天会听见这句话,怕她的孩子要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担子往前走。
    “真的,”贺宁深吸口气,“从来没有。”
    伸手摸了摸康以柠的脸,贺宁微抖的指尖终究还是碰到了她额上那道疤。就像是碰到了十五年前,还躺在病床上头包着纱布的小康以柠。
    那个第一眼看见她就笑了的,给了她莫大力量的小康以柠。
    “妈妈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怨恨谁,不满谁,恩怨都是大人自己的,你的路还很长,这些情绪太重,妈妈只希望你能走得轻松一点,过你自己的人生就很好了。”
    “柠柠,”贺宁终究是没忍住眼泪,“妈妈很抱歉,但妈妈一直都没变。”
    ***
    吃过晚饭后,康泽出门扔垃圾,贺宁洗完碗刚出来,门铃忽然响了。
    走过去开门,江询戴着顶鸭舌帽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大袋子的鸭脖鸡爪和奶茶,活像个送外卖的。
    “小询,怎么又提这么多东西?”贺宁把人拉进来,“吃饭了吗?”
    因为康以柠这段时间瘦了很多,江询过来找她投食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乖巧地点点头,江询说,“我妈让你有空过去跟她一起看电影,她买了红酒。”
    交代完陈悠吩咐他的事情,江询轻晃了下手里的袋子,“分你们点鸡爪吗?”
    贺宁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吃你们这些小孩的东西,柠柠在楼上,你上去找她吧。”
    江询:“好。”
    熟门熟路地敲了康以柠的房间,这回却没等到她来开门。
    康以柠的声音像是在房间的角落,还有点闷,“开门,我现在出不去。”
    江询想着她总不能是自己把自己缠在被子里解不开,依言打开门。直到看清眼前的场景,才知道她这个出不来是个什么意思。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狼藉,说是被龙卷风刮过都没人怀疑。
    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开着,地上散乱地扔着书本试卷和白纸,她本人就蹲在书桌旁的一个柜子前。
    整整齐齐的三摞书像堡垒一样把她围在中间,乍一看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江询:“你在干什么?”
    “你来啦,”康以柠弯着腰从柜子里又搬出几本书,伸手拍了拍上面的木屑,“你先坐着等我一会儿,我把这整理一下。”
    江询捡起几张被空调吹到门口的卷子,进来以后随手关上门,又问了一遍,“整理书干什么?”
    “没什么,突然想通了而已。”
    康以柠坐在地上,知道江询在看也没回头,语气稀松平常甚至还带了些自嘲似的轻快。
    “就是忽然觉得我奶奶骂的那些话,也不算全错吧。”
    她一边翻着那些崭新的书一边道,“从以前开始我就仗着我妈保护我,我爸会挣钱,每天混吃等死得过且过。都马上成年了,除了长得还算可以以外一无是处,有什么资格觉得不服气。”
    “……”
    “别人给的终究是别人给的,就算是父母,也一样。”
    康以柠停了手,尚未平复的心情推着她不停地往外倒着想法,好像只要说出来了,就能实现。
    “别人不会因为我爸挣了很多钱而觉得我牛逼,也不会因为我妈替我遮挡了风雨觉得我牛逼,能让我牛逼的,只有我自己。”
    江询一直没出声,康以柠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什么想法。只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够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这些日子我听了太多的安慰了,每个人都告诉我现在是暂时的,以后就会好的,可是要怎么好,能好成什么样谁都没说,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
    “我自己这段时间也想了很多,感觉这辈子思维都没这么活跃过,但我也还是想不出来,究竟得是多好的未来才值得我辛苦的这两个月啊..”
    她笑起来,发出的声音却充满了失落,“想不出来,所以只能用时间去推了。”
    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反省过去,思考未来的契机。
    只是她的比较惨痛,仅此而已。
    各自沉默的时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康以柠忽然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江询。”
    康以柠转过身,在他全然地注视下,轻声道,“你相信吗?我们不止这样。”
    未来还有那么那么长。
    为了我们爱的人,永远不需要再受到伤害。
    我们不止这样。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她站在门口,全都听见了……
    那晚的谈话就像一道分水岭。
    那天之后, 康以柠抛却了所有杂念,真的开始收心认真学习。
    基础薄弱, 随便翻开一页都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强烈的挫折感一遍一遍地摧毁着人的信念。
    康以柠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晚上是,一边摔笔流泪,一边强逼自己埋首在书本和题海之中。
    和她显著的变化相比,江询明显就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
    只是似乎每天都很困,一下课就会趴在桌上休息,但上课铃一响,又软绵绵地从桌上爬起来, 半阖着眼,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秦可宝觉得不对劲,私底下也问过江询几次这是怎么回事。
    但江询每回都一副睡眼惺忪, 完全听不见的样子, 一来二去弄得他和吴颂还挺紧张, 跟着上课也认真了许多。
    他们这一角的学习氛围空前浓厚, 连着被好几科老师表扬,美名甚至传到了其他班级, 一有调皮鬼就拿出来当作浪子回头的正面教材。
    然而学习毕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功的。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以后, 康以柠的成绩较之之前虽然有所提升,但也不算特别理想。
    按照秦可宝来看, 那就是用了造航母的力量造了个拖拉机,付出和收入完全不成正比,要是他肯定就要撂挑子了。
    但真正花了大力气的康以柠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 什么都没说,回头继续埋首题集。
    在这期间,贺宁和康泽的关系依旧平淡如水, 没有任何起色。
    在合作伙伴不断地施压和催促之下,他在四月中旬的时候飞去外省,开始新一年的工作。
    走之前,他一个人开车回了趟乡下。
    穿过烟雾依旧缭绕的大厅,走过暗到几乎没有光线的楼梯,一身平静地站在康至谦和孙立梅面前。
    冷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推过去。
    “这里面是20万,你们自己收好,房子送给你们,加起来也够你们养老了,”康泽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人,我也当我爸妈已经死了,以后都不必联系了。”
    他一上来就要断绝关系,连个铺垫都没有,孙立梅既震惊又愤怒,“你说什么?!”
    康泽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说着,“不要再去打扰阿宁和她家里人,也不要再出现在她们面前,不然这些东西我是怎么给出去的,就有办法怎么收回来。”
    他们有多狠毒与难缠,康泽这次实打实地尝到了滋味。吃下去的永远不会吐出来,伤害过的转眼就能忘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赡养的,究竟是他的父母还是仇人。也害得贺宁和康以柠,跟着他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看向满脸震惊的两位老人,康泽嘲讽似的笑了一声,“骂了我这么多年没良心了,你知道我做的出来,所以真的..”
    “不要再去打扰她们了。”
    -
    康泽走后,康以柠床头上发现了一封信。
    力透纸背的字迹摸着有些拉手,不难想象写信人花了多少力气。打开以后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像是连祈求原谅的话都不敢说,只能写——
    爸爸错了,以后不会了。
    康以柠眼睛一酸,忍着没哭。
    却在吃饭的时候,因为主位上没人,好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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