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瞿一路回京。
    一路眼睁睁看着宴语凉从一种半死不活的样子,支棱了起来。
    等回到京城,又是他熟悉的那个笑嘻嘻活蹦乱跳的宴昭了。
    宴语凉回京没几天,干了好些事儿。
    他命人修师云的塑像,图纸很快已经绘了出来。师律身穿戎装、俊美英姿,长弓遥遥远望。说是要把这塑像修得特别高特别好,供后世瞻仰,让大夏永世铭记当年黎明之前的点点萤火之光。
    他亦去祭拜了母妃,在莲花灯前发了很久的呆。
    大胜之后自然要论功行赏,其他人都可加官进爵,却只有岚王一人不好赏。
    他真的是王爵之上无可再封,金银财宝也毫不在乎。也真不愧是大夏功高震主第一人,谁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赏他。
    宴语凉:“嗯~~~~”
    庄青瞿看他神色古怪中透着一丝气人,就知道他又要吐不出象牙来,皱眉等着他继续说。
    “朕是在想,再往上封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
    庄青瞿心想果然。
    “想也别想。”他没好气道,“我可不当你男皇后,丢不起那个脸。”
    宴语凉竟还略有些失望:“哦。”
    庄青瞿不理他。他可是看过京城流行某个小话本的,就武帝的那个男皇后,明明也是个战无不胜的美人大将军,结果可好了,后世可差别没被编排死。色画本子一大堆,烦不胜烦。
    编排先帝皇后那是犯了大理寺规矩的。他经常找人逮,但类似小话本常常雨后春笋一般,逮了还会有。
    宴语凉:“但岚岚,反正咱们后世,多半是被人编排定了。霸道锦裕帝和他的俏岚……”
    岚王磨牙:“要编排也是编排你!”
    他说了又后悔。他宁可自己名声被人糟蹋也不想阿昭被人画在本子上。但再一深想,其实锦裕帝的本子……
    不是没有,他府上好多没收来的,不知道该拿着怎么办。
    又不舍得丢。
    有些话本写手真是丧心病狂,编排当朝皇帝都无所不用其极,岚王看着心里别扭,可合上本子以后,想着那里面很多肮脏又疯狂的……他又……
    但这一切,他自不会让阿昭知道。
    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皇帝虽回了京城,可英王还要继续代政很久。因为皇帝刚回来就又要走,这次是打算带岚王去越陆出访,而且是急着择日就走。
    宴语凉很急。
    一月一月过得那么快,庄青瞿回京以后,又在京城熬过了一个月的月中。
    岚王近来身子是明显比以前不如,还好药草里加了大漠的饮离散以后药效又好了许多。加以相抵,岚王才终于不会如上次一般重病吓人。
    但还是免不了受一通折磨痛楚。
    宴语凉时刻陪在旁边。看他受苦,想想这些苦楚竟都是他造成的,甚至愧意横行、心痛肆虐。
    但他毕竟已经支棱起来了。后悔有用么?没有。
    不如赶紧想办法让岚岚快点彻底好起来,赶紧找齐剩下的两味药!每天待他好,疼他护他,好好补偿他受过的委屈。
    还缺两味药,瀛洲的那味药尚无消息。
    但越陆的湖心黛,锦裕六年宴语凉就急着让越陆王去种了。如今刚好已经四五年,也差不多到了成熟的时候。
    越陆王回信说,之所以迟迟没能将药品送入京城,是因为那个东西它和普通的草药性子有些不一样。
    湖心黛入药得用鲜的。不易保存、晒不干、放着几天就容易腐败变质。越陆王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法把东西好好送去华都。
    只能病人亲自去越陆。行,那就去!
    倒是岚王:“阿昭,国事重要,我这病又死不了……”
    宴语凉:“国事有小英在,朕如今把这天下弄成这样也算对得起祖宗家法了,从今以后岚岚最重要!”
    “你也赶紧的少废话,早点收拾收拾,歇两天养好身子就走。越陆人间仙境,朕要带你好好散散心!”
    他说这话时,压住心里酸涩,脸上却完全支棱住了,很是霸气。
    霸气得鹦鹉都跟着学:“呱,岚岚最重要——”“岚最重要——”
    庄青瞿目光清清如水。
    “嗯,好。”
    他垂眸,又不由得挂心:“阿昭近来是怎么了,总觉得有些……古古怪怪的。”
    “古怪?”宴语凉瞧他一眼,“朕心疼朕的人,想把他身子早些养好,这叫古怪?”
    古怪啊。古怪得很。
    一直在用力支棱,用力过猛的那种用力。
    庄青瞿如今很怀疑他上次病发是不是真的很严重,严重到吓着阿昭了。阿昭才会那么急着替他招药,才会从那以后一直魂不守舍的难过。
    他其实特别看不得他这样。
    舍不得。
    他不想爱阿昭闹心。他还是更喜欢被他养得恃宠而骄、每天哈哈哈哈的傻阿昭。连狐狸都那么挑剔的人,都夸他护得好、养得好来着。
    那他是得早点好起来,免得他担心。
    第73章 亭台香榭,藕花荷塘。
    皇帝轿辇离开京城。
    一直向南,一路走走停停。
    各种各样的江南小城镇,水乡拱桥,灯笼人家。亭台香榭,藕花荷塘。宴语凉每到一个地方都一头劲的欢快拽着岚王去溜达去看,各种走街串巷买好吃的,一处也不肯轻易放过。
    “岚岚,你看那个挂着叶子的磨坊水车。真好看,这东西在华都没见过,朕好想搬它回华都!”
    “你瞧那七孔桥,那白房黑瓦,这才是真正的‘小桥流水人家’。”
    “岚岚,这个汤圆真好吃你快尝尝,噗……哈哈哈哈,是山楂馅儿。哎,别哭别哭,是朕错,但朕真的觉得这个不酸了,明明放了那么多糖!你究竟是从哪儿吃出的酸?”
    “哇,江南的牌九虽和京城一样打法却完全不同哎,跟朕一起看看!”
    岚王以前也就来过南边一次。
    十四岁的那年,跟着太子与三皇子办军饷案那次。
    那一年江南大水,饥民众多、饿殍遍地。太子与三皇子说是查案但实则忙着内斗。二皇子一己之力心机算尽,既恭敬不僭越又成功糊弄了三皇子、讨好了太子,星夜偷偷斡旋,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那一年江南的景色是灰败的。在庄青瞿的眼里。没有生机、没有任何传说中的水乡好的风光。
    那一年江南唯一的亮色,是二皇子清明坚定的眼睛。
    挺拔的背影,坚定的声音,衣袂飘飘。
    而今时光荏苒。
    盛夏初秋,正是江南好风光。依旧温暖,依旧有荷塘,山林却已有了层林尽染的颜色。
    之前小小的文人叛乱根本没有影响江夏城的繁华,万紫千红销金窟早已恢复了昔日的人声鼎沸。
    通往临近几座城池的路也修好了,江夏如今再不是只有一条水陆的“江南一点星”,自打有了路陆交通后就连周遭的城镇也纷纷变得活络繁荣起来,路上无数行人游客、贩夫走卒,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在江夏玩,一定不可不坐船夜游。
    此刻一身青色素衣庄青瞿,同打扮成富商小公子的皇帝一起坐在游船上,一起看岸边朱楼灯影,听着湖面琵琶声声。
    庄青瞿手里,已是一大堆吃的玩的。
    豚皮饼,酥黄独,酱猪手,桂花酿……就这样宴语凉还觉得不够,此刻正在让船家教他打烛灯照水面,据说运气好能照上来鲜美的鲈鱼。店家可以船上现做鱼汤。
    宴语凉一听,撸起袖子可来劲了:“岚岚,等朕,咳,等我抓一条肥的给你吃!”
    庄青瞿:“嗯。”
    渔火点点,照着他浅浅的瞳。
    他就托着腮在那看,他家阿昭抓鱼的样子笨死了,不由得勾起无色的唇。
    庄青瞿素来心细。其实这一日日的,阿昭成天撑着十二分的精神活泼带他逛吃游玩、哄他开心,眼里时时刻刻都是他,是特意用心在讨好他。这些庄青瞿自然是知晓的。
    却暗戳戳的装了个没觉察。
    ……被心上之人每天捧在手心,谁又会不倍感欢喜呢?
    嗜甜的小庄沉浸在甜丝丝的幸福里不能自拔,难免会有一点点的小私心。
    想再多要些,想阿昭多宠他些。
    ……
    船儿越摇越远,沿着洛水一直到喧嚣嘈杂的货运码头。
    此处竟比吴侬软语、灯红酒绿处明火更加雪亮,可见各国商船。其实宴语凉之前就发现了,越往南边,越多瀛洲、胶南等国的客商。
    以前很多年,都是大夏人去那几处办货的多,商人争学邻国语言。而如今却是各种操着古怪大夏口音的异国商人,扎堆的前来。
    船家:“两位客官你们快瞧,有大船要起航了!”
    不远处海港边,正有一艘华丽的三桅帆船满载了货物星夜起航,绘着大猫猫兔的旗子迎风招展,很有气势的样子。
    宴语凉:“呃,可是看桅杆,又不是太像大夏的船。”
    船家:“不是咱们的船,是堪舆国的船。”
    “堪舆的船为什么挂嘤如旗?”
    船家一脸的骄傲:“当然是因为挂咱们的旗子去海上比较安全啊!外面海盗看到都不敢抢。哈哈,不都是因为上次师律将跟着水师出去了一趟么?一帆开去堪舆又回来,把路上的海盗揍了个遍,如今海盗看到大夏的船都绕着走。”
    宴语凉:“虽然如此,但这猫猫兔……画得也不太对啊。”
    大夏的嘤如明明是猫脸兔子耳朵,它这画的却是兔子脸猫耳朵。船家:“嗨,没事儿。看着像就是了!他们靠近都不敢哪能明白!”
    他说着,摇着船更加靠近海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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