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她一身男子装扮, 月白撮晕缬锦袍衬得她身姿高挑, 腰间一条藏兰云纹金缕带, 头戴玉冠, 俊眉下一双明眸善睐的眼, 笑起来,如星河璀璨。手执一把关月折扇漫不经心的摇着,端的是俊朗风流、潇洒无限。
    佩秋正在检查手中的茶饼, 眉头紧蹙,“小姐,这茶饼明显不是咱们铺子的。”
    话刚说完,她额头就被折扇敲了一记。
    “说多少遍了,出门得喊公子。”
    “哦,公子,”佩秋讪讪的揉了揉额头,继续说道:“那些人仿冒咱们的茶饼,扰乱行市呢,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在沈虞来南海之前,这里压根就没有茶叶之说,但百姓们吃常吃海产食物,味觉麻木寡淡,沈虞吃过一阵子后,也觉得浑身不大舒坦,便托任子瑜从外头带了几盒茶叶来。没想到就此发现商机,便开始在岛屿上经营起了生意。她自己雇商船,将南海特产运往内陆,再从内陆将茶叶、瓷器、布匹等稀有物运回南海。
    就这般,短短一年间,她赚了个盆满钵满,每日光数银钱都觉得日子过得幸福无比。于是,这做买卖的心思一发不可收拾,后来越做越大。南海大半的生意都是她的,涉及许多产业,比如酒楼、茶楼、瓷器、香粉、客栈等等,俨然一副要发展成为女豪绅的趋势。
    不过,生意做得大了,眼红之人便开始多了,比如这茶叶。
    为了方便商船运输,沈虞突发奇想,将茶叶压制成饼状,且经过她独特的研发,茶叶滋味回甘生津,香气诱人,连汤色也由原先的金黄变成琥珀红,更是受众人欢迎了。这样的茶,基本上有多少卖多少。但这个生意招人眼红,没过多久,市面上便仿照这茶饼做出了许多,卖得比她的还便宜。
    掌柜的见每月的盈利越来越少,忧愁不已,想了想,还是将此事报给了沈虞。
    沈虞这些年游走生意买卖,颇是攒了些经验,因此,这会儿见铺子里堆着高高一摞仿冒品时,思忖片刻之后,便想了个主意。
    “这样,在咱们的茶叶里头添加个内飞,上头印上咱们商行的标志,顾客买回去一看,自然就知道买的是咱们商行的茶饼。毕竟,若是比起品质,还是咱们的茶饼最好。咱们这样做,也是为了防止那些人以次充好,胡乱叫价,坏了咱们的名声。”
    掌柜一啪额头,“啊呀,这个主意好,我明日就让人着手办。”
    沈虞点点头,看了看日头,正想让佩秋进去催一催,那厢里间便出来一人。此人一身青灰色直裰,身姿颀长,眉目俊秀,一见人便开始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曹临,你的事可办好了?”沈虞问。
    “好了,咱们这就回吧。”他怀中抱着几本账册,跟着沈虞出门。
    曹临此人,原本是个以写话本子为生的书生,据他所说,小时候家道中落,后来又看惯官场黑暗,便无心考科举,靠写写话本子得的钱四处游历。四年前,游历到了南海,原本以为再写两本话本赚些银钱,当回内陆的路资,却不想,南海百姓对他的话本并不买账,他一介书生,又手无缚鸡之力,无以为生。正当他饿得面黄肌瘦想干脆将自己卖了得了,便遇上了沈虞,沈虞二十辆银子将他买回府当了个面首。
    他倒是也淡定,既来之则安之。后来,沈虞见他对算账也有几分天赋,便索性雇他做了账房先生。
    不曾想,这一做,就做了整整四年,反而舍不得走了。
    今日已经处理完账目,沈虞带着他和佩秋准备回府,路过长休街,闻见酥螺饼香气诱人,便亲自上前买了两包,交给佩秋拿着。
    却不想,将将才回到大门口,便见得里头一阵鸡飞狗跳。
    她随着众人视线看过去,只见屋檐上,夕阳霞光万丈,屋檐的两端各自站着一人,正持剑对峙。
    她眯了眯眼,轻声问道:“龚飞白何时回来的?”
    一个小厮只顾看热闹呢,头也没回,兴奋道:“今早便回了,一回来就跟段小爷对上了。”
    “打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吧。”
    “哦,”沈虞点点头,心想还来得及,这两人打起来没个把时辰是结束不了的。
    她吩咐佩秋,“快去拿张凳子过来。”
    佩秋会意,赶紧跑去搬凳子去了,再回来时,还切了片甜瓜给她。两人寻了处阴凉之地伸长脖颈瞧热闹。
    那厢屋檐上的两人各自站了许久,迟迟没有动手,沈虞瓜都要吃完了,没耐心得很。
    “喂!小飞白,快上啊!”她远远吼了句。
    左边那人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倒是右边的那人,气不过,“小玉儿,你怎的站他那边?你忘了谁是你未过门的相公了?”
    沈虞秀气的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说话的这位,正是数月前游历至此的段小爷,名叫段峙,是昭国第一武将世家段家幼子。
    此人乍一看模样俊郎端方,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实际上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空有超高的武艺天赋,却整日游手好闲,无心接手家中衣钵。他家中父母哥哥姐姐全都宠着他,宠得他不可一世,直到遇上沈虞,在她手上栽了个跟头,便从此死缠烂打说要娶她,还自甘堕落主动要求当她的面首。
    他性子欢脱脸皮厚,堂堂世家子,却是撒娇滚地装可怜样样拿手,最是令沈虞头疼。
    至于左边的这位,叫龚飞白,据沈虞猜测是个江湖侠客,亦或是个江湖杀手?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他不靠沈虞养活,自己有许多小金库,而且神出鬼没,常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之所以用“猜测”一词,实在是因为此人不苟言笑,整日板着冰块脸,浑身上下写着别惹本大爷,否者杀死你,谁人也不敢问他身世。
    这人也在沈虞这里挂了个面首的职。
    怎么说呢,龚飞白是两年前遇到沈虞的,彼时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沈虞见他在日头下爆嗮得不成人形,好心将他带回府上养伤,这一养,他便顺理成章的住了下来。跟着其他面首一起住在南苑,因此在府里下人们看来,他应该也算面首中一员。
    府里的人基本上都怕他,但沈虞不怕,有时候来兴致了还喜欢逗一逗他。每回看他板着俊脸,耳朵通红的样子,沈虞就觉得好笑。
    恰恰因此,段峙以为沈虞最喜欢他,所以常常有事没事要找他茬,两人也就常常有事没事要打上几个回合。
    反正在沈虞看来,两人这般打架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两人武功都极好,高手过招,有神无形,很有看头。但凡有空,她就不想错过。
    不过这会儿等了这般久,也没见两人动手,她问了遍:“你们还打不打啊?不打我回去吃饭去了。”
    话才说完,那厢两人开始出手了,眨眼间刀剑相撞,火花四射,不过片刻便停了,又各自笔直的站回原位,出手干净利落。
    沈虞还在惊讶,今日这般快就结束了?然而没过多久,龚飞白从屋檐上直挺挺的掉了下来。
    “哎呀,他受伤了。”有人说道。
    沈虞赶紧跑过去,这才发现龚飞白右臂的袖子破了道口子,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
    沈虞顿时朝段峙瞪眼过去。
    段峙赶紧跳开,大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伤他!”
    沈虞掀开龚飞白的袖子,发现他手臂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已经发炎红肿了,想来已经伤了多日。再探他额头,才发现烫得惊人,于是赶紧让人将他抬回去,又派人去请大夫。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这才带着佩秋往清蒲院走。
    到了月洞门处她恶狠狠的转身,“你不准跟来!”
    段峙讪讪的收回脚,“媳妇儿,你今日去哪了?”
    “出门查账去了。”沈虞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整日与那些阿堵物打交道作甚?照我说,明日天气不错,咱们出门游船如何?”
    沈虞幽幽的盯着他,嫌弃不已,“我不与阿堵物打交道,拿什么养你啊?我的段大爷!”
    段峙摸摸鼻子,没底气反驳,谁让他是个吃软饭的呢?家中来信催他回去相看姑娘,他不肯,于是就断了他的银钱,眼下只好让媳妇养着。
    但他脸皮厚,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
    “我媳妇养我,说明媳妇有本事!这种有本事的媳妇,我喜欢!”
    沈虞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兀自关了院门。
    沈虞回到自己的屋子,热得一身汗,让佩秋赶紧去打盆水来给她洗脸。自己则一头倒在软塌上阖眼假寐。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了,她懒懒的说道:“先放架子上,我等会儿再洗。”
    那人没回她,兀自拧了湿帕子走过来帮她擦额头上的汗。
    沈虞眯着眼,享受他轻柔的服侍,渐渐的发现不对劲,睁开眼看去,唬了一跳。
    “怎么是你?佩秋呢?”
    来人叫杜明熙,今年十八岁,比沈虞还小五岁,算是府中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面首,是沈虞两年前从秦楼楚馆买回来的。彼时是他第一天挂牌,正要□□,于是哭求着沈虞将他买下。沈虞见他年纪小,又长得唇红齿白,柔弱可怜,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将他买了回来。虽是面首,但至今也没尝过是何滋味呢。
    他年纪小,沈虞下不去口,一直将他养在府中,还请夫子教他学问,全然当养个弟弟看待。
    不过这杜明熙却不是如此作想,他每天都活在忐忑之中,他的主人一日没有享用他,他便一日不得安心,时常做梦都担心自己会被卖掉,成为那些肥头大耳的玩物。
    他自从被沈虞买回来后,吃穿富足,生活安定,他不想再回去过那种任人打骂,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因此,胸无大志,毕生愿望就是爬上沈虞的床榻,成为她名副其实的人。
    于是,整日里花样百出的各种勾搭。
    就比如现在,他将自己洗的香喷喷,薄唇涂得红艳艳,一双大眼如小鹿一般湿湿嗒嗒、幽幽绵绵的看着沈虞。
    “奴我来服侍您。”沈虞买了他之后,就不准他再自称奴了。
    沈虞头疼得很,对于杜明熙这么个人,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好哄着。
    “乖,我今日有些乏,想好生歇息,你改日再来服侍如何?”
    “改日是何日?”
    “呃月圆之日吧。”
    那就是十五,或者十六,他想。
    于是,他满足又腼腆的笑了笑,起身出门了。
    送走最后一个面首,沈虞才长长出了口气,这下也没睡意了,赶紧起身进内室洗漱。
    长安。
    四月的天,渐渐热了起来。裴義之坐在龙椅上批阅了一上午的奏章,突然他眉头拧起,眼睛紧闭,似乎在忍耐什么。
    一旁的裴胜见了,赶紧问道:“皇上,可是伤口又疼了?”
    昨日喂养玉簪时,是在旧的伤疤上划开的口子,包扎过后不小心弄了水,彼时他也没注意,后半夜便突然发起热来,原来是伤口化脓了。
    早上太医刚刚上过药,这会儿药效过去,又开始疼起来。也不是很疼,却是像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让人难耐得很。
    他忍了许久,才终于缓过那阵疼痛,摆手让裴胜退下去,“去重新沏茶过来。”
    裴胜赶紧去了,过了一会儿端了盏茶上来,放在桌边。
    “皇上,快午时了,您歇一歇吧?”
    裴義之没应,拿过茶呷了一口,随后突然顿住。
    “这茶,你是从何而得的?”
    裴胜不解何意,回道:“皇上不喜?这是南海巡检司上贡的。”
    裴義之看了看茶盏中的茶,又品了一口,心突突的跳。
    这滋味,他似曾相识。
    第42章 六年后再相见
    “裴義之, 若是可以重来,我再也不走那断桥了。”
    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流出来,滑下脖颈, 又没入她火红的衣襟。
    他颤抖着双手想去帮她擦掉, 可却是越擦越多。
    “阿虞,阿虞, 你看看我,阿虞你不要闭上眼睛, 阿虞, 我错了阿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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