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去。”王曦想也没想地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建不世功勋才算不负此生,可若是家庭幸福美满,难道人生就不圆满了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何况行伍之家,一将功成万骨枯。与其受那样的苦,我宁愿你就平平淡淡过这一生。”
    她抓住了陈珞的胳膊,望着他的目光波光闪闪,带着几分悲伤。
    陈珞心中大悸。
    从来没有人像王曦这样告诉他,宁愿他苟活着,也不愿意他成英雄冢。
    他眼角微湿,低下了头。
    王曦却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太多的违和之处。
    他看着温文尔雅,行事却如雷霆万钧;他看似肃然冷峻之时,却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温柔。在他心里,是否也时常这样的犹豫不决,不知所措呢?
    “琳琅,”她第一次称呼他的小字,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我总是愿意陪着你去的。可你要想好了,你到底要什么。别后悔。”
    陈珞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六条胡同,怎么回到鹿鸣轩的。
    他躺在书房的八步床上,望着帐子上绣工精美的虫草图案,怎么也睡不着。
    他最开始想要什么?
    远离镇国公府,陈璎要做镇国公府世子就让他做好了。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吃爹娘饭不成?就算不能建功立业,凭本事在亲卫军里做个都指挥使有什么难的。
    什么时候,他忘记了初衷?
    母亲总是让他退让还是父亲的怒火?陈璎如苍蝇一样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还陈珏的大吵大闹?
    可这些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痛的时候不会为他流眼泪,他高兴的时候也不会为他欢欣。
    他为何又要因为这些事而高兴或者伤心呢?
    王曦说得对。
    他应该为自己活着。
    他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他高兴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
    陈珞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洒着月光的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来走去。
    外面传来三更的鼓声。
    陈珞这才笑着重新躺在了床上,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大皇子那里。
    “你有没有想过就留在京城?”他坐在大皇子的花厅里,迎着晨曦喝着小米粥,淡淡地对大皇子道,“宁郡王不就是先帝的胞兄吗?”
    如今管着宗人府,做了个闲散富贵郡王。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皇子啃着个花卷,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道:“怎么突然跑到我这里来说这些了?可是受人之托?”
    陈珞没说话,而是悠闲地喝了一半粥,觉得半饱了之后,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我就是来问问你。皇上这样把我们涮了一道,我们要是都乖乖地按他的意愿行事,那我们都成了什么。
    “我是觉得,二皇子做太子挺好的。皇上肯定不喜欢。
    “你留在京城也挺好的,皇上肯定更不喜欢。
    “如果七皇子去了北燕或者是南疆,宁嫔那边肯定也很精彩。
    “就是不知道当初宁郡王是怎么留在京城的?”
    当然是因为先帝去世的时候,他支持皇上登基。
    陈珞这是怂恿自己向二皇子投诚吧?
    大皇子瞪着陈珞。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避之
    大皇子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低下头来默默的继续啃着他的花卷。
    陈珞也不说话,觉得大皇子府的早膳做得不错,那金银馒头炸得酥脆,跟着吃了半个,唤了仆妇过来净手漱口。
    大皇子看着叹气。
    陈珞也不逼他,道:“反正这日子我过够了,我不管你准备怎么办,我等会去见七皇了——要是不他不想做太子了,我看舅父准备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还冷笑了几声。
    他的所作所为就不像是筹谋而像是顽劣了。
    大皇子原本的担心“啪”的一声就散了,还和陈珞有了同仇敌忾之心。
    是啊!凭什么他就像要抽线皮影似的,皇上把他摆到哪个位置,他就得坐哪个位置。
    他被追杀,被斥责,被赋闲,说的是皇长子,却连寻常人家的庶子都不如。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他想到已经七岁却因为找到不合适的鸿儒,只能跟着自己的幕僚启蒙的长子,心里顿时像火在烧。
    偏生陈珞这是还泼了一瓢油,冷冷地道:“你要去宗人府吗?你要是无意,那我就怂恿七皇子去争了。”
    宗人府管着皇帝家的婚丧嫁娶,封爵谥号,相当于皇帝家的族长,而宗人府宗令宁郡王年事已高,还没有男嗣,宁郡王家都担心宁郡王身后会被消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愁苦,只盼着宁郡王能多活几年。
    如果有皇子愿意去宗人府,甚至是操作的好,说不定还可以过继到宁郡王府去。
    大皇子眼睛一亮。
    从前大家都只盯着太子位,谁也不愿意往其他方向想,不然你没战就先退了,还能有什么好前途。
    他不由失声道:“你之前怎么不提醒四皇子?”
    四皇子从小就和陈珞好,也因此在地皇子面前很说得上话。
    陈珞嘴角微撇,讥笑十足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大皇子脸上火辣辣的。
    四皇子要是没有巴上陈珞,又怎么可能得到二皇子的关照。
    他不禁喃喃地道:“他什么时候出京?”
    四皇子是四月初八大婚的,被封了广远侯,封地在蜀中。
    山高水长,去了之后恐怕有生之年都不太可能回来了。
    陈珞毫不客气地道:“出了局的人自然有出了局的玩法。宗人府再不好,也在京城。你看不上,别人求是求不得。”
    大皇子不免有些犹豫,道:“怕是皇上不答应?”
    陈珞讽刺道:“别人求他的事,他什么时候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答应了的?想他答应你,你且等着吧!”
    大皇子神色有些扭捏,由着仆妇服侍着擦了手,和陈珞去了旁边的西间坐下。
    他若是个决断之人,也不会做这么多年的大皇子了。
    陈珞原本就没有指望他,不过是想着只要皇上心里不痛快,他这心里就能痛快几分。
    至于谁去宗人府,谁来做宗令,与他何干?
    又不是他的祖宗、先辈。
    但这件事还是触动了大皇子。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他派了心腹幕僚去见了庆云伯。没几日,宁郡主就提出致仕,还说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想在活着的时候享受几天天伦之乐,让皇上把大皇子过继给他,继承宁郡王的爵位。还在大朝会上劝皇上:“这样你也不用为难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都能理解。要说我喜欢大皇子呢,也不见得,我主要是瞧着他家那长孙不错,身体健康,皮实好养,这对我来说就是顶好的了。”
    一副我不忍让你为难,直接给你把大皇子解决了口吻,让皇上再次气得昏了过去。
    陈珞趁机暗示七皇子:“有把握的事才能做。若是没有把握,最好还是别动。或者是让别人为你动。免得将来得罪人想辩解都没有借口。”
    七皇子若是到现在还看不出父亲自是怎么为他打算的,那他就是个蠢蛋了,皇上也不可能立了他为太子。可他知道的太晚了。
    如果再早几年,或者是皇上的身体再好一些,能多支撑几年,他慢慢地在朝堂中布局,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功勋世家要么不站队,要么不知道什么愿意和庆云伯府绑一起。朝堂之上拿“国本”说事,坚决要求皇上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皇上这段时间被他们吵得脑袋都是疼的,还不要说像从前那样往皇后身上泼脏水,用改立皇后的办法把七皇子弄成嫡子了。
    陈珞来找他说事的时候,他沉默了良久,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进一步好还是退一步好。
    按理,他应该进一步。
    父皇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他若是退怯,皇上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
    但他若是进一步,万一最后太子之位落在了二皇子身上,他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七皇子这边惶惶不知如何是好,二皇子却已得了密报,知道陈珞去拜访七皇子为何。
    他很是感激陈珞,觉得说来说去,还是姑舅表亲最亲。
    陈珞再怎么恣肆,可关键的时候,还是站在他这一边,还是愿意为他奔走。
    他对陈珞,也比自家的兄弟亲。主是他自幼就隐隐觉得皇上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喜欢自己,虽说严父出孝子,可皇上不仅对他严格,还很苛刻。就像镇国公陈愚待陈珞。
    有时候他和陈珞桌子并着桌子听大儒们讲课,他感觉他和陈珞才是亲兄弟一样。相同的境况,相同的遭遇,没有比他们更荒诞的了。
    外人看他们不知道有多富贵,实际上他们都不受父亲待见的人。
    他没联系陈珞,也没和陈珞说一句话。
    他觉得陈珞应该也和他一样,视他如亲兄弟才是。
    皇上从前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薄家在右他,站在他的肩膀道貌岸然地享受荣华富贵,因而不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后来他发现七皇子比二皇子更聪明伶俐,更善解人意,也更能理解他的所作为所为,觉得七皇子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储君人选。
    这念头才一发不可收拾的。
    到了现在,他虽然也依旧觉得七皇子更适合做太子,可朝中的呼声和功勋们的低制却让让他措手无策,没有办法。
    他心里就更恨了。从前薄家想让谁做皇帝就让谁做皇帝,现在还左右他立储。
    他越发不满意二皇子。
    皇上发了道圣旨,要立二皇子为乐山侯,准备把他也打发到蜀中去的。
    陈珞得到消息的时候正要解衣休息,他看着天气渐热,想着他在西山还有个避署的别院,约了王家的人去别院小住。
    王晨这段时间忙着跑清平侯府的军饷之事,不能离城,金氏倒是想去,却又放心不下丈夫。
    王晨心痛金氏来到京城之后就没有一天能消停的,不是去参加别人的宴会,就是设宴招待别人,劝她带着王晞和两个儿子一块去山西别院,正好让两个儿子收收心,到了九月,准备让他们去一家俞钟义家的族学附学。
    这件事是陈珞帮着出面联系的。
    正好王家想掩饰他们家和谢时的关系,加之俞钟义家学渊源,在族学里坐镇的是他一位中过举人的族叔,这几年也教出过几个学品兼优的学生,王晨欣然同意了。
    陈珞想着等可能要进宫,怕是没有办法送王晞去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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