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婧雁掀开眼皮子, 矜贵地看着玄秋, 有些不悦,觉得玄秋实在打扰了她的清眠。
    “有事快说, 看见你我就心烦。”
    玄秋磨了磨牙,心里做了个决定,下月的解药需迟些给她, 这崔婧雁真是记吃不记打!讨厌死人了。
    玄秋昂着头,神态嬉笑, 望着崔婧雁的眸子嘲弄不已, 道:“我从主子那里得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你想先听哪个呢。”
    崔婧雁挺直了腰, 看见玄秋这卖关子的样子她就心里烦的慌, 直接怒道:“你爱说不说!”
    玄秋小尾指勾着秀发, 蹙着眉头一脸可惜, 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跟你说了,反正这些事情都和你有关系, 我着什么急呢。”
    崔婧雁喝住她,急切地问道:“我先听好消息行了么!你别走,说完事情再走也不迟。”
    玄秋笑了笑,一派悠闲自得的姿态,道:“好消息就是崔彦里被圣上赦免了,现在正跟着大军回靖州呢。听说你那兄长崔修时可是得了大军功的人,指不定圣上给他什么嘉奖呢。崔雁儿,这个好消息你还满意吧。”
    崔婧雁表情失态,她一把将手炉扔在了地上,崔婧雁脸色涨红,由红转青,咆哮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啊!当初不是说崔家不可能再回来靖州的么!要不然,要不然我也不会讲出自己身世的,怎么会是这样!那...那我现在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
    她为了活命为了逃避去边疆受苦,冒着被崔家人嫉恨的风险说出了身世,然后一路奔波从靖州回了洛州,生怕会被崔家的事受到了牵连。为此她还改了名儿,为的就是和靖州的崔雁儿抛开干系。她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难,现在突然告诉自己,崔家人回来了,自己之前的心思完全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果...如果她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她依旧还是那个崔雁儿,她仍旧是崔彦里的女儿崔修时的妹妹,并不是现在这个恶名昭彰,被人掌控且甘愿成为妾室的崔婧雁。
    崔婧雁忍不住泪湿眼眶,她捂着脸哭了起来,背脊颤抖,仿佛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
    崔婧雁脸上的妆全部花掉,略显狰狞可怖,玄秋听着她的呜咽哭声,非但没有同情,反而还想让她暂时别哭的这么惨,等她说完坏消息之后再哭也不迟。
    玄秋在崔婧雁的哭声中讲出了另外的坏消息,成功的把崔婧雁给再次气哭。
    “这大军归来,你那郎君宋衍庭可还在其中呢,这几日就少跟三皇子幽会吧,省得被他给当场抓住。到那时你猜猜宋衍庭是先对付你,还是对付他一心效忠的三皇子。”玄秋一半恐吓一半嘲笑地说着话,眼瞅着崔婧雁脸色惨白起来,她咬在唇瓣上的贝齿落下一排齿痕,泪眼滂沱,狼狈而脆弱。
    玄秋给她端来一盆热水,亲手给她拧了拧布巾,然后递给了崔婧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现在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崔婧雁好似被玄秋的话给激怒,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玄秋,执拗道:“我还是可以求得崔家人原谅的!毕竟他真正的女儿又没有死掉,你说对么!”
    玄秋知道陆纭纭和她之间的仇怨,面色不改,直接拿着手里的布巾糊住她的脸,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给崔婧雁擦起了脸,淡淡道:“想拿着少夫人来威胁我?你身上的毒好久没犯了,是不是让你忘了这毒的折磨?”
    崔婧雁掰开她的手,眼里露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发飙道:“张口闭口就拿毒药说事,我当初求陆纭纭给我一份毒药的时候,她怎么成了个缩头乌龟,不敢给我?我为了陆纭纭他们牺牲了多少,你难道一点也不清楚么!”
    玄秋非常难以想象,崔婧雁的脸皮竟然能厚到这个程度,她把布巾往盆里一甩,水花溅在崔婧雁的手背上,玄秋冷笑道:“你牺牲了什么?你待在宋衍庭三皇子身边得到的东西,就不需要我给你数清楚吧?主子让你给我们当眼线,但你呢?从始至终就只套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宋衍庭要去军中当兵的事情,别的你什么都没有提供。现在你跟我讲起功劳来了?你这脸皮,真是一口锅都炖不下!”
    什么破烂玩意儿,滚一边去吧,本姑娘还不伺候你了。
    玄秋忍她够久了,如果不是主子有令,她早就想拧了崔婧雁的脖子直接了结她。
    崔婧雁抹着眼泪,面无表情地看着玄秋的背影,眼神悲戚寂寥,最终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在班师回朝的那日,天出奇的见了晴迎来了少见的太阳。
    大将军江仲山身穿盔甲骑着良驹渐渐从城门口踏来,他身后是精兵良将,气势磅礴,各个面容肃穆,目光平静沉重,即便如此也不能忽视这群将士身上带着的嗜血气息。马蹄声不止,人群的呼喊声不停。这是靖州百姓对他们最热情的崇拜,也是最直接的感激。
    金嘉夕托了贺章之,特地在鸿运酒楼开了一间雅间,这里一打开窗就能看见江仲山和军队的样貌,她的眼睛简直移不开视线,因为实在是太震撼了,这让一个在闺中的娇小姐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气势。
    金嘉夕目光投向那些将士中模样最俊的崔修时脸上,他脸色苍白,唇瓣都带着不健康的颜色,但崔修时紧绷着脸的时候却有着别样的男子气概,这是金嘉夕从未见到过的气质,金嘉夕眨眨眼眸,抿着唇耳垂不由得泛起红润。
    崔修时在战场杀敌早已练就出一身煞气还有对视线的敏锐度,他转头与金嘉夕有了瞬间的眼神对视,很快崔修时挪开,仿佛刚才只是金嘉夕的错觉一般。
    金嘉夕愣住了,不是被崔修时给惊艳到了,而是诧异的呆住了。
    她认识这个男子,他是崔修时。
    “夕夕,你怎么了?”祝锦容一转脸就发现了金嘉夕的不对劲,便好奇的问了句。
    金嘉夕指着崔修时对祝锦容说道:“你看那个男子是不是崔修时。”
    祝锦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掩着嘴笑道:“怎么可能是崔修时呢,他们可是被发配到边疆了的。”
    金嘉夕语气焦急,道:“你先看看再说!”
    祝锦容无奈只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就淡了笑容,皱起眉心道:“好像...还真是他。”
    崔修时离开靖州并不算太久,所以从前见过他的金嘉夕和祝锦容自然便认出了他。她们两个对崔修时并不陌生,因为见过很多次崔修时亲自来接崔婧雁,那时候她们还羡慕这对兄妹感情好,但现在......
    祝锦容和金嘉夕面面相觑,金嘉夕幽幽叹气,有些心疼崔修时,道:“也不知道崔修时知不知他妹妹的事情。”
    祝锦容撇撇嘴,没有像金嘉夕那般感慨,反而好奇崔修时是怎么突然就翻身了。
    “你说的妹妹是崔雁儿还是那个早死的外室?”
    金嘉夕捏紧手帕,听到祝锦容的话时,不赞同地说道:“怎么我觉得你这话说有些刻薄呢,崔修时的亲妹妹又不是自愿当外室的,说来说去不都怪崔雁儿心思恶毒么!你怎么还怪上了她?”
    祝锦容瘪瘪嘴,没言语。
    金嘉夕站了起来,冷下了脸,道:“我要回府去了,就不陪着你了。”
    祝锦容讪讪,“夕夕,我也没说什么话啊,你怎么就突然生我气了?我给你道歉还不成么。再者,我说的是那外室,又没说你表哥的半句不对。”
    金嘉夕更是恼怒,一甩她伸过来的手帕,道:“我表哥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说我表哥犯了贺家的家规?我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表哥已经受过罚了,姑父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他也知错认错了。你凭什么还要嘴我表哥?我表哥现在都成亲了,和我嫂嫂感情甚好,你这要是胡言乱语的被嫂嫂听见了,可怎么好!”
    祝锦容被她这么一番奚落,俏脸也挂上了怒火,道:“陆纭纭算你哪门子嫂嫂?不就是个攀高枝儿的肤浅女子么!也就夕夕你,傻乎乎被陆纭纭给骗了。”她带着几分不甘心,怨恨的说道。
    金嘉夕听言气极反笑,今儿和祝锦容出门真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日后这祝锦容不来往也没什么不好的!
    “陆纭纭不算我嫂嫂,谁算!她是我表哥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容得着你捻酸碎嘴么。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别以为你在避暑山庄的事情,我不提起,你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只不过是看在你兄长和我兄长交好的份上给你留了脸面,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对我嫂嫂的不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金嘉夕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祝锦容,用的力气非常大,推的祝锦容一个踉跄,好在有丫鬟扶着她,祝锦容脸上无光,怨毒的眼神看向金嘉夕。
    金嘉夕懒得理会她,打开门就准备离开。
    但没想到门外站着贺章之,金嘉夕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鸿运酒楼包下的雅间还是表哥帮的忙,而且表哥也说了他在鸿运酒楼里款待旁人。
    所以金嘉夕遇见贺章之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鼓着脸颊道:“表哥,祝锦容说嫂嫂的坏话!”
    都遇上正主了,不告状那简直就不是自己的风格。
    贺章之笑容俊朗,他弯着眸子的样子温润,抬手轻轻拍了拍金嘉夕的发髻,语气温柔宠溺,道:“不错,懂得告状。”
    金嘉夕被夸的不太自在,因为告状这个行为,算不上什么好啊,但看着贺章之的笑脸,金嘉夕还是闭上了嘴巴。
    贺章之抬眸望向祝锦容,眸光依旧带着温色,儒雅随和,好似没有因为金嘉夕的告状而生气。
    祝锦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心里升起一股窃喜,原来陆纭纭也没金嘉夕说的这么重要啊,自己都这么说她的坏话了,贺大人竟然没有动怒,是不是代表着,他也对陆纭纭有不满?
    “祝姑娘好利的一张嘴,让在下真是长了见识。”
    祝锦容羞怯地垂下头,糯糯道:“...贺大人。”
    金嘉夕瞪大了眼眸,跺了跺脚,想不明白表哥到底在干什么。
    “白栀枫桥,把她给我扔出鸿运酒楼,贺良你盯着祝姑娘,若是她敢反抗一下,直接出手,祝大人那边有我担着。”
    金嘉夕见贺章之使唤自己的丫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在旁边幸灾乐祸道:“我表哥随和正气,不跟你计较!白栀枫桥,还不快点动手?”
    在贺章之的视线下,祝锦容根本不敢反抗,她之前还没来的及多高兴一会儿,就被贺章之给打破了她的美梦。祝锦容带来的丫鬟想要去护着自己的姑娘,但贺良轻轻拔剑,就把她们给吓的浑身发抖。
    祝锦容挣扎着不让枫桥她们碰自己,但是这两个丫鬟有贺章之和金嘉夕当靠山,当然不会怕这个出言不逊的祝锦容,直接从二楼扯着她下了一楼,然后祝锦容张牙舞爪的模样,被鸿运酒楼的客人给看的一清二楚,羞的祝锦容收敛起来,不敢再大声吆喝。
    白栀和枫桥推着她到门口,然后脆生生地说道:“祝姑娘,你当着我家姑娘的面诋毁她的亲人,就别怪旁人对你不客气。”说罢二人转身进了酒楼,刚才那番话也算是给旁观者一个交代,不想让人误会。
    祝锦容涨红了一张脸,神色慌张,带着丫鬟落荒而逃。
    金嘉夕在二楼看的一目了然,她不由得冷哼道:“表哥,你对她也太客气了吧。”
    贺章之无奈道:“我原来是这么个善良的人?”
    金嘉夕撇撇嘴道:“你对我可小肚鸡肠了。”
    “这不就妥了,我记仇的很,哪能这么就饶了她。跟她正面计较难免会落人口舌。”
    “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贺章之轻笑一声,眸光狡诈,道:“子不教父之过,找她爹咯。我不能对她一个姑娘家怎样,但她爹爹总是可以的吧。”
    金嘉夕看着他一泓春水的笑,忍不住打了个抖,赶忙讨好道:“表哥,我刚才的话都是胡言乱语,你可不能当真对我记仇啊。”
    贺章之皱眉,瞧了瞧她脑袋:“蠢丫头。”
    “行了,今儿见你维护你嫂嫂,想吃什么就随便点,记你表哥我帐上。”贺章之撂下这句话就打算离开,但被金嘉夕给喊住了。
    “表哥表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贺章之狐疑地看着她兴奋的一张脸,淡淡道:“不会又想让我给你出什么坏主意吧?”
    金嘉夕摸摸鼻子,尴尬道:“真不是!”
    贺章之撩了撩衣摆,坐在了凳子上,抬眉道:“什么事。”
    “表哥,我刚才见到崔修时!崔家不是犯了罪么,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而且我瞧着崔修时的样子,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贺章之敏锐的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娇羞,贺章之眉头更是紧锁着,问道:“你对他这么关注做甚,我只给你透露一点儿,那就是崔修时获了大军功,圣上赦免了崔家的罪。而且...崔修时有妻子了。”
    对于贺章之这最后的一句话,金嘉夕错愕地看着他,然后默默挪开视线,解释道:“我就是突然觉得他变俊了,好奇就随意问问嘛。”
    贺章之笑了笑,态度和蔼,道:“靖州俊俏少年多着,陈长舟不就长得模样出挑?”
    金嘉夕被他这么一起哄,俏脸彻底爆红,羞愤道:“表哥,你怎么也说起陈长舟了啊。”
    贺章之弯眸一笑,敛住他的狡黠,道:“我听舅母说了这事儿。”
    “反正我不愿意。”
    贺章之看着她别扭的表情,勾唇道:“舅舅舅母对你甚是疼爱,该说的话你也应该对他们说一说,毕竟嫁人是件大事,不能勉强也不能将就,晓得了么。”
    金嘉夕眼眸转了转,在虎口上拔须,道:“表哥这般肺腑之言,我一定听进心里。”
    贺章之瞪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表哥,我真记在你账上了啊。”
    “嗯。”
    金嘉夕捂嘴一笑,还回应自己,看起来不算太生气。
    “姑娘,你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枫桥无奈道。
    金嘉夕耸耸肩膀,笑说道:“偶尔逗逗表哥,也挺好玩的呀。”
    ...
    ...
    ...
    崔修时被燕落搀扶着坐在了椅子上,他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摆设,眼眶一酸,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崔彦里抚摸着那座椅百宝架,默默感叹道:“这才算是真正回了家啊,只是可惜,你娘跟你妹妹再也看不到了。”
    “爹,娘跟妹妹的仇,我一定会报的!”
    崔彦里苍老许多,背脊被岁月蹉跎的弯了弯,他浑浊的眼睛看向崔修时,叹了叹息,道:“子初,我只有你这一个亲子了,不要再让爹为你操心了,过去的仇怨咱们不提了,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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