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在极南边,远离战乱,却架不住当地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沈安疲于奔命,勉强将他们压制下来。可这些人调转矛头煽动百姓针对沈琉璃,因为她是陈国皇后。
    索性他们找的是那个假沈琉璃,对真正的沈琉璃并未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闹事的百姓天天围堵在家门口,老侯爷索性搬到沈琉璃这边来了,由着那个假货应对。不过人家油盐不进,任你外面闹翻天,我自岿然不动,不出面,也不辩驳。
    沈琉璃拿着小铃铛哄摇篮里的小招宝,问老侯爷:“祖父,你跟她相处有一段时日,你觉得她是跟我长得像,还是戴着人/皮面具?”
    “估摸着应是人/皮面具,既非双生子,世上怎会存在两个样貌相同的人?”老侯爷说,“不过,沈安曾派人试探过这女子,出招狠辣,明显就是死士。死士一般都是自小培养,其主人总不可能有先见之明,提早培养一个与你相像的人。不过死士中倒是有一种极厉害的人,名为影士,顾名思义能成为任何人的影子。培养这种人花的代价更大,既要擅长杀人,又要擅长模仿,会口技,会易容改貌,其身形体态亦可稍作变化,便可伪装成世上任何一个人。”
    那假货安安静静地住在府上,倒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人家明明白白说了,只要沈琉璃不作妖,她便不会找沈家人麻烦。
    沈琉璃凝眉沉思:“不如趁此机会,让她消失。”
    老侯爷一顿,反问道:“阿璃,你想做什么?”
    沈琉璃定定地看着白白胖胖的招宝,眼眶微微湿润:“我想离开明城,离开陵州,我想去找他。可是……”
    可是,娘中的奇毒没有解。
    她必须偷偷离开,不能被余影察觉。
    老侯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外面世道乱的很,就陵州这边地界安稳些。”
    沈琉璃垂眸:“我知道。”
    可她没法安心等下去,等他发现真相,等他来找她,这要等到猴年马月?
    当初,她一心想回萧国,可他怎么都不放过她,即使她跑了,他也要将她抓回来。可这次却不一样,他根本就没打算找回她,他应是信了余影自导自演的戏码,他彻底放弃了她。
    她不知道假扮自己的那个女子是如何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就这般轻易地放弃了她。
    她宁愿他像以前那般不顾一切地找她抓她,让她站在他面前,给她一个陈说真相的机会。
    ……
    明城百姓对‘沈琉璃’的敌意空前暴涨,已到了沈安压制不住的地步。众人纷纷要求处死‘沈琉璃’,不少人甚至有组织有预谋的杀上了门,‘沈琉璃’再也淡定不了,从那些人手上逃脱后,便撕下伪装混入人流。然而,当她展露真容后,却被沈安偷偷抓进了地牢,当做死囚犯,以玄铁链捆缚四肢,不让其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而沈琉璃则趁机离开了明城。
    坐月子期间,沈琉璃基本呆在内室,刚出月子又让自己得了风疹,见不得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瞒过那些监视她的人不难,只是陈冰河经常在她跟前打转,要瞒过他是不可能的。这般冒险无异于置娘的性命不管,但沈琉璃管不了那么多,她这样做其实也在赌,赌陈冰河会不会帮她。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他会帮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自信。
    事实上,陈冰河在她离开的当天就发现了异常。
    招宝许是感觉娘亲离开,哭了将近一个时辰,谁也哄不好,就算乳母喂奶都无济于事,直到嗓子哭哑了哭累了方才止住哭声。陈冰河感觉相当怪异,不管招宝如何闹腾,只要沈琉璃接手很快便能哄好。
    他看着内室里戴着面纱穿着沈琉璃衣物的女子,一眼就看出她并非沈琉璃,遂冷声问道:“她去了哪儿?”
    “我确实不是小姐。”
    绿琦扬手摘下面纱,又将面纱重新戴上,而后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交给陈冰河,“这是小姐吩咐奴婢交与陈公子的,小姐说,他是你的义父,不论你如何做,她都不会怨怪你!”
    陈冰河默默地展开信,只有很短的一句话。
    ——如果娘注定要死,希望你给她个痛快!
    陈冰河面无表情地发了一会儿呆,抬眸看了一眼摇篮里天真无邪的孩子,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随即如往常一样,乐呵呵地离开了。
    沈琉璃则一路往上京城的方向而去,所过之处,满目疮痍,白骨露野,到处都是逃窜的流民和难民,以及烧杀抢掠的悍匪兵匪,被陈军攻伐过的城池断臂残骸,曾经清澈的河流被不断漂浮着的死尸污染,一切的一切直教人惊心骇目。
    曾经大好的河山,被摧毁至此。
    山河泣血,最苦的还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平头百姓,米粮价格被恶意抬高数倍,无数普通人家为了一斗米而倾家荡产,吃糠咽菜,更有甚者,剥食树皮充机,民生异常凋敝。
    官府名存实亡,只剩一个空壳,对此也是无能为力。众人皆道,萧国气运将尽,饶是萧景尚仁心仁德,胸有丘壑,勤勉为政,亦无法阻挡暴君吞噬萧国的步伐。
    对于战争的残酷,沈琉璃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认知。
    她梦到过上京城破,梦到过萧国灭亡,却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战争过后,留下的是鲜血,是无数家庭的破碎,是毁于一旦的家园,也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痛。
    而战后的创伤,仍在继续蔓延。
    傅之曜每攻克一座城池,插上陈国的旗帜,便随意留下一些陈军将士管理城池。说是管,其实都是靠武力血腥镇压,根本没有任何的文书条令,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民心尽失。
    他刚发动战争时,尚且知道掩藏自己的野心和报复私欲,而现在,却是赤果/果的不加掩饰。以他的心机城府,只要他想,他便能用最温和的方式安抚好经历过战乱的百姓,收服他们,而不是简单粗暴的镇压。
    这所有的一切,皆是傅之曜造成的。
    她心痛,难受,却做不到恨他。因为她并不是一个心有大义的女子,无法站在萧国人的立场,无法站在沈家人的立场恨他。
    五日后,沈琉璃途径铜城时,不想竟遇见了萧景尚和赵降雪,两人乘坐普通的马车,甚为低调地进入了铜城。
    铜城并非通往上京的必经之道,傅之曜便没耗费兵力攻打铜城,也可能是因为铜城乃西陇谭家的地盘,谭家在铜城上百年的耕耘,其势力错综复杂,财权军力皆有,现任谭家家主又是铜城的驻军,手上有一批黑甲精锐士兵,据说所向披靡。谭家本已做好与铜城共存亡的准备,然而傅之曜却没有率军攻打。
    既然,陈军没有主动攻坚,谭家便誓死只守一城,也没有支援其他地方的打算。
    萧景尚曾连下三道圣令,命谭谨克领兵与沈茂共同抗击陈军,但谭谨克未派一兵一卒,只守铜城。
    沈琉璃大概能猜出萧景尚来此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谭谨克而来。
    在《帝后天下》的剧情中,上京城破,萧国亡,萧景尚建立新朝后,曾三次暗访铜城就是请谭谨克出山,谭家的财势和兵力正是萧景尚急需的。而铜城之所以成为铜城,是因为这地儿盛产铜矿,这也是军需重要物资,傅之曜未发动战争前,铜矿受官府管控,而天下大乱后,直接由谭家接了手。
    她记得萧景尚好像封了谭谨克的胞妹为贵妃,萧谭两家成了姻亲关系,谭家不遗余力地助萧景尚复国,谭谨克更是成了萧景尚的左膀右臂,为他的复国大计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谓居功至伟。
    看着消失在城门口的萧景尚,沈琉璃黛眉紧蹙,抬头看了一眼上京的方向,略微迟疑,转道跟了上去。
    “滚滚滚,铜城不收难民,滚开!”
    沈琉璃刚凑到城门口,就被守将不耐烦地挥开。
    为了路上方便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路上都是扮作难民,穿着破破烂烂,脸上也抹了黑灰,整个人脏兮兮的,与逃难的流民没甚两样。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打满补丁的衣裳,默默地走开了。
    等到有那比较奢华的马车进城时,她便偷偷地藏在车底下,顺利混入了城内。当她换上干净的衣物,拾掇好自己,找到萧景尚和赵降雪下榻的私宅时,天都快黑了。
    抬手,叩响了门。
    门房只稍微打开一道门缝,满眼戒备地盯着门外如花似玉的姑娘:“找谁?”
    沈琉璃双手交叠在衣摆处,端庄有礼地温柔浅笑:“小女子找......姐姐,你家夫人便是,烦劳通传一声。”
    说罢,便给了一些碎银子。
    门房看了一眼银子,砰地关上门:“稍等片刻。”
    赵降雪正在花厅饮茶,乍然听闻外面有自称是她妹妹的女子求见,眉心深锁:“不见,让她走。”
    她有几个妹妹掰着手指头便能数清,沈珍珠在上京,那么只能是沈琉璃。
    见门房跨出花厅,赵降雪又突然说道:“算了,见一见。”
    “是,夫人。”门房躬身退了下去。
    萧景尚和赵降雪本就是掩人耳目,暂离上京,除了近侍随从,这座私宅原本的下人并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当门房引着沈琉璃进来时,赵降雪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里也隐约不舒服起来。
    时隔一年不见,沈琉璃稚嫩的脸庞蜕变得明艳不可方物,不似以往跋扈刻薄的模样,眉宇间竟隐约多了一丝说不出的韵味。
    这样的沈琉璃无疑是让人惊艳的,玉雪肌肤,娇研无比,真真是好一个精细的娘子。
    赵降雪抬手整理鬓发时,不经意地触摸了一下隐藏头发下的微小纹路,这一年跟着萧景尚忧心国事,担惊受怕,愁思过甚,不知不觉间,竟暗暗生了皱纹。
    端看沈琉璃,整个人又娇又艳,饶是她一个女子,第一眼都会被她吸引,遑论是男子。
    沈琉璃抬头看着赵降雪,笑着开口:“表姐,好久不见!”
    这一笑,赵降雪愈发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想起那幅被压在奏章底下的画像,心里的嫉妒之意渐浓。
    别人是越长越美,而她自己却是越发憔悴多思,曾经的如花容貌已有老态之相,被这遭乱的世道所烦心,也为自己的心魔所折磨。
    而她的心魔便是,萧景尚倒底对沈琉璃怀着何种感情。
    每每都会被这个问题折磨得难以安眠。
    萧景尚从未厌恶过任何女子,可却真真切切地讨厌过沈琉璃,一个他曾经深深厌烦过的女子,他为何要偷画她的画像?
    见赵降雪盯着自己出神,沈琉璃忍不住招了招手,面带疑惑:“表姐?”
    赵降雪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不显,亦是一笑:“表妹,许久未见,生得越发娇颜!”
    第107章 ……
    两人你来我往, 笑着寒暄,说着无关痛痒的客套话,谁也没提及各自的夫君, 谁也没提及萧陈两国的战事。
    然, 赵降雪虽面带微笑,沈琉璃却敏锐地察觉出她对自己似乎怀着莫名的敌意, 许是自己曾经对萧景尚的追逐,以及年少时对她各种针对的缘故, 让她对自己始终心怀芥蒂。
    沈琉璃意有所指地说道:“当时年少, 不懂事, 还望表姐莫要放在心上。”
    赵降雪从善如流:“表妹性子率真, 不拘小节,表姐岂会将表妹的玩闹之举当真?”
    沈琉璃眨眼道:“既是玩闹, 确实当不得真,我也从未当过真。”
    赵降雪微微诧异,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茶, 以此掩饰眼中的真正情绪。
    沈琉璃是何意?
    她是在暗示自己,她对萧景尚将近十年的倾慕仅是玩闹之举, 还是说, 现在的她对萧景尚早已没了任何想法?
    可讽刺的是, 各自婚嫁过后, 萧景尚却对沈琉璃有了不一样的念想。
    赵降雪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琉璃, 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表妹本该在东陵为后, 为何会回萧国?”赵降雪知沈琉璃在明城, 也知沈琉璃同傅之曜决裂,却不知其间具体纠葛。
    听闻这话,沈琉璃眸光有所暗淡, 随即又一亮:“我同他有些小误会,不得不暂时分开,等误会澄清了,我便会回到他身边。”
    沈琉璃说得直白,亦是借此告诉赵降雪,她心里的人是傅之曜,对萧景尚没有任何感情,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赵降雪放下杯盏,笑得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尖锐:“如今,萧国的大好河山被陈贼肆意践踏,沈侯爷在前线奋勇抵抗陈军,表妹身为萧国沈家人,竟妄想回到豺狼身侧?”
    沈琉璃也不恼,玩味笑道:“既是豺狼,回去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如妹妹以后就仰仗着表姐过活,留在表姐身边,为表姐鞍前马后?”
    赵降雪一噎。
    “表姐,不过姐妹间的玩笑之语罢了,不管如何,我也不会落魄到仰仗谁过活的地步,要真过不下去,我去赖爹娘便是。”沈琉璃抬头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也不管赵降雪的脸色如何难看,厚着脸皮说,“我饿了,不知何时开饭?”
    赵降雪看一眼她,脸色稍霁,吩咐下人摆膳。
    直到用完膳,沈琉璃也未见到萧景尚的人影,她的目的本就是找萧景尚,又不便略过赵降雪,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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